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银河帝国2:基地与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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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心理学家之死(2)

“很好——可是,艾布林,他难道不会让你纳闷吗?艾布林,你在听我说话吗?他难道不会让你纳闷吗?”

她把一张椅子拉到他旁边,然后坐下来瞪着他,仿佛想从他眼中看出答案。

艾布林·米斯摇摇头。“不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普利吉上校和你都说骡能够制约人类的情感。可是你能肯定这一点吗?马巨擘本身不就是这个理论的反例?”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贝泰真想使劲摇晃这位心理学家,不过总算是忍住了。“艾布林,你到底是哪里不对劲?马巨擘是骡的小丑,他为什么没有被制约成充满敬爱和信心?那么多人和骡接触过,为什么只有他会憎恨骡?”

“可是……可是他的确被制约了。贝,我肯定!”一旦开口,他似乎就恢复了自信,“你以为骡对待他的小丑,需要像对待将领一样吗?他需要将领们对他产生信心和忠心,但是小丑却只需要充满畏惧。马巨擘经常性的惊恐是一种病态,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你认为一个心理正常的人,会时时刻刻表现得那么害怕吗?恐惧到了这种程度就变成滑稽。或许骡就觉得这样很滑稽——而且这也对他有利,因为我们早先从马巨擘那里得知的事,并不能肯定哪些真正有帮助。”

贝泰说:“你的意思是,马巨擘提供的情报根本就是假的?”

“它是一种误导,它被病态的恐惧渲染了。骡并不像马巨擘所想象的,是个魁梧壮硕的巨人。除了精神力量之外,他很可能与常人无异。但是,他大概喜欢让可怜的马巨擘以为他是超人……”心理学家耸耸肩,“总之,马巨擘的情报不再重要。”

“那么,什么才重要呢?”

米斯只是甩开贝泰的手,回到投影机的怀抱。

“那么,什么才重要呢?”她又重复一遍,“第二基地吗?”

心理学家突然扬起目光。“我对你这么说过吗?我不记得对你说过任何事,我还没有准备好。我究竟对你说过什么?”

“什么都没说过。”贝泰激动地说,“喔,银河啊,你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但是我希望你赶紧说,因为我快要烦死了。这一切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艾布林·米斯带着几丝悔意凝视着她。“好吧,我……我亲爱的孩子,我不是有意要让你伤心。有些时候,我会忘记……谁才是我的朋友。有些时候,我觉得自己一句话都不能透露。我必须守口如瓶——但这是为了防范骡,而不是防你,亲爱的孩子。”他轻拍她的肩膀,勉强表现得和蔼可亲。

她追问道:“到底有没有第二基地的线索?”

米斯自然而然压低声音,仿佛是在耳语。“你知道谢顿掩盖线索的工作,做得多么彻底吗?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研究谢顿大会的记录,在那个奇异的灵感出现前,却连一点进展也没有。即使现在,它似乎……仍旧隐晦。大会上发表的那些论文,大多数都显然毫不相干,而且一律晦涩难解。我曾经不止一次怀疑,那些出席大会的学者,他们是否真正了解谢顿的想法。有时我认为,他只是利用这个大会做幌子,实际上却独力建立……”

“两个基地?”贝泰追问。

“第二基地!我们的基地相当单纯。第二基地则始终只是一个名字。它偶尔被提到,但若真有什么智慧的结晶,却一定深藏在数学结构里面。有很多细节我还完全不懂,但是过去这七天,我已将零星的线索拼凑起来,拼出一个大概的图像。

“第一号基地是自然科学家的世界。它将银河系濒临失传的科学集中起来,而且能够确保这些科学的复兴。然而,唯独心理学家没有包括在内。这是个特殊的例外,一定有某种目的。一般的解释是,谢顿的心理史学的前提必须是它的研究对象——人类群体——对于未来的发展都毫不知情,因此对于各种情况的反应都是自然而然的,它的威力才能发挥到极致。我亲爱的孩子,你听得懂吗……”

“博士,我听得懂。”

“那么你仔细听好。第二号基地则是心灵科学家的世界,它是我们那个世界的镜像。那里的主流科学不是物理学,而是心理学。”然后,他得意洋洋地说:“懂了吗?”

“不懂。”

“贝泰,想想看,动动你的脑子。哈里·谢顿了解他的心理史学只能预测几率,无法确定任何事。凡事都会有失误的几率,而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个几率会以几何数列的方式增加。谢顿自然会尽可能弥补这个缺失。我们的基地借着科学而蓬勃发展;它能打败敌人的武器,征服敌人的军队。换句话说,以有形的力量对抗有形的力量。可是遇到像骡这样的突变种,用精神的力量发动攻击,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那就得由第二基地的心理学家出马!”贝泰感到精神鼓舞起来。

“没错,没错,没错!正是这样!”

“可是目前为止,他们什么都还没有做。”

“你怎么知道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贝泰想了一下。“我不知道。你有他们采取行动的证据吗?”

“没有。我不知道的因素还多得很。第二基地现在还不可能羽翼丰满,正如我们一样。我们一直慢慢发展,实力一天天茁壮,他们一定也是这样。天晓得他们如今的实力究竟如何。他们强大到足以对付骡了吗?最重要的是,他们了解其中的危险吗?他们有没有精明能干的领导者?”

“但是只要他们遵循谢顿计划,骡就必定会被第二基地打败。”

“啊,”艾布林·米斯瘦削的脸庞皱起来,显得若有所思,“又来啦?可是第二基地的任务比第一基地更为艰难。它的复杂度比我们大得太多,失误的几率也因而成正比。假如第二基地都无法击败骡,那可就糟了——糟透了。也许,这就是人类文明的终结。”

“不可能。”

“可能的。只要骡的后代遗传到他的精神力量——你明白了吗?‘智人’将无法和他们抗衡。银河中会出现一种新的强势族群、一种新的贵族,而‘智人’将被贬成次等生物和奴隶。有没有道理?”

“没错,有道理。”

“即使由于某种因素,使得骡未能建立一个皇朝,他仍然能靠自己的力量,支撑一个畸形的新帝国。这个帝国将随着他的死亡而灰飞烟灭,银河系则会恢复到他出现之前的局势。唯一不同的是,两个基地将不复存在,而使那个真正的、良善的‘第二帝国’胎死腹中。这代表着上万年的蛮荒状态,代表着人类看不见任何希望。”

“我们能做些什么呢?我们能警告第二基地吗?”

“我们必须这么做,否则他们可能一直不知情,终致被骡消灭,我们不能冒这种险——问题是我们没有办法警告他们。”

“没有办法吗?”

“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据说他们在‘银河的另一端’,但这却是仅有的线索,所以有几百万个世界都可能是第二基地。”

“可是,艾布林,它们难道都没有提到吗?”她随手指了指摆满桌面的一大堆胶卷。

“没有,没有提到。至少,我还一直没有找到。他们藏得那么隐密,一定有重大意义。一定有什么原因……”他再度露出迷惑的眼神,“我希望你马上离开。我已经浪费太多时间,所剩无几了——所剩无几了。”

他掉过头去,皱着眉头,一脸不悦。

马巨擘轻巧的脚步声逐渐接近。“我亲爱的女士,您的丈夫回来了。”

艾布林·米斯没有跟小丑打招呼,他已经开始在用投影机了。

当天傍晚,听完贝泰的转述,杜伦说道:“贝,你认为他说的都是对的?你并不认为他……”他犹豫地住了口。

“杜,他说的都对。他生病了,这点我知道。他的那些变化,人瘦了好多,说话古里古怪,都代表他生病了。但是当他提到骡、第二基地,或者和他现在的工作有关的话题时,请你还是相信他。他的思想仍和外太空一样澄澈透明。他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相信他。”

“那么我们还有希望。”这句话算是半个疑问句。

“我……我还没有想清楚。可能有!可能没有!从现在起,我要随身带一把手铳。”她一面说话,一面举起手中那柄闪闪发光的武器,“只是以防万一,杜,只是以防万一。”

“以防什么万一?”

贝泰近乎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你别管了。也许我也有点疯了——就像艾布林·米斯一样。”

那时,艾布林·米斯还有七天好活,而这七天无声无息地一天接着一天溜走。

对杜伦而言,这些日子过得恍恍惚惚。暖和的天气与无聊的静寂令他昏昏欲睡。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失去生机,进入永恒的冬眠状态。

米斯仍然躲在地底深处,他的工作似乎没有任何成绩,也没有透露任何风声。他将自己完全封闭,连杜伦与贝泰都见不到他了。只有居中跑腿的马巨擘,是米斯依然存在的间接证据。马巨擘现在变得沉默寡言、心事重重,他每天仍蹑手蹑脚将食物送进去,然后在幽暗中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米斯工作。

贝泰则愈来愈孤僻,原本的活泼开朗消失了,天生的自信心也开始动摇。她也常常一个人躲起来,怔怔地想着自己的心事。杜伦有一次还看到她默默轻抚着手中的武器,而她则赶紧藏起手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贝,你拿着那玩意做什么?”

“拿着就是拿着。难道犯罪吗?”

“你会把你的笨脑袋轰掉。”

“那就轰掉好了。反正没什么损失!”

婚姻生活教了杜伦一件事,那就是跟心情欠佳的女性争辩是白费力气。他耸耸肩,默默走了开。

最后那一天,马巨擘突然气喘吁吁跑到他俩面前。他紧紧抓住杜伦与贝泰,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老博士请您们去一趟,他的情况不妙。”

他的情况果然不妙。他躺在床上,眼睛异常地睁得老大,异常地炯炯有神。他脏得不像样,几乎让人认不出他是谁。

“艾布林!”贝泰大叫。

“听我说几句话。”心理学家以阴惨的声音说,同时用枯瘦的手肘吃力地撑起身子。“听我说几句话。我已经不行了,我要把工作传给你们。我没有做任何笔记,零星的计算我也全销毁了。绝不能让别人知道,一切都要装在你们脑子里。”

“马巨擘,”贝泰毫不客气地直接对他说,“到楼上去!”

小丑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退后了一步。他悲凄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米斯身上。

米斯无力地挥挥手。“他没有关系,让他留下来。马巨擘,别走。”

小丑立刻坐下来。贝泰凝视着地板,慢慢地,慢慢地,她的牙齿咬住了下唇。

米斯用嘶哑而细微的声音说:“我确信第二基地能够胜利,除非骡先下手为强。它藏得很秘密,它必须如此,这有重大的意义。你们必须到那里去,你们的消息极为重要……能够改变一切。你们听懂了吗?”

杜伦痛苦地大声吼道:“懂,懂!艾布林,告诉我们怎么去那里。它到底在哪里?”

“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他用奄奄一息的声音说。

他却没有说出来。

脸色煞白的贝泰举起手铳并立即发射,激起一阵轰然巨响。米斯的上半身完全消失,后面的墙壁还出现一个破碎的窟窿。那柄手铳随即从贝泰麻木的手指间滑落到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