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天楼”内,对比于方悠然的闲情逸致,方自在的吼声响彻云霄,问着数天来都相同的问题。“我今天不会再让你混过去了,你老实说,你那一身伤到底是哪儿弄来的?”
“你看也知道,当然是被刀剑弄伤的啰!”剥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方悠然促狭的神情总是教人又爱又恨。
“废话!我当然看得出来你身上那些伤是刀剑砍的,问题是:谁拿刀剑砍你?”方自在十分确定自己前辈子一定没干好事,今生才会落到与方悠然这种痞子做兄弟的地步。
“谁啊?”他瞪大眼,一派无辜活似三岁小儿。“糟糕,我忘了问耶,怎么办?”这问题找霍青莲问的话,应该能够得到完整的答案,但她自遇袭后,就成天精神恍惚的、镇日说不上一句话,连他都无法解开她的心结。
因此,他也不想再勉强她、加深她心上的伤了。凡事任随时间流逝,慢慢冲淡,待她愿意说的时候,答案自会公布。
“得不到预期中的结果,方自在气得一掌拍上几案。”方悠然,你少给我装疯卖傻了。”
“自在、自在。”方悠然按着弟弟的肩安抚他。“你总是我的亲兄弟,我会对你装疯卖傻吗?不会的,我这人是有点儿懒,但从不会不顾手足之情的对不?我是真的不知道那帮匪徒的来历,就算你杀了我,我还是不晓得啊!”
“真的?”方自在着实不相信。依方悠然的懒劲儿,有麻烦他向来是逃第一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去招惹是非?其中定有缘由,只是他似乎不愿告诉他。“好,假设你说的是真的……”
“绝对真实!”方悠然举起右手做发誓状。
“那你告诉我,你受伤时霍姑娘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方自在冷笑。“别跟我说是巧合,我是不会相信的。你们那一闹,搞得满城风雨,现在外头都在传说你的受伤成痴是假的,根本是意在欺君。欺君之罪你不会陌生吧?要砍头的!你最好说实话。”
方悠然抚额大笑。“我说自在弟弟,兄弟二十几年你会不了解我的个性吗?皇上来访那一天,霍小狐狸是如何在皇上面前整我的,你是一清二楚。”
一阵咕哝笑意被方自在压下。的确,霍青莲那一招实在——高啊!
“所以啰!她外出时我就跟在她身后,企图找机会将她整回来,谁想得到结果……”方悠然耸耸肩。“就不小心卷进意外变成那样了。”
闻言,方自在几乎脱力。这是什么世界啊?恁多的意外跟麻烦!
“那现在你想怎么办?老实去跟皇上认错?”
“你在开玩笑,要我再回朝廷?等有一天,乌龟可以飞上天的时候再说吧!”他情愿跟变成木头人的霍青莲闹,也绝不愿重回庙堂。
“于书令已经定下处斩日期了。”方自在激愤的声音忽地变得沉重。
方悠然收回一丁点儿注意力。“你想救他啊?”
“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而是我们不该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人死去。”他想到于依人的泪,自从进方府,她每天都在哭,哭得他……心都揪成一团了。
这么激动?方悠然若有所思地望着弟弟。
方自在被他看得坐立难安,恼羞成怒。“你看够了没?若看够了,就快想个办法救人。”
“救你?于依人?还是于书令?”他打趣道。
“方、悠、然!”方自在吼得脸红脖子粗。
方悠然赶紧高举双手,“明白了、明日了!”看来,自在是深陷情关不可自拔了。“我跟你保证于书令绝不会被处斩,好不好?”但于书令能不能长命百岁,他可就不敢担 保了,最近有一个人……唉!那霍小狐狸打从伤好后,就每夜往外跑,可惜她这回有兴趣的不是方府,改变成天牢了。
他还发现她不时向人探听于书令的消息,那模样儿不似想报恩,倒像怀有深仇大恨,欲与敌人同归于荆
如果事情真演变到最坏的情况霍青莲对上于书令了……歉疚地瞧了弟弟一眼,他第一要顾全的定是霍青莲,至于于书令,只有请他自求多福啰。
方自在难掩兴奋之情地拉住方悠然的手。“你真的有办法救于书令?”
“如果于书令会成为咱未来亲家的话,我……勉为其难试试看。”方悠然一番调笑,逼红了方自在一张漆铜大脸。
“我告诉你,我跟于依人之间一点儿关系也没有。”顶多……瞧着她的泪,心头会酸酸的罢了。“况且,她可能是我未来的大嫂。”
“喂!先说清楚,不管于依人跟我之间有没有婚约,我对她都没兴趣,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霍青莲?”
方悠然拍拍手站起身。“废话,难不成是雷春花?对了,你调查她的来历调查得怎么样了?”
“哦!差点儿忘了,已经有眉目了。雷春花,雷家牧场的当家。”那结果吓了他一大跳,没想到外表粗鲁不文的女子却有此好本事,一肩扛起上百人的生计。有机会一定要向她请益一番,女子是如何在以男为尊的社会理闯出一片天来?
“女子当家!”方悠然大惊,瞧不出来雷春花有当家的能力,她是很豪爽、做人也义气,但缺乏当家所需的精明。
“她识马的能力在关外相当有名的,还有人称她为‘女伯乐’呢!”方自在难掩欣赏之情地说着。
“哦?”方悠然别具深意地长哼了声。难得眼高于顶的方自在如此夸赞一个女人,雷春花真有这么特殊?
“是真的。”方自在不悦地压低了声。经商天下,他从不以背景视人,对方的能力是他唯一在乎的,雷春花有这特质,她将名不见经传的雷家小牧场经营成人人传颂的奇迹所在,那番能力是值得人敬佩的。
“那她来方家的目的呢?”方悠然好奇这样一个女子,为何要委屈自己上方家认亲?
“那是因为雷家牧场近来遇到了一些麻烦,有一批马贼看中了雷家牧场里畜养的名驹,屡次骚扰,害得雷家牧场损失惨重,有破产之虞,我想她进京就是为了这原因吧!”方自在不免愤慨,做生意最怕碰上那种无赖、强盗,一个搞不好,恐怕一生心血都完了。“另外,我还查出爹娘确实曾在雷家牧场落脚过,所以雷春花那番说词应该可信。”
“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好见死不救,你找些好手跟她回去,有任何需要迅速联络,方家要重振雷家收常”
“知道了!”方自在颔首表示明白。“那……她跟你的婚约……”
“自在,你再废话,我马上去钓于依人,看是你先追上她,还是我先把人弄到手?”方悠然不怀好意地咧咧嘴。
方自在脸色倏地胀红。“我说过我跟于依人之间毫无关系。”只是有些看不过去她的哀伤欲绝,但只要是男人都该有保护弱女子的英雄心不是吗?尤其是于依人这样娇柔的女子,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不加以照应?
“啧啧啧!”方悠然一颗头摇得像博浪鼓。“自在,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什么时候才改啊?”
方自在猛然一甩袖,大踏步离开“擎天楼”。
“哈哈哈——”余下方悠然的狂笑声响彻云霄。
又是一个沉闷、凄凉的夜。
西厢房,一条纤细得像风一吹就会飘走的身影霎时闪出房门,出了方府,朝天牢方向行去。
这是第十夜了,霍青莲夜探天牢,没了“黑风寨”那帮兄弟,天下之大仅剩她一人,连考虑行凶后撤退的路线都不用,她只需找着天牢严密守卫间的空档,闯进天牢,一剑杀了于书令,今生最后一件任务便了,她可以安心入黄泉与爹娘相聚了。
蹲踞在天牢门外,她默数着那交替中的守卫,共三班、每班二十人,整座天牢共有六十人在防守,这样的兵力不算多,但也不少了。
可最麻烦的是,他们每三个时辰交换班一次,并非一次换完,是一班接着一班更替;也就是说当其中一班在做交接的时候,还有另外两班迅速递补了这空档,让天牢永远有如铜墙铁壁般稳固。加上这些守卫的巡视又异常严谨,丝毫不打马虎眼儿,让她的行刺计划至今仍停摆在统筹阶段,难以付诸实行。
“该死!”她愤怒地握紧剑 柄。不晓得是哪个王八蛋想出这样周延的巡逻方法,害她已在这里浪费十个夜晚了。
霍青莲不知道那王八蛋就是每夜不言不语跟在她身后的方悠然!
今晚,他也照例远远跟着她,暗地保护她。
对于她的一举一动,他不过问,也不制止。他很清楚,越聪明的人,一旦钻进牛角尖,越难以自拔;这时候千万不能逼迫她,否则后果堪虑,只有让她自己慢慢想通了。
霍青莲耐心地在天牢外等候着,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只想找到一点儿破绽,攻入天牢,一剑杀掉于书令,为父母报仇。
但守卫实在太森严了,眼看四更已过、五更将至,天就要亮了,再找不到空隙,今夜又要白跑一遭,她实在不甘心。
拾起一颗石子,打向远方的围墙,她想,引开一、两个守卫,也许就能寻着进天牢的空档了。
果然,两名守卫好快地跑向了围墙。霍青莲看准了空隙,身如电闪直往天牢里闯。
“不行,那些守卫没这么好骗的。”强将手下无弱兵,他方悠然是什么样的人物,会训练出一堆脓包吗?
可惜霍青莲并未理会他。天牢门就在跟前了,她怎么可能舍得下?加紧脚步往前冲,眼看着大门在即,再一步她便可闯进天牢。
突然!两枝利箭无声无息地射了过来。
她吓了一大跳,急忙煞住脚步一个后空翻,在不容发之际闪过了利箭;但她这一莽撞却已惊动了守卫,一班二十名士兵迅速围了过来。
连喘口气都来不及,霍青莲才站稳脚步就被包围了;二十个土兵、分三层包围网,有拿剑的、持刀的、掌棍的,还有神射手,排成一个严谨的阵式。
霍青莲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有个预感,今晚怕是无法全身而退了。
“拿下她!”一名像是侍卫首领的人喊了声。
层层包围网立刻启动,刀剑合并、木棍暗抽、神射手则认真戒备着,以防万一。
霍青莲武功再强也只有一人,再加上对方严阵以待,不过半个时辰,她已被攻得毫无还手之力。
方悠然晚了一步来不及阻止她妄动,眼见她深陷包围网,忍不住恨起自己的聪明绝顶,没事儿弄个如此完美的阵式出来做什么呢?
这下可好,眼睁睁看着霍青莲危机重重,他却想不出破阵的方法。“该死、该死,这颗聪明过了头的脑袋,这下闯大祸啦!”
“叩!”霍青莲挨了一记闷棍,手中长剑 被击落,只剩只拳可以御敌。
“青莲——”方悠然目眦欲裂,再也顾不了许多,纵身一跃跳入了阵式中。 毕竟是自己设计出来的阵式,他虽然破不了,却还能在里头游走自如。
霍青莲被他圈在怀里,茫茫然地任他带着她东逃西窜。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除了杀于书令,她已经想不出生命中还有什么是值得她去争取的。方悠然要救她,便让他救,但天命若注定她今晚得死在这里,她也无所谓。
懒得去想方悠然因何出现;也懒得去想他夜夜的默默跟随有何意义……把心掏空,将自己变成一个活死人,便不会再有伤痛的感觉出现。
这便是现在活得毫无意义,也打算死得没啥儿价值的霍青莲。
方悠然也明白她帮不了自己的忙,所以他只是守着她,不发一语,静待突围的时机。
半个时辰后,围攻他们的土兵终于失去耐性,不再想逮活口了。
那领导者挥手要持刀、剑、棍的人退下,神射手迅速组成一张天罗地网,利箭如雨般朝方悠然与霍青莲方向倾泻而下。
方悠然唇上勾起一抹诡笑,他等这时机已等得太久。包围网密实的时候是无法可破,但对方一心急,破绽立现。
“我说青莲妹子,或许你觉得自己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不过小生、在下、我,正当盛年,尚未娶妻,上有高堂、下有幼弟,还不想死,所以麻烦你暂且放机灵点儿,别再害我变成你的挡箭牌好吗?”
她微眯的眼,隐射出两道寒光。“没人要你救我,你大可自己逃。”
“可是我想救你啊!”他嘻皮笑脸的。
“问题是我不想让你救。”她撇开头,真不想看到他;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怪异,教她……想不在意都难。
“这是不是表示,你要我再受一次像前回那般重的伤?”他像在说笑话。
她却浑身一颤。那日,“黑风寨”兄弟的剑穿透他的身、点中了她的心,好像就把他的一言一行刻印进地体内了,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却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丧命。
几枝羽箭带着破风声袭来,方悠然抱着她左闪右避躲了开去。
“想清楚了没?”他是有能力突破重围,但得在她不扯他后腿的前提下。
沉吟片刻,霍青莲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杀于书令日后还有机会,今朝就先以保住方悠然的性命为优先。
“好,那就抱紧我了。”他在如雨般急下的飞箭中奔走着。“准备突围。”一声大喝,他脱下外袍、旋成一面盾牌,飞箭遇上布盾,竟一一被弹了开去,将众守卫吓了一大跳。
方悠然就利用这机会护着霍青莲脱出重围。“走——”
“敌人跑了,快追!”二十名守卫紧追不舍。
霍青莲拍拍他紧圈住她腰肢的手臂。“你放手,我自己跑。”
“不行,你一定会故意跑得很慢,以便引开追兵,让我逃跑。”方悠然摇摇头,不仅没松开手,反而将她护得更紧。
霍青莲瞪大眼。为什么他总能猜中她的心思?
“什么猜不猜的?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根本连猜都不必,我只消瞄一眼便看穿了。”他自大得不可一世。
霍青莲错愕地张开了嘴。又一次被他看透心思了,这家伙是鬼吗?
“低头!”耳畔接收到利箭的破空声,他赶紧压低她的脑袋,岂料利箭却擦过了他的手臂,带起一溜血珠。
“啊!”他伤口上的血喷溅到她脸上,血色立刻自她娇颜褪去,她惊慌的双肩微颤。
“别怕、别怕,我没事……”方悠然低声安抚她。
她抿紧了唇,水雾在眼眶中打转;鲜血让她忆起了过往,一家死绝的惨烈、被伙伴背弃的痛楚……一波波朝她涌至,几乎淹没了她。
方悠然发觉她挂在他臂上的身子越来越虚软,心头大骇,急忙横抱起她,提足了功力往前奔。
那些守卫们的轻功不如他,终于在追了盏茶时间后,失去了他两人的身影。
方悠然抱着她迅速躲回方府。
她在作噩梦,汗水将她的前额都给****了,她紧咬的唇也渗出一点血丝,双拳在床板上捶得发青……但她依然不哭不喊。
为什么要把自己压抑得那么辛苦?方悠然心疼地抚上霍青莲冰冷汗湿的颈。
“你到底有什么痛苦?不能告诉我吗?”
他平常不是这么爱管闲事的,却莫名其妙地放不下她,心甘情愿为她烦恼、为她受伤;这才晓得原来“情”之一字真能摧人心肝。
瞧她活得难受,他一颗心也揪得都快碎了。
“青莲,醒醒。”沉叹口气,他照惯例在午时唤她起身,梳洗、用膳。
她可以不说话、每日去闯天牢、将自己弄得像个活死人……他却不能不帮她珍惜那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一条小命。
霍青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时间,神智依然存留在那片血海深仇中,视界里尽是一片血红。
她想动、想大叫,却发现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只能无助地躺在床上,任方悠然拧来一条湿巾,为她拭去噩梦留下来的冷汗,顺道唤回她走失的神智。
“清醒了吗?”方悠然带笑扶起她,擭着她走到桌旁。“用膳了。”
她坐在椅上,呆望着满桌清淡佳肴,方悠然的体贴尽在其中了。
他晓得她身子、精神都不好,吃不下油腻,便要厨子日日换新花样给她弄一些清淡、爽口的素菜。但他怎能了解,一个心已死的人,就算给她神仙果,她也是食不下咽的。
方悠然盛了碗小米粥硬塞进她手中。“你今晚还想去夜探天牢吧?”
他这是在威胁她吗?她不悦的眼往上抬瞪住他。
“瞪我也没用!你把饭吃了,我就放你出去,你不吃,我就叫人守着你,不准你踏出西厢一步,看你还怎么去探天牢?”他不想逼迫她的,因为他也是聪明人,太了解聪明人钻进牛角尖里,想挣脱、却怎么也逃不出,被困死在里头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因此他始终只是默默守着她,任凭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有两点就算她要跟他拼命,他也会坚持下去,那便是——定时用餐,及固定睡眠。
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不喝不睡,要不了三天就完蛋大吉了,他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流血、流汗救回来的人,就这样活活饿死、累死?那太没价值了,完全浪费了他的血汗。
霍青莲百班般无聊地端起碗筷,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粥,也不配菜。
方悠然用力再叹口气,只得认命为她挟菜,伺候她用餐,反正一个多月下来他也习惯了。不过若被外人看到一定会吓死,讶异向来比猪懒的方悠然几时也学会伺候人了?
霍青莲喝完粥,放下碗,便再也不肯举筷了。
方悠然拿她没辙,只得唤来下人撤下吃食,转往梳妆台边,拾来一柄玉梳为她梳发。
他没有男女之防,她也不在意;生命、身体之于她一如鸿毛般轻贱。自从与“黑风寨”那帮兄弟决裂后,她便什么也不在乎了,只有……
头皮上感觉到他温柔的大掌似抚、似揉轻轻地梳着她的发,将它们梳顺、编辫、结髻。多日来,她的装扮完全出自他的手,丝毫不假借佣人,他一手承担起了照顾她的责任。
“为什么?”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如泣如诉的低喃已然泄出了她心底的迷惘!他待她的好不似平常,他们明明非亲非故的……不!亲情、友情算得了什么?利益当头下,谁也靠不住!可是……他好几次差点为她舍命啊!没人会不要命的,他却做到了,他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吗?
他一边梳着她的发,一边轻抚她日渐消瘦的颊。“这问题问得很好,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方悠然竟会为你所迷?我爱上了你,如痴如醉的,见你开心,我便开心;你不悦,连带地我也高兴不起来。我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为俗事牵牵念念,彻底悖离了我的人生观,但我却为你变成一个俗人了,为什么?你若知道原因请你告诉我。”
她双颊艳艳地盛开了两朵灿红的海棠,娇怜可人。
看着这样的她,他心跳大大地抢跳了一拍,情不自禁抬起她的下巴,温润的唇吻上她的。
她双肩微颤,从四唇相贴中,感受到如火般炽烈的热情,深深焚进她冰冷而僵死的心,那被抽空的身躯不期然又被他给填满了。
这就是“爱”吗?她不懂,没爱过,也没人教过她;但“爱情”能否抵挡得住金钱的魅力?万一有一天,他也像“黑风寨”的兄弟、父亲的至交好友那样背弃她……
霍青莲仓皇地用力推开他,她晕红的娇颜已为青黑所取代!她是聪明人是不?岂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那如镜花水月、空口泛谈的情所骗,再给自己招来一场无妄之灾?
“你去爱别人,我这一生是不会再谈****了。”她断然拒绝了他。
方悠然大笑。“你当我是路边的阿猫、阿狗吗?被人随便一句拒绝就斩断念头的话,我就不是方悠然了。”
自大、自私、又自我的混帐男人!霍青莲冰冻的心湖又隐隐起了怒涛。
“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爱你的,你在我身上得不到任何回报,只会浪费
时间。”
“浪费是你说的,我并不这么觉得啊!而且我敢跟你打包票,你早晚会爱上我。”方悠然什么没有,自信最多。
她懊恼地瞪大眼。真没遇过这么厚脸皮的人,偏偏他却能搅动得她死去的心灵再度蠢动;她明明不想再涉红尘的,想抛下一切、想离开、想死去……对于这无情的人世,她厌了,也烦了,可恶的他,为何不肯放她轻松?
“是你先来招惹我的,在你入我家门之前,难道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后果?”他独占性地圈住她的腰。
她扭了几下却摆脱不掉,恶意的邪笑不禁浮上唇颊。“如果我说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婚约,一切都是我骗你的,拿来认亲的那块玉佩是我从你爹娘身上抢过来的;你爹娘会差点饿死在关外,就是因为我打劫了他们,你还会爱我?”
“打劫得好。”不意他却拼命鼓掌、兼吹口哨的。 哈!他那抛家弃子的爹娘活该被劫匪吓吓。“你以为在你招供之前,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打从你进方家门的那一刻,我就晓得你在撒谎了。”
她愕然张大嘴。“但你明明……”
“不说破是因为我觉得很好玩,想跟你继续玩下去。”他摇头,一脸的猖狂与目中无人。“你不够了解我,青莲,如果你想要我自动离开你,得再耍狠一点儿的手段,区区一场抢劫我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但我抢的是你的亲爹娘耶!”他难道没想到,若无雷春花仗义相救,他爹娘可能已因为她的劫掠,而饿死了。
“那是你和他们之间的纠葛,只要他们不在意就好,与我何干?”他耸耸肩,反正那对玩疯了的夫妻,大概也不会记得这件小事。
这下她可真的没辙了,面对这样一个没血没泪、无情无义的不肖子,她还能怎么样?
方悠然轻轻的一吻印上她的额。“青莲,你还太嫩了,不过我不在乎,我可以给你时间学习如何偷拐抢骗?甚至我也愿意教你,等你够坏了,咱们再来较量一番,届时就知道鹿死谁手了。”语毕,他负着双手,潇洒地走出了西厢。
霍青莲的双手悄悄地在衣袖下握紧了。 被他这样地看轻,让她死寂的心灵改而被不甘所填充,不想输给他,她想嬴、她要嬴!
门口,释然的笑在方悠然颊边点出两洼迷人的梨窝,充满诱惑味十足的魅力。
他成功了,不是吗?方才一席话虽未能说服霍青莲放开心灵、以同等的爱回报他,但却激起了她求生的意志。只要她百不甘于臣服他,她就会日渐茁壮,直到胜过他的那一天。
而他会让她明白,亲近他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因为他魅力无限,终有一天她会不自觉地为他所惑,进而爱上他。
又是那阵凄楚的悲泣在午夜时分响起,低低切切的,似要折人心肝。
方自在不自觉地踱近了女客居住的西厢,脚步停在于依人房门口,惹人心疼的啜泣声就是自里头传出来的。
唉!她为什么这么爱哭?这样每天日夜不停地哭,她的身子受得了吗?她原是那样纤弱的人儿,再悲伤下去……他真怕她会夭折在这方府里。
可他又不方便出面安慰她,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要教人看见他们……成何体统嘛?
“什么人?”于依人在屋里听见沉重的叹息声,仓皇地倚在门边低喊。
她真是个胆小娇柔的女人!方自在望着那两扇紧闭的门扉叹息,心里是充满怜惜,但他还是觉得有些无法应付,她如果能够勇敢一些就好,就像……雷春花那样。
“是我,方自在,于姑娘莫怕。”
“二少爷!”从影子可以窥见她纤细的身子因为松了一口气,而软软滑下。
“你没事吧?于姑娘。”方自在于门廊边关心问道。
“没、没事……不知二少爷深夜来访可有……要事……”她惊魂未定,不敢开门,一番话说得结结巴巴的。
方自在于心里琢磨着。该不该把方悠然的保证告诉她?说了,怕哥哥玩的把戏会被拆穿;不说……唉!他实在担心她日夜不停的啜泣会将身子给哭坏。
“于姑娘,你……你说你跟大哥有婚约在身是不?”
房内,她脸上一阵惨白,忧心着谎言是不是被拆穿了,他们要将她赶出方府?
他暗恼自己的不擅言词,今日若是方悠然来安慰她,肯定三言两语就能让她破涕为笑。
“于姑娘,我只想告诉你,你毋需担心,你的愿望一定会达成的。”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开了。
半晌后,于依人的房门敞开了一条缝,露出佳人一双迷惑的眼神。“二少爷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的来历泄漏了……”她一时无力地瘫倒在地。怎么办?她得不到方悠然的欢喜,身分又败露,万一他们找她算她父亲误伤方悠然的帐……“噢!老天,我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绝望地趴在门边痛哭。这下子父亲真被她给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