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即是白骨。
纵使再美丽的容颜,再耀眼的光芒,陨落之后也只是狼藉下的土堆。
陆涧玥携着幽幽冷香踏进了大顺名相陆机的墓园。
园口沉默的狮子石像静静的看着白衣的人影踱进,匍匐的表情里无言的诉说着某种隐秘。
这是她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实在难以想象出陆机这般倾绝天下的人归于尘土之后的模样。
那些络绎不绝来此凭吊的文人骚客们,透过这冰冷的大理石墓碑和简简单单的几个碑碣,是否能够窥见当年那个风华绝世天下人叹尽的男子?
大顺丞相陆机允之及夫人华清之墓。
棱角突出的碑石顶端被磨得光滑无比。
这么多年来,有多少人曾来这里,抚着碑石,冥想你当年的模样呢?
你忧郁的眼,淡漠的表情,指点天下的谋定,倾了多少人心?
坟上郁郁青青,园中树影斑驳,连你死后归寝之处也是笼罩着光辉。
陆涧玥踏上陵台,洁白的衣摆快要触上石碑,她敛下长睫,暗淡的月光下沉默的看着洁白的石碑,似要透过它窥探什么。
陆机陆机,你有后悔过么?
光辉而又晦暗的一生,注定行走在薄冰之上,寂寞寒冷,即使著着一身锦衣倾倒天下,能留的不过是胸口间呼呼而过的风声。
“你最终还是寂寞的归于这片黄土。连死身边都还带着华清,这算不算是至死也不休呢?”
你一生追寻着太平,抛却原本的光环学着佛祖施舍悲悯于天下,有没有问过自己,要求什么,要得到什么?
你实在是不是一个好榜样啊。
“在下面好好算算那解不开的结吧。但愿来世华清对你不会如此执迷。”
白衣的陆涧玥长袖轻轻拂过墓碣,夜风里黑发舞如冰绡,她俯身轻轻将手中清透如琉璃一般的玉笛靠在碑侧。
你的东西,留在下面去吹吧。
“这位公子,可是故人?”厚重沉稳的声音疑惑的在身后响起。
陆涧玥侧脸,一身便服的中年男子立在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提着两个酒坛,满身有掩不住的杀伐铿锵之意。
“不是。”她淡声回答,在对方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影掠上郁郁苍树,在墨泼一般的景色里起起落落。
人影瞬间去得远了。
陆光目光复杂的看着空荡的树影,风声寂寂,萧瑟的带着与埋身于此的那人同样的清冷。
“允之。”
轻轻将手中的一个酒坛放在碑前,陆光顺着碑石缓缓靠坐下来,盘着双腿拨开坛盖。
“老朋友,干杯。”陆光举着酒坛朝着朦胧月色的夜空遥遥一举。
蓦然想起了什么,他偏过头将酒放在膝上拾起靠在碑上的玉笛,举高借着月光细细打量。
晶莹的玉质中隐隐流淌着一流碧色的清泉,有几处地方在月夜下稍微晦暗,像是字迹。
梵音!
陆光一惊,猝然站起身来。
哗……膝上的酒摔落,酒水破了满地。
“竟然是‘梵音’,允之!”
他急急忙忙执着那支晶莹的玉笛离开墓园,朝着家中奔去。
“老爷呢?”一路奔回将军府的陆光追问管家。
齐伯暗暗奇怪陆光的失常,“老爷用过晚膳一直在书房,将军,有什么事发生么?”
“没什么,你去吧。”
陆光缓步朝书房走去。
“父亲。”
案上临摹字体的花白老人抬头,精神矍铄,放下紫毫,洞悉若明的目光射来。
“发生了什么事?云均,你的脚步声里都透着焦急。”
“父亲。”他稳了稳情绪,平静道,“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
急急走过来,陆光袖中剔透的笛子露出,映着灯火,笛身竟隐隐流转着丝丝碧色,宛若碧色的流光。
“这是……”陆清一惊,慌忙夺过,急急放到碧纱罩灯盏边,借着灯光细细打量。
“梵音!”陆清抬头,眼中霍然闪亮,“不错,这的确是梵音!”
“你从哪里得来的?”陆清惊问。
“今夜有个年纪轻轻的小公子去了允之的墓地,将‘梵音’留下。但是没等我追问,他就离去了。”
陆清缓缓扶着太师椅坐下,微微沉吟,“‘梵音’是那位殿下的信物,当年允之来府上的时候便是凭着它,老夫才得知他的身份。允之去的那年,‘梵音’便消失无踪,这次却重归墓园,云钧,你有没有看清楚那个小公子的面容?”
“尚未,他没有转过面孔,仅仅是露了一小半侧脸,而且刻意避开我离开了。父亲觉得,会不会是允之的……?”
陆清摇头,“不管是不是我们想的那个人,云钧,你老实说,你有没有别的心思?”
“父亲……”
陆光肃容,“允之是我的好兄弟。当年没来得及救他,我心中实在难过,我们有愧于那位殿下……”
“这些话,也后不要说了。”陆清打断他,“云钧,陆家荣宠极耀,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如果那个秘密宣扬开来,整个陆家将会招来灭顶之灾,陛下,从来不会手软。”
“我明白的,父亲。”陆光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不会做任何危及江山社稷的蠢事。忠于家国,是那位殿下对陆家的嘱托,也是我陆光的信念。我虽对陛下的无情不满,但绝不会意气行事。”
“那就好。”缓缓放下手中的梵音,陆清有些疲惫的摁了摁额角,“这事就当做没发生,以后谁也不要提起。”
“是。”
“璇玑那孩子呢?”
“大概在房里吧。”
“在房里啊。”陆清起身叹了口气,“那个孩子,要是能够像阿放那样懂事就好了。身为陆家的长子,责任的担待是不容逃避的。”
陆光沉默了半响,有些冷酷的语气透出恨铁不成钢之意,“确实是有些太过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