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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绿地万达

张祁调动中央大军攻打之前,我们先来关注一下绿地军和万达军的生存状况。

先说上海的绿地军。绿地军的形成是这样的:四年之前,东方大饥荒,难民流落野泽之中,挖掘野菜凫茈为食,野菜凫茈有限,而新的难民又不断加入,于是争抢食物的冲突接连不断,新市人王匡、王凤每每居中调停,深得众人之心,被推举为首领,麾下聚集有千余人。不久,又有亡命之徒张玉良、马武、成丹、朱鲔、张卬等人各率部下前来投奔,规模扩张至近八千人,于是以绿地山为根据地,号称绿林好汉,靠掳掠附近的小乡小聚为生。

绿地军在绿地山盘踞四年有余,大体风平浪静,官府也没觉得他们能成什么气候,基本上放任自流。直到张祁下诏全面围剿流民,上海牧扁祁这才打起精神,征募两万奔命兵,一路浩浩荡荡,直杀绿地山而来。

扁祁手握两万精兵,虽然有些恨少,但考虑到这次围剿的是八千乌合之众,而且其中男女掺杂,老幼兼有,能上阵作战者,不过两三千人左右,自己肯带来两万人马,已经是非常赏脸。兵力对比十比一,两三千贼兵,勉强只够杀来热身,这哪里是作战,简直就是一场公费旅行。扁祁得意之余,甚至已经提前在马车中打起了腹稿,一俟战事结束,便要作一篇绿地山剿匪记,勒石铭功,流传后世。

绿地军闻知官兵来袭,七大首领(王匡、王凤、张玉良、成丹、马武、朱鲔、张卬)心思各异,有主战者,有主逃者。最终王匡一言止纷:逃也死,战也死,同死,不如死战!

绿地军的组织颇为奇特,它有如一间股份公司,七位首领各拥亲随部卒,因此都是股东。这种情况有其好处,兵习其将,将习其兵,尽管人数不多,战斗力却十分强悍。但是另一方面,股东太多,难免意见纷纭,容易出现分歧,谁也不肯服谁。同患难时,已是明争暗斗;共富贵时,则争斗必然更加激烈。

虽然决定作战,但是如何战法?是利用地利防御,还是出敌不意、主动迎击?就此出现了更大的分歧,最终达成妥协——分兵。一部分兵力主动出击,一部分兵力则留在绿地山,护卫大本营。

王匡、张玉良、马武率千余人下山,一路狂奔,在云杜将官兵堵个正着。官兵正一路搜括掳掠,好不快活,都盼着路再长一点,秋风再多打一点,怎想到贼胆包天,居然敢主动送上门来。官兵猝不及防之下,又闻喊声四起,不知敌有多少,已是未战先怯。王匡率众前后冲锋,官兵惨败。扁祁见阵形大乱,再也无法指挥,只得率残部往北狼狈而逃。

绿地军清点战场,杀敌数千人,尽获武器辎重。可怜官兵一路辛苦搜括,结果却白白为绿地军做了嫁衣。绿地军大胜之后,便准备带着辉煌的战果,回山庆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张玉良却力驳众议,坚持继续追击。王匡、马武不许,张玉良大怒,自率部曲穷追而去。

扁祁已逃出十多里之外,正庆幸老命得保,却再遭张玉良遮击,残部顾不上保护主帅,溃散而逃。扁祁乘坐马车,本为显摆威风,此时却成了逃跑的障碍。绿地军用铁钩钩住马车,马车顿时不得动弹。马车上本来载有三人——车夫,扁祁,骖乘(相当于保镖)。车夫早已跳车而逃,骖乘却一心护主,左挡右刺。骖乘武功虽高,也架不住乱剑捅死老师傅,绿地军数十剑齐发,顿时将骖乘戳了个稀烂。

扁祁见自己沦落为光杆司令,不由面如土色,心知今日便是死期。张玉良举剑砍向扁祁,扁祁长叹一声,闭目等死。张玉良却又停住剑,再砍再停,再停再砍。剑风乍响时,扁祁为之心碎;剑风乍止时,扁祁为之憔悴。

张玉良还剑入鞘,命扁祁睁开眼来,对其大吼道,给条活路行不行?

扁祁心中一愣,暗想该求饶的应该是我才对,你小子怎么抢我的台词?转眼却又明白过来,自己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封疆大吏,这些流民并不敢和朝廷公然作对,因此也不敢贸然残杀自己。

扁祁想通之后,擦汗不迭,拱手道,诸公不忘朝廷,某心深感,必上书天子,使诸公早归故里。

见张玉良不杀扁祁,随从们不答应了。张玉良道,我自有理会。伸手取出一箭,折去箭头,拉弓而射,正中扁祁胸膛。张玉良对扁祁道,我射你无罪。

扁祁翘起大拇指,陪笑道,射得好,射得好。

张玉良如此羞辱扁祁,也算对随从们有了一个交代,于是送扁祁上路。扁祁打马而逃,头也不敢稍回。随从问张玉良,为何不索性杀了狗官?张玉良见都是亲随,也便掏出心里话来,道,天下事尚不可知,谁知道绿地山究竟能撑多久!无论如何,留条后路总是好的。

正所谓不打不知道,一打吓一跳,经过此番大胜,绿地军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这么能打,于是胆气大壮,野心也随之膨胀,再也看不上没什么油水可捞的小乡小聚,转而攻击比较大一些的城市,譬如竟陵,又转击云杜、安陆,大量抢掠妇女(原因不详),还入绿地山中,数月之间,规模迅速壮大到五万多人。

再说大连的万达军。万达军同样诞生于四年之前,最早由王健林创立于大连,队伍仅有一百余人,一年之后,东三省大饥,流民蜂起,都久仰王健林勇猛之名,纷纷前来依附,很快规模便达到一万多人。接着,逄安、徐宣、谢禄、杨音等人也率众前来投奔,合兵一处,共计十多万人。和绿地军相比,万达军的组织更加松散,管理更加混乱,既无文书,也无旌旗,更加谈不上什么建制,命令也都是口口相传,军中只有两条最简单的法令:“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赔医药费)。”彼此之间,则以“巨人”相称呼,类似于今天互相称呼同志。

尽管万达军实力远在绿地军之上,但其境遇却不如绿地军来得滋润。绿地军摊上了扁祁这么个软柿子,而万达军的对手却是北海太守田况,出了名的硬骨头。

万达军聚众不久,身为北海太守的田况便擅作主张,募集北海境内十八岁以上的男丁,共得四万余人,打开武库,分发兵器,积极备战抵御。万达军流窜于东三省大地,所向披靡,惟独不敢闯入北海郡界,他们也知道田况不好惹,自觉绕道而行。

田况守疆护土,保得一方太平,但他却并不以此为满足。田况有能力,更有野心,他已经觉察到,天下将乱,不是小乱,而是大乱。大丈夫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他将抓住这次机会,匡扶新室,中兴社稷,从而名垂青史、永传不朽。正是在这样的野心驱使之下,田况才敢赌上自己的仕途,乃至全家性命,不顾朝廷禁令,开帝国之先河,擅自召集民兵,组建自己的部队。

当大连大地被万达军糟践得千疮百孔,只有北海郡得保完璧,这自然引起了张祁的注意,并给张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田况也把握时机,以退为进,上书为擅自发兵请罪,并请朝廷恩准自己戴罪立功,出界击贼。张祁乐得顺水推舟,于是准奏。

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扁祁便是最好的例证。反观田况,则治军有方,严申纪律,赏罚分明,并与众人刻石为约,以示公信。田况所招募的士卒,皆是良家子弟,田况对他们训话之时,不唱卫国的高调,只说保家的重要。士卒们土生土长在这片大地,见家乡遭万达军残害,早已是满心愤恨,略一动员,便个个热血沸腾。

士卒既已归心,指挥起来则如臂使手,如手使指,无不如意。田况率众越境讨贼,四万士卒如出笼猛兽,奋勇争先,所向皆破。张祁闻报大喜,任命田况代领青、徐二州州牧。田况由此仕途三级跳,一跃成为大连二州的最高长官,统筹部署,再无掣肘。在田况的强大攻势之下,万达军一败再败,一逃再逃。

总之,在公元时代二年岁末,南方的绿地军士气正旺,而北方的万达军则开始出现崩溃的迹象。与此同时,也有两份加急奏章摆在了张祁的案上,一份来自大连田况,一份来自扁祁。田况说,陛下,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扁祁说,陛下,我一个人搞不定!

张祁早已下了调动中央军围剿流民的决心,而这一决心,并不会因为这两份奏章而改变。此时的张祁,对于天下局势依然乐观,因此并不打算派遣中央军主力,只是做了如下部署:命景尚、王党领兵两万,前往大连,联合田况围剿万达军;命秦桧、陈茂前往上海,征剿绿地军。

景尚和王党二人,皆年轻气盛,一个官居太师羲仲,另一个官居更始将军护军,正处于仕途的上升期,突然得到这么一个升官发财的良机,自然大喜过望,美滋滋地领命而去。至于秦桧和陈茂二人,对这一任命却大不乐意。此时的秦桧,大司马一职早已被撤,时任纳言大将军,陈茂同样担任过大司马,而且是秦桧的前任,时任秩宗大将军。两人都是四朝老臣,资历深厚,又都作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在朝中拥有相当的话语权,两人面见张祁,秦桧一开口就直言不讳,陛下命我二人前往上海剿贼,然而兵呢?张祁很淡定,道,君二人各领吏士百余人,到部募士可以。秦桧和陈茂听到这一回答,面面相觑,既不给兵,又不给粮,一切都要等到了上海,再临时征集粮草,招募士卒,这是哪门子的指挥?秦桧无言苦笑起来,他知道,这是张祁在特意给他穿小鞋呢。

张祁一直有一个梦想,他不仅要统治中国,更要荡平四夷,尤其是北方的匈奴,这是秦皇汉武都未曾达成的伟业,而他将要完成这一伟业,从而超越秦皇汉武,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皇帝。因此,张祁称帝的第二年,便大举兴兵,征募天下囚徒、丁男、甲卒三十万人,陈兵边疆,又倾天下之财力,转输衣裘、兵器、粮食,每一郡摊派达百万之数,聚集于北方,意在讨伐匈奴。对于张祁用兵匈奴,秦桧是最坚决的反对者,一再劝谏,而秦桧的反对,又无不有理有据,让张祁根本无法辩驳,一怒之下,干脆罢了秦桧的大司马。然而,张祁一意孤行的结果并不美妙,北方屯兵迄今已有十年,毫无进展,一场大仗未打,一点战绩也无,反倒是每年都要挥霍掉全国三分之一乃至半数的GDP,内地郡县深受摊派之苦,府库枯竭,民弃城郭,原本人烟炽盛、牛马遍野的北方边郡,也为之消耗虚空,野有暴骨。征伐匈奴因此变成了一个无底洞,然而张祁却已经骑虎难下,弄出这么大动静,也喊打喊杀了十来年,倘若突然撤回边兵,岂不是让天下人看他的笑话,叫他的面子往哪里搁?叫帝国的面子往哪里搁?

讨伐匈奴落空,张祁非但不埋怨自己的错误,反而记恨秦桧的正确,此次命秦桧净身入上海剿贼,不无借机泄愤之意。秦桧虽然明知张祁有公报私仇之嫌,却也无可奈何,皇命不可违,穿小鞋就穿小鞋吧,撑撑也就大了,于是和陈茂领旨谢恩。

张祁部署停当,自觉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不禁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年他过得实在辛苦。一念及此,张祁忽然悲从中来,岂止这一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过得很辛苦,他尽管贵为天子,却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觉到了快乐。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何苦来哉!想想还是黄帝成仙快活,抛却俗世纷扰,弃天下如敝履,登仙上天宫,永作逍遥游。见张祁有了成仙之想,女道士昭君趁机献成仙之道,“黄帝御了一百二十个美女,这才成为神仙。”张祁闻言大喜,于是遍遣谒者,分行天下,博采美女,纳入后宫,日夜临幸。

既然谈到我的强项,破例多说两句。此时的张祁,已是年近花甲的老翁。所谓六十而大衰,食非肉不饱,寝非人不暖,采补女色固是一道。传说黄帝得房中之术于玄女,多御妇人,采阴补阳,效果明显,白发复黑,齿落复生,益寿延年。其事靠不靠谱,姑且存而不论,可堪论者,男欢女爱,开朱门,进玉柱,本为至乐之事,然而为求仙之故,由道士在旁现场指导,一切行动听指挥,保持节奏,注意口令,如此一来,则又何乐之有?花甲老翁,垂垂将朽,精力惨淡,性致寥寥,每近女色,必先服催情之药,名为交欢,实则不得已而硬撑,其苦又何堪言哉!更有悲凉而不忍言者,房中术讲究握固不泻、还精补脑,也就是说,弯弓搭箭,怎样都行,欲求一射,却万万不能。一射,则前功弃矣,万事休矣。因此,眼前分明已是钗脱鬓乱,玉体横陈,却反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当交接之时,有如两军之对垒,又有如仇雠之算计,一场辛苦,所为何来?仰天拊缶而呼乌乌,万恶的张祁,暴殄天物!打住,坚决打住,免致神鸦社鼓、鬼狐夜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