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没有她想象中的狼籍一片,峻熙砸烂那组沙发后,似乎没有再动其他家具,那排实木家具依旧落满灰尘。她看了一眼,走出大门,发现他的车也不见了。
他果然是一只夜晚才出现的狼。
从基隆港回到H市,她去了趟老树咖啡厅,见她的母亲。
母亲换下了管家的制服,穿一身鹅黄圆领洋装、短皮靴,卷了发,打扮得妩媚动人、风情万种。见她推门而入,轻轻咳了几声,提醒她过来角落这边。
“你去基隆港有没有见到你奶奶?”韩湘雅放下咖啡杯,从皮夹里掏出一串钥匙和一张硬纸片,推过来,“这是新房的钥匙和地址,有时间你去看看,顺便将你奶奶的行李也带一些过去,给她留间房,省得让外人说我这个做媳妇的没良心。”
“妈,我不想跟奶奶一起住。”
“什么?”韩湘雅不悦皱眉,将那串钥匙又是一推,“她是你奶奶,不住那里住哪里?!难道你想让外人说我们母女不顾她死活,只管自己么!”
“妈!”她霍的站起,脸色铁青:“毛博山的事你忘记了吗?她卖自己的孙女,当货物一样的开价,根本不念一丝祖孙之情!要住她自己住,我不会住进去的!”
“够了!”韩湘雅一声低骂,也跟着站起,耳珠上的耳环剧烈摆荡起来,摇摇晃晃,“过去的事不要再提!这事就这样定了,你必须住进去,她也要住进去,那是我们韩家以后的家!”
“我不会住进去!”她冷冷眯眸,态度冷硬坚决,弯身拎起包,转身就朝门外走。即便她跟敖宸离婚了,也不接受母亲的安排。这二十几年来,母亲没有尽过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又凭什么摆布她!
“你这是在拿话敲打你妈吗?”韩湘雅被她的态度激得勃然大怒,皮夹一摔,横起眉冷下眼,声音渐渐拔高起来,“先别这么傲气,等你什么都没有,就知道这套房子是多么重要了!我是吃多了才处处为你着想,找熟人、托关系、筹钱,好不容易给你买了套房,你倒好,一翻脸就六亲不认,白白生养了你……”
如雪没有回头,疾步走了出去,哐当甩上门。母亲的话,让她寒心。
这时,一辆小车轻巧停在咖啡厅门前,车门打开,探出敖世政的身子,“如雪?”他方正的脸庞露出一丝诧异,出声叫住了她,“你来见你妈?”
如雪停住脚步,心情复杂看着公公:“爸,您为什么不让我和敖宸离婚?其实您比谁都明白其中的尴尬!”
敖世政灰眉轻轻一抖,整张脸染上不悦,随即渐渐舒展,唬声道:“等日子过下去,你就会明白爸爸为什么这样做。你现在陪爸走走吧,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话落,让司机重新打开门,转身坐回车里,等着她上车。
一会,小车驶出闹市区,开往荒郊的一处墓园。他带着如雪静静走在一排排墓碑间,望了望蔚蓝的天空,突然说道:“其实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是淑贞母子,他们受了很多委屈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如雪听着,没出声。
敖世政这才继续走,在一座没有刻碑文的墓碑前停下,倾身抚了抚冰凉的碑身,感叹道:“如雪,你过来拜拜。”
如雪闻言上前拜了三拜,依旧不说话。她知道公公这刻是颇有感触的,在悼念一个逝去的人,感叹一段飞逝而过的人生。他不需要她去问什么,因为接下来,他会将那段经历当故事讲出来。
果然,他转过身,朝前走几步,坐在了石椅上。
有一年公公去外地分公司视察,回H市的时候,途径龟背山后的101省道,遇到了一男一女拦车。当时两人满身是血,女人挺着大肚子,直挺挺挡在车前。不得已我停了车,被男人用枪抵着脑门拖下了车,扔在道旁。他们抢了我的车,又开回来,将我拖回后座,让我趴下。
我一趴下,就有嘣嘣的子弹从后射进车里,将车玻璃射成马蜂窝。我才知道我惹上了麻烦,而且还是很大的麻烦。枪林弹雨中,男子将车拐下省道,进入一条乡下小道,在黑灯瞎火中拼命逃亡。
之后,他们弃了车,拖着我逃进一所废弃小学,将铁门反锁。张皇中,我从男人嘴里得知他们是遭人追杀,逃了半年,始终逃不掉。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想让我带笔钱给他家乡的未婚妻,转告一声希望她另寻良人。
我拎着大袋钱被他和大肚子女人掩护在身后,一路往走廊后退,一路看着他用废弃的桌椅堵追杀者,不顾腿上的枪伤鲜血汩汩……退到最后一间教室,他将门用桌椅顶住,让大肚子女人为我弄开窗户,护着我跳下。
我记得当门被撞开,那个女人突然哭着对我说道:‘帮我对她说声对不起,是我抢了她的爱人,让她失去依靠,帮忙照顾她……’随即用身子堵着那个窗口,拉开了她手上的那个手雷。
我逃出教室后,翻院墙跳进了庄稼地,远远看着那座小学一声爆炸声响燃起熊熊大火,惊起狗吠鸡鸣。不大一会,公路上拉响震天警笛,那群人也没追过来。
天亮后我才知道,101省道上发生了一起连环车祸事故,肇事者为了杀他,用大货车堵住了道路,但凡是在那一时段经过国道的车辆,多数连环相撞,车身肢解,生存者全部被人用枪扫射而亡。
而追杀过来的那些人,被他死死顶住门板锁在屋里,燃起汽油和手雷,与之同归于尽。
她惊愕,心头久久激荡不已,“其实他们并不是想救公公,而是想要公公帮他完成心愿。”又回头望了那墓碑一眼,才明白,原来这个人是不知姓名的陌生人,所以才没有碑文。
敖世政站起身,负起手,走向碑间小道,“如果我没有被他劫车,可能已经死在了那场车祸中。然而我并不感激他,因为他是这场车祸的根源,也让我的生活从此不能安宁。我得到那袋钱后,时时被道上的人跟踪,被打扰……那时我刚刚接手家族企业,敖宸也才那么小,一切在适应和起步阶段。所以,我并没有帮他完成心愿,而是将那笔钱物归了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