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西绥消息,慕容公子不肯随扶桑离开。”
“绝我此生性命,断我一世念想,不死不休。奕玦,会在西绥耐心等侯。”
九凌执着从信鸽脚上取下来的纸条,只一眼,郁离便见自家主子的脸色一变,细长的眼睛眯起像极了要扑人的豹子,阴郁而犀利。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是我最想要的,那就是,你。”那男人曾如是说。
所以,以性命作赌,你若信我,就来,若不信,那么……
这一辈子,你也别想忘记慕容奕玦这个人是因你而死!
你看,我以性命宣誓我的真情,你信么?
“很好。”扔了纸条拂袖又坐回雕花椅上的人冷冷的吐出两字,脸色愈来愈阴沉。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一直觉得有所遗漏。原来此人果然是别有用心。
郁离战战兢兢。
涟青呢?风公子呢?还有那些人呢?都死到哪儿去了?没看到这里的情况么,怎么都跑得没影?
为什么要让他陪在有可能发飙抓狂的主子身边?她狠起心来,连自个儿爹娘都不会讲情面,待会儿,难道不会迁怒于人么?
然而,郁离忐忑站在窗边良久,坐着的人也没见有任何动作。
暴风雨的前夕啊。
阴沉沉的气氛,是会憋死人的。
“郁离。”
终于,呼……声音很平静,脸色很平静,呼吸没有急促,无异常情况……
“主上。”请冷静啊。
“备马,去华岩寺。”闭目悠闲敲着扶手的人一身玄色窄腰广袖锦袍拖曳及地,勾勒出似天际流云般淡然的水墨,却在郁离的眼中恁地诡异。
皱了皱眉,郁离不死心地试探,“可是,慕容公子……”
“哼,不知死活的撞在本公子手上的实在不少,真是连日晦气。”
连带一记堪比寒冬冷刀的眼光扫来,郁离后半截话戛然夭折,丝滑细腻的广袖扫过扶手掸开,独孤九凌姿态更显从容慵懒,细长微吊的眼斜斜扫来,明明漫不经心的调子,却不知怎的听来有些铿锵杀伐的煞气,衬托着唇边的笑意,活生生让郁离脊背有些发凉。
“本公子要去佛祖面前辟邪洗礼,接下来才好祭祀杀生。”
唇红齿白的,浑身寒渗的像白森森的骷髅架子,大白天打了个颤,也罢,怎么着也犯不着往这正愁没处儿撒气的人刀口上撞,郁离识趣的闭嘴了。
主子啊,别以为你这样,别人就不知道你很生气!
北地万民流离,虫灾泛滥,佛祖的眼也一定静静俯视苍生的祸乱吧。
“觉明,所谓罪孽,是什么?”
和尚抬眼,黑衣的女子微吊的眼有着沉郁的光芒,暗道了声孽障,年老的和尚颂了一声佛号。
“少主,杀一人不称罪,杀千人不称罪,人的这一生,大概只有一种杀生可称作罪孽。这一次的杀,不管是多少性命,或者你出手与否,注定了你终身的罪恶。”
黑衣的女子漆黑的眼一沉,面上无波,看了一眼和尚,敲下一子,“无稽之谈。”
觉明苍老的眼微微起了笑意,“少主。觉明从不欺骗。”
“您的罪,已犯下了。”
“哦?”九凌一挑眉,“你倒说说看,能有什么可让我觉得罪恶的?”不会欺骗?觉明,你本身就是一个谎言啊。倒是不知道,你这一生最终骗得过你的佛祖否?
觉明拈了棋子,缓缓吐出一口气,苍老的眼看尽浮沉,“您的罪恶,是习砚。”
黑衣女子的手难察的一顿,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头疼的叹道,“习砚啊……”
“是习砚。”和尚慈悲的一笑,“少主的一怒,不是源于被设计的不甘愤怨,不是源于王者的自尊,不是源于对亲近之人背叛的伤痛,只是,因为罪恶罢了。”
九凌轻轻敲了敲棋盘催促和尚落子,不以为意道,“是么?我倒是不知,我是因为这个缘故。”
“染尽鲜血的纯白让人心惊,若是那染上的血色其实纯净过了如雪的颜色,那么不如选择纯粹的黑,反倒看不见那刺眼的苍白,是么?少主。”
啪。面色不动的人敲下一子,脸色沉沉。这人,是在提醒,她其实一直没办法消弭内心的愧疚么?所以内心暴躁的魔鬼便伺机而动,叫嚣着要越多的人享受痛苦边缘的徘徊。
白衣沉沉,那上面鲜血淋漓铺满的,是一个名叫习砚的灵魂。纯白的颜色映着烈红,苍白刺眼的让她难受。此后,她再不着白衣。
“少主要去西绥么?”觉明落下一子,看对面若有所思的人。
“我去那里做什么?”她挑了挑微吊的眉眼,眼中有难察觉的怒意。慕容千钧敢跟她玩那招,以为她真是良善么?
“若是不去。”和尚摸了摸胡子,了然无比,“少主到和尚此处来做什么?一次罪孽,便已够一生承受,难道您还想再继续添上罪业么?”
“那人会如习砚一样,在您心上打上无法磨灭的印记,生生世世,您难逃罪责。流血千里,那无法成为九凌的罪孽,可是如习砚一般的死,却会成为九凌的万劫不复!少主啊,这就是人的缘……”
黑衣的女子未语,决断的敲下一子,冷笑。
和尚看了眼自方摇摇欲坠的破败之势,黑子兵临城下。“少主,你的杀伐之气太重了。佛说,这是不好的。”
“杀伐之气?往日你赢的时候可没有说自己不留情面。”她斜睨。
觉明抹了抹汗,阿弥陀佛。
“少主已经决定了么?真要撕碎这太平的假象?那是尚晨殿下一生的心血啊!”
“你在可惜?”
“可惜?不,少主。”老和尚敲下一子,诵了声佛号,“我在忧心。”
笼上局势如云开雾散,一片开阔明朗,刚刚汲汲危险的一方有惊无险。
“忧心?”九凌眯起细长的眼睛,露出危险的意味。
“是啊。少主身为太子的嫡孙女,很有可能继承到主子的任性,佛祖实在担心啊!”
骨节分明的手掂着黑子,煞是魅惑,九凌持子等待下文。
“若是将局势搅得一团乱之后,少主甩手不管也学父亲祖父一般离家出走,这天下,怎一个混沌了得!”
啪!长驱直入,势如破竹,黑子如利剑生生割断敌方脖颈,鲜血淋淋。
九凌冷定的敲下,觉明刚刚救起的局面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呜呼哀哉了。
老和尚睁着老眼,目瞪口呆,手中还拈着一枚子,却没机会下了。
“少主,佛说,慈悲为怀啊!”老和尚呼号。
黑衣的九凌却已起身披上旁边郁离送上的玄色斗篷,带着一身冷然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