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夜色,然而在不一样的地方,却又有不同的韵味。
素红楼算是比较上等的一处风月场地,虽不能与雁霄阁比拟,但也别有繁华。如人有三六九等,风月之所也是各有不同的。
后门前,一辆朴素的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拉开车帘,穿着灰色斗篷的人缓缓走了出来,身形纤细,脸孔藏在斗篷下只看得见眼睛,清清淡淡中有些忧愁,又有三分孤傲和冷意。
那人抱着一架琴下了车,朝车夫点了点头便径直进了素红楼的后门。
迎向里间,那人目不斜视的专心行走,穿过花园,绕上游廊,又上了阁楼。
“哎哟哟,柳姑娘啊,你可好歹是来了。今儿个有个客人正点名要听你的曲子呢,等了快一盏茶时间了还不见你来,急死妈妈我了!”挥了挥香帕的老鸨挤眉弄眼,尽管那披着斗篷的人一言不发,徐娘半老的女人也兀自说得欢畅,说话间急急忙忙的将人引入厢房,思量着讨好里间的金主赚了不少。
进了屋,那纤细的人这才顿了下来,将手中的琴交到一旁侍奉的小丫头手上,伸出葱葱玉指解了斗篷慢慢褪下。
火红猎猎的衣衫露了出来,毫无花哨只是纯粹的红,这样浓烈的颜色原是一般人无法接受的,这时却显出别致的风情来。
仅仅是看了那样一角衣衫,便能让人响起美人莹白如露的肌肤来,无形间,未现姿容,便堪堪生出蛊惑人心的力量来。
那人解了斗篷缓缓转过头来接了琴,慢慢的往里间走。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长发铺洒,红衣如莲,纤腰不及一束,行动如柳。形态举止来看分明是个美丽的女人。
进了最里间,厢房里用了一道珠帘隔出了两个独立的空间。女子从一间屋子转堂而过,便正巧出现在隔开客人的那块僻静角落。
珠帘后是一道薄薄的白纱蔽帐,两边打量,朦朦胧胧,如雾中看花。
红色的人影一晃,那边久候的客人轻滑细腻的声音便响起来。
“柳姑娘,又打搅了。”
帘后的女子朦胧的身影端坐着,膝上摆好了琴,“风公子今日想要听什么曲子?”
年轻的墨衣公子笑了笑,身边奉酒的婢女眼前一花,只觉满室都是光华珠影。男子丰神俊朗的眉眼一扫,墨兰一般的清隽令婢女们心跳不已。
“柳姑娘随意吧。”最终貌美的公子举了酒盏一敬,淡淡的回答。
帘后的人微微顿了顿似是思索了一会儿,纤长的手指微动,清冽如泉的曲调响起,空谷幽兰一般怡人心脾。
墨衣的公子一双凤目勾魂夺魄,黑色的眼瞳清朗婉转,修长的眉似兰叶一般英挺舒展,五官精致梦幻如同一张铺开的水墨。
风简墨。这样一个月华一般的男人身上流转的却是一种古韵墨色一般的深远悠长。让人看不透摸不清,却又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的美丽。
“柳姑娘早已是清白之身,为何要出入于这风月之所呢?”似是漫不经心的起了一丝好奇,墨衣的公子斜眼看帘后拨弦的人。
红衣的女子手上未停,心神不扰,淡淡回道,“不过是在此地生长了二十年,终究习惯了京城的风花雪月。芳菲一生醉于琴技,默默归于无名总是不甘的。”
“虽是欢乐场,却也有知音人。”女子淡漠的声音回荡。
“是这样啊。”墨衣的公子转目,对着奉酒的两个丫鬟笑了笑,“下去吧,不用侍奉了。”
兀自有些神迷的丫鬟怔了怔,虽有不舍,但也只好磨磨蹭蹭的下去了。风简墨这才又看向帘后的人,笑着道,“风某不才,不知可配得这知音二字?”
帘后的女子冷艳的脸上分毫未动,没有回答,只是优雅的拨动琴弦。
风简墨一掸手,黑色的衣袖拂过桌沿落在膝上,他漆黑的瞳孔神色莫名,倏忽笑意又起。
“柳姑娘也在找人么?”
帘后的人不答。他笑了笑,执起一盏轻抿,摇头慨叹,“不,倒是说错了。柳姑娘你是在等人。而我,已经找到了那个我要等的人。”
“找到了那个人,而他却一直在找寻别的人,是不是就只能等待了?”
帘后投来讶异的目光。
“此曲清冽空幽,有浩远孤高之意。只是细细听来,有一丝愁意暗藏,回环往复意蕴绵长,却原来是不得意的忧伤。”
“姑娘等的人还未回头么?”
帘后的人神色微微波动,依旧不语。
墨衣的公子眼中却似笑非笑,深沉的让人看不清颜色。
“我遇上了一个女人,她为人冷酷,心狠决断,这滚滚红尘没有一样入她高傲的心。她追逐自由,乘风而行,吝于给别人慈悲的眼色。这样一个人,任谁也知道该聪明的远离。只是,我却不知不觉的入了迷。”
“我管不住自己的心,执意跟随她身后不离不弃。从相识到如今已有很多个年头,她看我的眼神渐渐有所不同。只是人心实难满足,我渐渐贪图更多,柳姑娘,你说,我这样是错了么?”
琴音停了下来。帘后的人静静看着墨衣的公子。沉静的目光穿过珠帘投了过来,带了不明的意味。
“风公子说的人,芳菲甚觉熟稔。”是那个人酒醉之后念念不忘,痛苦低喃出的名字么?
“是么?”墨衣的公子笑了笑,似乎不愿多言。
“风公子。”帘后的女子纤长的手按在琴上微动,她不动声色敛下眉眼,眼中划过一抹光芒,“若是不贪求,那便不是爱了。”
“你找的那位姑娘,她喜欢上你了么?”
“也许是吧。”墨衣的公子清浅的声音回道,隐晦的意思却朦胧不清,“若她最终的归宿不是我,那么这世上便再不会有她能爱上的人了。”
红衣的女子神情凝重,眼神中透出一抹怀疑不定,口上的语气却依旧淡漠,“听风公子这样说,芳菲倒是对那姑娘很感兴趣了。”
“只是,风公子现迹这样的欢乐场,她不会生气么?”
风简墨笑了笑,别有深意道,“她若能生气的话,未尝不是好事啊。”
“公子这是何意?”爱一个人,不都是不希望对方产生这样的误会么?
“我一直希望她能露出一点在乎的痕迹,下意识的做了这种赌气的行为……”那墨衣的公子却回答,“然而她太理智了。什么事我会做,什么事我绝不会做,她一清二楚。”
“但是我还是觉得,也许这样或许她也会误会,也会觉得朝着我偶尔发发脾气。这样理智的人,让人很不甘对么?”
帘后的人未答。
“其实也不是完全归咎于想要气一气她。只是一次无意听到姑娘的琴声,甚觉投缘,所以一次两次的来拜访。”
“那是芳菲的荣幸。”红衣的女子收了手静坐,淡淡回答,脸上闪过无数神情,终而似是无意的问了一句,“倒不知是哪位小姐有那样的风采,能让身为神医弟子的风公子如此患得患失?”
“她么?”墨衣的公子顿了顿,“其实你未必不识,说来她与你还有颇深的一段缘分。”
红衣的柳芳菲闭了闭眼,透出了然来,果然是她。
你在京城寻寻觅觅那么久,始终没有捕捉到一丝行迹,而如今,满城风雨,惊鸿一现后,她依旧只是一道影子。
永远触摸不到。
我要帮你寻她么?
终究红衣的女子起身朝着帘外的公子颔首,“知音难觅,风公子有时间可以到水月轩来作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