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南烨,草美羊肥。这是顺境的人民对于南廷的认知。齐业曾是南烨的都城所在,而如今只是大顺齐业侯的封地。宽广浩瀚的原野上,原来南烨现在大顺的子民,依旧如同往昔一般过着游牧放歌的生活,只是比之往昔苛捐的南烨,新的王朝更为温和博爱。
这里的人都习惯于马背上的生活。无论男女,都是敢爱敢恨的潇洒作风,不似京城人士的风花雪月,齐业人的感情由来直来直去,毫不扭捏。
陆涧玥躺在柔软的草上,侧脸视线穿过秋季有些发黄的草原,眼神无限辽远。
华清牵着马远远从毡房那边走来,停在陆涧玥身边,一身紧身装束飒爽英姿的妇人伸脚踢了踢瘫作软泥的女儿,颇有些好笑的望向她转正的脸。
“今日怎么舍得离开师父师兄们到这里来?”
陆涧玥伸了个懒腰,仍旧没有起来的意思,狭长漆黑的眼微微睁着,并不言语。
华清早已习惯陆涧玥的不理不睬,继续弯下腰拖了拖懒洋洋的女儿,“不如陪我进城去?”
陆涧玥伸手拨开华清的手,并不理会她因此而稍稍有些僵硬的表情。阳光下的陆涧玥又平躺回去了。明亮并不刺眼的光线下,那张稚气未脱的脸闪着异样的光彩。
“不去。”孩童的声音冷凝干脆。
陆涧玥彼时长相并不倾城绝色。肤色比普通的白皙还要淡上几分,眉眼并不锋利,反倒像是一团闲淡的尚未泛开的墨彩。十岁的女孩并没有显现出与其母亲一般的美貌来。她有一双与其父肖似的眼。漆黑,安静,只有在心思灵动之时会光彩熠熠。她的眼尾微微下拉如同陆机,但与陆机文采斐然心思深蕴的风采不同的是,原本忧郁的眼型在陆涧玥身上却是显现出漫不经心的慵懒来,颇有些冷眼看红尘的味道,那狭长的眼缝里零星点缀着浮散的水光,当她微眯眼的时刻,便会显出危险来,点点细碎的漫光如同浮萍被拨开,显现出冷冽冰凉。
她拜在名不见经传的老头子虚千门下作了最小的弟子。下意识里陆大小姐认为一身好武艺会让事情更随心所欲一点,所以即使本性上再怠惰,对于习武却是很认真的,加上天资好,早晚也是会有所成的。只是万事秉承着有所余地的陆大小姐并不像其他弟子一样呕心沥血的拼命,不论何种技艺,测试下来统统只做到优秀却不拔尖,毕竟要占到顶峰是要付出很多代价的,她不希望过得太辛苦。
已经三年了。对于常可以见到陆涧玥的华清来说,三年时间仍旧无法让她对这个女儿有更多的了解。
她并不像一般的孩子那么天真活泼,喜欢依赖父母。起初华清尚以为是怨恨她在她还是婴儿时离她而去的隔阂,只要时间一久,一切便会改变。可是无论她给予怎样的关怀和母爱,孩童清冷的眼目里依旧是一片漠然。涧玥,小小的涧玥的心,很复杂,复杂到连她也看不清。
华清不得不承认,她是有些受挫的。
陆涧玥没有孩童的朝气,似海。看人的时候,那双酷似陆机的眼睛是带有研判性质的,总是饶有趣味的冷眼旁观别人的世界,似讽似讥,却绝无半点情分。
到底是什么呢?什么东西能让一个孩童有这样的心灵?
华清心中痛惜,却始终没有办法开口询问。陆涧玥实在不像是她的孩子。
陆涧玥从来没有把自己的位置放在孩童的身份上,对于所有人,都是以平等的势气相待,从来不掺杂长幼尊卑。
那是一种奇怪的相处方式,在这个孩子的眼里,似乎所有人对她来说,单单只是“人”,而没有其他身份。譬如华清就只是华清而已,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而对于生母这个身份,陆涧玥只会承认仅仅是个恩情。所以即使是华清,如非陆涧玥主动坦诚,她也是没有权利过问陆涧玥的想法。在陆涧玥看来,她是个绝对自由的人,没有束缚,没有牵绊。
是和陆机一样无情的人啊,万丈红尘俱不在眼中。
华清叹了口气,直起腰,转过身牵了马走开,再不去看那张小小的淡漠的脸。
她一直在想,是否面对陆机的时候,陆涧玥会有那么一些孩子的心性?
若是陆涧玥愿意回答的话,那答案只会是冷淡一笑。
怎么会呢?对于陆涧玥来说,陆机也不过是比其他人来的熟悉一点而已。陆机不过是比其他人更了解自己罢了。有着一个了解自己并且愿意支持自己的人在身边,对陆涧玥来说不是坏事。能被人接受总是好的。陆机能够明白自己的想法和秉性,相处起来自然不会太费事。
只是,即使是面对亲生父亲的时候,这孩子也是带着面具的。也许是因为心下有些怨恨吧。怨恨不被珍视的出生,怨恨成为可以随时丢下的负担。即使是因为爱而衍生,陆涧玥渐长的心里只有失望。对于爱的失望,对于人性的失望。而失望渐至如今,陆涧玥越来越习惯于漠然,时光慢慢将之淡化,聪明的陆涧玥选择满不在乎。
如果只是生长在平凡的家庭,或许今日的陆涧玥会有孩童的天真与纯净,只可惜她却是作为陆机与华清的孩子出生在一个复杂的影幕下。
如果只是平凡的陆涧玥,那一定是个如今的她不屑的天真傻瓜
陆涧玥不会憧憬那样的人生。在成为这样一个表面没有烟华的孩子之后。
那么些年,正因为她的安静与幼小,她才得以看到那许多的隐于晦暗黑暗的人性。那些貌似恭敬地仆人,面上纯真的侍女,看起来单纯的孩童,有多少,是带着名为善良天真的面具呢?
如果没有了陆涧玥,陆机依旧是陆机,华清依旧是华清,即使有遗憾有伤心,时光终会掩去陆涧玥的足迹。所有的一切照旧会继续,没有人会因为失去一个陆涧玥而活不下去。从没有得到,便不会在乎失去。她明智的选择漠视。
只要她愿意,她自然是可以让许多人为她失魂落魄心驰不已的,可是,让那些她并不在意的人记住她,对她而言有什么意思呢?都是些乏味无趣的游戏啊。
此生,究竟意欲何为呢?陆涧玥不是不疑惑的。
温暖的阳光洒满绿色广袤的草原,陆涧玥静静地躺在地上,侧着脸无声的看着远去的人的背影,依旧是毫无波澜的模样。
还是没办法喜欢啊,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