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她使劲往上提,让她抓他的手,可她把他的手抓开了,身子沿着白色的墙壁滚了下去。滚下去的时候,她的人已经昏了,但眼角的泪水还在流。
阴雨纷飞,天空下起了入春来的第一次雪粒子,郑淑贞撑着伞去H市第一男子监狱探望入狱四年的郑仕权。
本来以敖家的势力,以郑淑贞给监狱长送去的红包厚度,郑仕权在牢里是不会吃什么苦头的。可当她每次去看望大哥,都会发现哥哥的脸色都不大健康,唇瓣暗红,面如菜色,一次比一次瘦。
“哥,是不是牢里的伙食不好?”郑淑贞给哥哥把那几套新买的大衣棉袄推过去,并择了一套最厚的,披在大哥的肩上。然而当她的手碰触到大哥的肩膀,郑仕权的肩膀便瑟缩了一下,身子往前避了避。
“大哥,怎么了?是不是肩膀疼?”郑淑贞不解。
“没。只是有些不习惯,以前的你可是不会做这些的。”郑仕权自己把大衣拢了拢,转移妹妹的注意力,“淑贞,敖宸他们过的还好吗?四年前我知道自己要入狱,怕牵扯到他,所以把他的身世告诉了他,让他有心理准备。”
“哥,我知道你在四年前就将他的身世告诉了他,他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的。”郑淑贞的脸上布满悔恨,微微低着头,将视线垂在地上,“当年我不能生育,为了稳住敖家少奶奶的地位,瞒住老太太,我便假怀孕,让大哥帮我找个孩子。所以把孩子领进家后,我不疼他,因为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
“敖宸是我跟她生下的孩子。当年她生下敖宸后就病逝了,我不想把孩子带回家受你嫂子的欺凌,所以就将他交给你代为抚养。可你,待他也不好。”
郑淑贞听着,脸上愧色更浓,抬起头望着自家大哥:“当年我以为有了孩子,世政至少会爱我一点,谁知来了个韩湘雅,不出半年的时间就将世政勾走,让我的努力功亏一篑。加上当时老太太睁一眼闭一只容忍第三者,我心头的火便腾腾堵在了胸口,实在没处发泄。所以当小敖宸跑过来告诉我,世政和韩湘雅在书房亲亲,我便把敖宸给打了。
我骂他不争气,说他讨不了奶奶的欢心,让奶奶故意容忍狐狸精……打了第一次后就停不了手,只觉每次把敖宸打哭,逼到奶奶那里,心里就好受些。”
她停顿了一下,露出一个悲凉的笑容:“当时我并不知老太太的心思,以为她就是不喜欢我这个千金大小姐,嫌我任性,她儿子喜欢谁,她就把谁扶正。后来日子久了,不管我怎么为难韩湘雅,名声有多坏,老太太都不提让世政跟我离婚,把韩湘雅扶正的事,我就开始明白——老太太可能是为了韩湘雅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有钱人家需要开枝散叶,人丁越旺盛,家族越兴旺。在老太太这个女当家眼中,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现象。她想要更多的孙子孙女,也要门当户对、可以住她敖家一臂之力的儿媳妇,所以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她已察觉敖宸不是她的亲孙子。”
“如果早察觉,敖老太太为什么不早把孩子送回来?”郑仕权皱紧两弯浑如刷漆的剑眉,脸色与郑淑贞一样沉重,“她很疼敖宸,是显而易见的。”
他这个生父对敖宸一直很严肃,即便有了公事上的来往,助他中标,他也对亲儿冷脸相待,远远保持距离。因为他不想让敖宸的身世曝光,想让儿子做一辈子的敖家大少爷,而不是一个情妇的儿子。
后来把这个秘密告诉敖宸,是知道纸包不住火,他的政敌一定会调查这件事。所以与其让敖宸对自己的身世措手不及,不如提前给他心理准备。
“可能后来她调查了韩湘雅的孩子不是世政的,便把全副心思放在了敖宸身上。”郑淑贞沧桑笑了笑,不由得对这些前尘往事有些感慨,“敖宸曾经非常憎恶第三者,可当他得知自己原本就是一个情妇的孩子时,他心中形成的那种强烈反差和冲击,是一个正常人无法能承受的。我想当年你把身世告诉他后,他虽然表面看起来很平静,内心的那根弦却是差点被绷断,于是用行动来发泄,来自暴自弃。
而当时,我刚刚才因为私怨,弄掉了如雪的第二个孩子。我在看守所里,并不知道你已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敖宸,也不知道敖宸的不对劲。但我一个人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做了很多错事,对不起很多人。”
“没什么错不错的,这都是命。”郑仕权拍拍妹妹的肩,“现在和世政好好过下去吧,你们是夫妻老来伴,一个左手,一个右手,一条心。”
敖宸将车停在墓园外,没有撑伞,任薄薄的雨丝和雪粒子把大衣和短发打湿。而淫淫细雨升起的薄薄雨雾,将一排一排的墓碑笼罩起来,让人看不太清墓碑上的字。
他将手中的花束放在一墓碑前,对亡者鞠了一躬,静静站在墓碑前和绵绵细雨中。
舅舅郑仕权说这是他的生母,一个极具才气的画家,一身灵气,平时的爱好就是收集字画、作画。而他敖宸,就是舅舅这个公认的清官与画家情妇生的孩子,生母一生下他就撒手人世了。
当年郑淑贞不育,郑仕权便把他抱给了郑淑贞抚养,将这个秘密一直隐瞒至四年前。
犹记得四年前的那个严寒冬日,舅舅打电话过来,让他务必去他的住处一趟。那是郑仕权被以贪污包养情妇的罪状起诉的前一天,寒风特别的阴冷,公路特别的堵,他开车回来的路上,只觉心寒至极。
郑仕权给他讲了与情妇的事,说爱的是情妇,却因为一些外界因素不能在一起。本来是打算将这个秘密瞒一辈子的,现在告诉他,是让他做好心理准备,怕政敌找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