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七年,南烨与顺和亲。
她踏着十丈软尘,云鬓高耸,环佩叮当,眉眼不胜娇怯,行动处若分花拂柳般优雅高贵。
南廷的公主华清,封号矅月,是草原神女一般的存在。
南廷的第一美人,草原上的明珠,她的骄傲比天高,她的美耀眼过日月。
这样的美貌足以让她自信的认为,那眉目间寡淡薄情的男子是上天创造的与她的绝配,他,终是属于她的。
她美,却并不愚蠢。被送与帝王的美人,若是徒有美貌,是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的,更遑论爱情的自由。
是的,她被生她养她的国土如礼物一般奉出,没有留恋没有顾惜。她的父王兄弟姐妹,殷殷嘱咐的不过是如何让她使尽浑身解数的讨好那个帝王,然后求得一时苟安。
协议达成后,她的姐妹冷眼透尽讽意,她的兄弟继续明争暗斗,她的父王依旧醉酒笙歌,沉迷酒色。那国土上的人民,依旧贱如牛马。
她费尽一生郁郁于那宫墙,断了双翅做了墙上的挂画,究竟是要换得什么?
船行在江中,两岸景色疾退,华贵的公主扶栏沉思,不经意间便堕入了一生的梦魇。
苍翠如竹的男子,对着那一江的碧水洒落一樽清酒,那一挥袖一洒落间,似是拂走天际流云一般写意,却又偏偏寂寞苍凉。
他回头,墨色的眼目如远山的青烟一般缥缈,修长的眉,微微下拉的眼,分分明明透出忧郁来,脸上却又偏偏是无情而冷漠的。
逆着光的男子,站在甲板上,江风吹得他长发拂动,头上只得一只简便的簪子,碧绿通透,光华盈盈,他的眉眼淡漠过岸边的浅山,他的风姿忧郁的能让野兽也会为之哀鸣痛心,却偏偏让她心中有一瞬的温暖。
就像宇宙洪荒,她从一无所有,突然间,拥有了别人一生也无法企及的东西。
有的人,有的事,一眼便注定。
被送往异国的女子,在那男子一挥手,一回头,一凝望中,有了与既定命运相搏的勇气。
即使倾尽所有,哪怕为此背弃故国亲人,也要,得到那人的倾心相对,那么,一生足以。
一念成魔,从此沉沦。
她不信她只能养于深宫,只能做那金笼中的贵鸟。她自信的以为,只要利用好这场政治婚姻,她便能自由如同草原上的蓝绒花朵,即使生于野外,比之室中的富贵娇花,亦能年年繁盛。
所以对着那眼中亦有惊艳的深沉帝王,她从容的抛出条件。
不要争女子的天下至尊,只要那朵青莲的绝世独放。
“若陛下肯成全华清的情意,华清愿将南烨奉上。”
对着遽然变冷的眼目,她有着片刻的胆怯与畏惧,然而却仍不愿放弃。以南烨为条件,作为帝王,夕源光必定会动心的。偌大的南国即使颓败腐化,却占着地高周有险峻且路途遥远的地势之利,朝中又有以大将南瑾为首的佼佼者的抗衡,夕源光若是实打实的扩张,赢的代价也会是损失惨重。这便是帝王迟疑不定的原因。
“公主凭什么能做主将南烨送人呢?”那个高深莫测的帝王脸上闪过复杂的表情,终而如她所愿的动心。
“陛下圣明,他日会明白的。”她只是如此回应。和聪明的人说话,不必挑明。因为大家都,心中有数。
顶着第一美人,最高贵的公主能够在那个充满算计的宫廷屹立不倒享受独一的荣宠,甚至在民间被誉为明珠,有着连帝王都比不过的声望,岂是仅仅一张美丽的脸就可换得么?
她如愿。
二十二岁的顺丞相陆机,与南廷第一美人喜结连理。
纵使那笙箫礼乐中,红艳如火的新娘走向的新郎眼中依旧似寒灰一般没有温度,甚至盈满喟叹与悲悯,她依旧是骄傲而自信的。
终有一日,他会伴她浮花浪蕊俱尽,两心不离。
年年岁岁镜中花影如故,朝朝暮暮却寂寞如空庭。那人的笑温温凉凉,原是疏淡,那人的寂寞,渐渐浸入骨髓,连她,也只有无力的悲哀感。
仿佛拥有全世界,却没办法给他一件他想要的和所需的。
她很富有,与他相依,却终只是贫穷。
他的寂寞是真,他的苍凉是真,他所有的遗世独立也是真,只是,独独与她无关。
所谓相敬如宾,相敬如宾不相睹。
明明忧郁淡漠的人,却踏入了尘灰飞扬的世俗,他对人世的怜悯教那双独特的眼渐染上了无奈与苍凉。比孤独更孤独,却没有遇上一个一眼映入心底的女子。
她偷断了他的缘分。绝望的时候,已不知究竟是怨他多一点,还是心痛多一点。他的怜悯不足以让她将他从这个漩涡带走,她只是天下中的一人。
一人何以抵得过千万人?
他再也不会爱上谁。
到那个太平天下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的眼像坐化般的看尽浮云,映不入万千浮影,只待涅槃,亦或是轮回。
骄傲的公主输得彻底。
梦醒的太早,而她只有逃离。
陆机,陆机,你的忧郁使我心痛,而你的怜悯,却让我的骄傲溃离。
我再也没有勇气陪你走下去。
我是恨你的,却又是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