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花茎的毁灭,春天一散而开。
??明亮如同旋转的纺车,那是波及花瓣的世界。
??透过废墟的砖石和隔年的落叶,
??发着脾气的少女托起人类,犹如裸露的地幔。
??※※※
有人欢喜便有人忧。
“我怎么没想到米蕾尼娅随时可以带我们回以诺的。”年特觉得自己真是一头撞死算了,他把脸埋在土里用拳头敲打地面,直到西亚夫来踢他的屁股。
“好了!我看够了!”西亚夫用吼的,“我不明白你们在吵什么!但是我们有的是事情要做!”
“还不都是因为你乱说话!”年特跳着脚大骂,“我知道你不懂,但是你仍可以不对此发表意见!”
西亚夫指着黑眼:“这个难道不是你干的吗?为什么不敢承认?”
年特翻白眼,这个问题太复杂了,只好举个例子:“如果你说要吃苹果,上苹果树的时候却不小心踩扁了葡萄,接下来该怎么办?”
西亚夫挠头:“葡萄踩了就踩了,接着吃苹果啊!等一等,为什么上苹果树会踩扁葡萄呢?”
“我怎么知道!见鬼!我怎么知道!”年特歇斯底里大叫,“问题就是,我都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但是苹果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年特无奈:“苹果原来长腿,发现我踩扁了葡萄就心里害怕,自己跑了。”
“是这样,”西亚夫明白了,“惊动了苹果是你自己不好,只要先把苹果摘到手里就好了。”
年特说:“我没惊动苹果,可是突然有一只猪发现我踩了葡萄,在一边大叫,惊动了苹果,你明白了?”
西亚夫:“明白。!我们应该找那只猪算账,狠狠扁他!”
年特瞪着眼:“那只猪就是你。”
西亚夫瞪着眼,突然急了,大吼起来:“为什么我是那只猪?我和那只猪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哇,不要兜圈子!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年特垂头丧气:“女人……”
“你说女人不就好了。”西亚夫拍他的肩膀,“我明白,女人跑了。女人嘛,你追她跑,你跑她追,影子一样……”
年特愣住了:“比喻得真好,你真的是野蛮人吗?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黑眼一直躺在地上,这时突然醒了,发觉自己被绑住,十分惊慌,呜呜叫着扭动起来。年特走过去,一剑挑断绳子,帮她站起来,十分懊悔。
“你走吧,是我把你掳来的,现在我们已经安全了,你想回去的话可以回去。”
西亚夫:“对啊,早听我的就不会这样了。”
黑眼被年特的铠甲所迷惑,但是很快就清醒了,指着年特的脸“啊啊”两声。
年特沉声问道:“睡得还好吗?”
黑眼点点头,揉了揉手腕被勒的痕迹,突然揭开自己的裙子看了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年特转身从马鞍取了头盔戴好,就完全是人类骑士的形象了。黑眼看不到他的脸似乎有些介意,发出不满的叫声。
年特当作没听到,取出黑眼的铁爪交还了,示意她跟着自己走几步。那冰冷坚固的铠甲就好像能够将人情也隔开,年特躲在里面,自己也觉得自己很怯懦。
西亚夫突然在背后说:“我们去哪里?”
年特回头大吼:“没叫你们跟着!我要和她单独谈话!”
“呃,早说嘛!”西亚夫招手和几个手下无奈地离开,年特真是气得半死,狮子族有时狡猾,有时很笨,没道理的骄傲,却总给别人带来麻烦,还不会小声说话,偏偏很鸡婆。真是不知道他们的智商应该如何衡量。
年特回身望着黑眼,狐狼族的教育使黑眼狡黠中透着凶狠,但是人类的心又让她善良。年特开始相信人类本性是善良的,他的目光使黑眼有点儿不好意思,红着脸扭动腰肢很有节奏地用身体侧面撞了撞年特,世界上应该没有什么语言比这样的小动作更加容易共鸣了,年特很庆幸自己躲在的结实的铠甲当中,可以装作不明白。
如果说黑眼因为遇到他而被人类的文明勾动了灵魂,那么是不是同时他也在从黑眼身上感受着人类原始的冲动?年特需要些勇气。
望着眼前这尊铁像纹丝不动站在那里,黑眼无奈地叫了一声,耳朵摆了摆,突然说:“我跟你走!”年特愣住了,他本想说的话已经说不出口。
※※※
幼狮学院已经不是昔日充满罗曼风情的校园,走近大门五十步内便可以感到杀气。长枪的枪尖整齐地从高墙内露出来,喊杀声日夜都不停息。一些运输车队由学生会的干事亲自押送,在严密的监视下进了大门,而大门随即就关得严丝合缝了。
美莲问米蕾尼娅:“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圣女学院在十分钟里就沦陷了?”米蕾尼娅被那气氛所感染,艰难地摇了摇头。
美莲缓缓地说:“因为那是人和人的战争,这里面的人习惯于信赖自己。”美莲眼中露出异彩,“北风——骑士……所以我才来到这里。”
“什么人?”从学校大门两侧搭建的箭楼上传来喊声,而这个人是幼狮学院有史以来最大的传奇,靠着勇气和每次都冒失地冲在最前面得到新学员们的尊敬。
美莲向前走去:“是罗德罗吗?开门,是我。”
“美莲学姐?”值日长罗德罗颇为意外,“快开门!美莲学姐,很久不见,去哪里了?那是谁?啊……”虽然米蕾尼娅看上去很狼狈,但是罗德罗还是认得,张了大嘴闭不上,旁边的人还以为他中了暗算,弩箭唏哩哗啦一阵乱响从箭楼探了出来。
“不!不!”罗德罗连忙挥手,“开大门,出迎贵宾!”
美莲皱着眉头:“怎么搞成这样?以诺也在打仗吗?”
“啊,不是,”罗德罗回答道,“北方边境和野蛮人已经僵持了一个多月了,我们在准备第三批预备部队,而且收到了誓死保卫学生会实验室的命令。话说回来,您去哪里了?”
“我去哪里你少管!”美莲总是很不客气,“我累死了,给我们两匹马骑!”
“好的。”罗德罗从大眼瞪小眼的初级骑士手中拉了两匹马,发现大部分人都在猪头一样盯着米蕾尼娅,便伸出手在他们视线中晃了晃,“看什么?没见过美女?”
“你终于熬出头了嘛……”美莲戏谑地对罗德罗这样说。
罗德罗也不以为意,哈哈笑着:“我是最老资格的学员嘛,十五年里我校的校友我都认识。”
“真是合适的职位,罗德罗今非昔比呢。”美莲望着学生会的车队问道,“学生会在干什么?购买军备和粮食吗?”
“呀,不是。”罗德罗回答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好像是试验用的矿石之类,都是炼金系的宝贝。这是哈马斯陛下都关注的项目,从上个月就开始大量采购了,每天都有这么多矿石运进来。”
美莲并不关注学生会的炼金社会做出些什么来,她知道米蕾尼娅马术很差,便把米蕾尼娅扶上马,“你坐好,我牵着……那么,罗德罗,不要让坏人混进来哟。”
“安啦……”罗德罗目送她们进去了,重新整队,“关大门!”突然身后的地面一阵光亮透出,罗德罗一惊,敏捷地退入大门。高度戒备下门卫用最快的速度将大门关好,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大型传送魔法阵。
“我们门口不可能有现成的魔法传送口,是谁?”罗德罗知道一定是高手来了,至于高到什么份上无法估计,惟有准备完全为妙,另一面暗自叫苦。“刚刚对美莲小姐说不会把坏人放进来,可别丢了脸。”
光芒消散,很意外只有一个坏人站在那里。“教,教皇?”罗德罗没有信心了,这个坏人他挡不住。教皇默默地站在门外,似乎因为晚了一步而有些沮丧。
“啊,敬礼!教皇大人,”罗德罗连忙表现了应有的礼仪,“您来得突然,是要找米蕾尼娅小姐吗?刚刚才进去。开校门……”
“不用了。”教皇没有动嘴,声音却很清晰地传入了他们耳中。教皇再次落寞地看了看里面的方向,大门还没有打开,教皇却好像什么都看得见。他叹了口气,很衰老,很缓慢地转过身,脚下光芒闪动,渐渐消失了。
米蕾尼娅用手在乌木窗框上轻轻捻了一下,尘土多得可怕,只是在夜晚看不太清楚。
“别看了,好几个月了,不脏才怪。”美莲手里拿着布,却觉得现在不是打扫的时候。
米蕾尼娅并不是很想摸那个乌木框子上的土,只是美莲的屋子很奇怪,几乎什么都没有,那么大的两层楼,只有地毯和一些靠在墙上的画架。一楼还有一些生活用品和画框靠墙角堆着,二楼就什么都没有了。
米蕾尼娅忍不住问:“床和桌子呢?都没有吗?”
“哈哈,我很懒惰,所以……”美莲轻轻拉开墙上的帘子,又拉了一下一根绳子,突然一张床就落了下来,原来平时都是立着靠在墙上,“你也看到了,我其实很邋遢,东西总是扔在墙角,如果有家具,就会变成垃圾堆。我又很喜欢空旷,所以,一个很倾慕我的木匠帮我做了这张床。啊,真是伟大!”
米蕾尼娅望着屋里,床落下来的时候屋里灰尘四起,惟一没有灰尘的地方就是那张床,被褥和枕头竟然都已经在上面,美莲用被子捂住鼻子,已经疲劳地倒在床上。米蕾尼娅被尘土呛了一下,咳嗽两声,突然打了个响指,屋里起了一个小旋风,温和地卷过每一个角落,油灯自己亮了起来,微微地摇摆着,屋里已经干干净净。
美莲突然坐了起来:“洗澡术!”她的眼中闪动着光芒,“你还有没有力气使用一个小小的洗澡术?”
美莲其实没有浴室,但是在地下酒窖有个很大的葡萄酒桶,打开阀门,水就很精巧地从蓄水塔流进来。干净的衣服和鞋子摆在画架上,万能画架,把画板架平可以当吃饭桌子,当熨衣板;撤掉画板可以架脸盆,摆花瓶;最后,还可以用来画画。
“高度随意调节,三只脚但是很稳——只要不碰它。”美莲站在桶里,一面洗澡一面就着方便饭桌吃红烧肉,“怎么样?不比魔法差吧?这样的架子我有二十五个。”
“厉害!”米蕾尼娅学着她趴在桶边上用另一个画架享用红烧肉,这享受的程度远远超出她的想象,郁闷的情绪一扫而空,“想不到你有这种绝招,在这个时间可以要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幼狮名吃红烧肉,现在非常时期,大师傅永不关门。不过,还有更厉害的……”美莲突然缩进水里,挤着米蕾尼娅的腿在水底摸来摸去。
“干什么呀?”米蕾尼娅感到美莲的手在水底拉着她的小腿,正咯咯笑着,突然眼前就多了一瓶酒,不由得目瞪口呆。
“不要以为就你会魔法。”美莲笑着用雪白的牙齿咬住瓶子上的软木塞,“砰”的一声拔出来,又“噗”地吐出去,得意地看着米蕾尼娅吃惊的样子,突然一把搂住她的脖子,耳语着,把空气痒痒地喷到她耳朵上:“记住,不管将来怎么样,这是我们的秘密,秘密……”
“秘密,秘密……”年特喃喃自语,“人类的世界是野蛮人的秘密,野蛮人的世界是人类的秘密……”当黑眼的白狼皮变成了和年特共同的褥子,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他的手紧紧抓着黑眼的手腕,用力量让黑眼明白现在她是被奴役者,否则黑眼会觉得自己仍处在母系氏族社会的顶端。
“我和我父亲说话用人类语言,和我母亲用狐狼语。”黑眼趴在年特胸膛上,显得十分满足。年特的肩膀现在两边都有牙齿印了,十分对称地流着血。用这伤口作为交换,他得到了黑眼的信任和许多只有狐狼族才知道的秘密,他需要这种感觉,否则米蕾尼娅的离去会让他胡思乱想,直到把自己逼疯。
“我很想见见你的父亲呢,不过……还是不要见的好。”在年特想要知道的秘密当中,黑眼的父亲是一个很重要的部分。他为什么憎恨人类?为什么可以和狐狼最高女祭祀一拍即合?他在野蛮人当中能做到大巫祭又是怎样的一个局面?
西亚夫不知道的事情,现在可以知道了。让他困扰的是,黑眼的回答有些不尽然,首先这位人类的叛徒很不喜欢提自己的事情,大多数时间很沉默,所以黑眼也不知道他以前的事情。其次——除了说人类的话,懂很多人类的技术之外,按照黑眼的看法——不知道他长得和狐狼族有什么不同。年特本来想得到一些谜底,现在疑问却更多了。
他不能想象一个人类在狐狼族的婚姻生活是怎么样的,虽然刚刚和黑眼做完爱,但是黑眼随时可能用铁爪割断他的喉咙,他不知道狐狼族的教育有多么根深蒂固,但是他听过一个故事,就是养了一只小狼仔的猎人在杀狼的时候被自己养大的狼咬死的故事。他从没有想过带着黑眼会有这种心理压力,但是一种责任感使他想要承担义务。
“米蕾尼娅总有一天会了解,美莲会帮我,我总不能为了米蕾尼娅把爱我的人都伤害了。就算美莲可以变心,安卓美可以不杀我,还有咪咪,我总不能昧着良心把她赶出家门去,还有从小照顾我的丫头们,我总不能把她们都赶走。”
年特想了一会儿,对黑眼说:“告诉我这次去攻打人类的情况,就是关于山洞族,你们的山洞之王,还有你父母,他们现在都在哪里?你和你的哥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呜……”黑眼不满地低叫了一声,似乎对一次这么多问题表示抗议,扭头不肯回答。狐狼族的习惯是相互利用,黑眼对信任感不太适应,只有奴役和被奴役的态度。
年特以前被她拴着,很清楚她的心理特征,更加诚恳地对她说:“你是人类,至少心灵是。人类的生活也许复杂,但也有简单又快乐的方式,比如信任一两个人。比如说,我不会用铁链来锁你,只会请求你,但是不会强迫你,因此你可以信任我。”
黑眼骑在年特身上,突然莫名其妙地仰头对着月亮“呜呜”地嚎叫,不知道是表达什么情感。那声音不高,但是远远地传了出去。
“是孤独吧?她毕竟对未来感到担忧。”年特这样想着,没有阻拦,西亚夫却在灌木丛另一边探出头来:“叫她住口!她在叫人!”
“啊?”年特如梦方醒,黑眼的手一翻,铁爪的刺锋已经伸出来顶到了他的喉咙。黑眼狡黠地一眨眼,年特无法相信这是刚才在他身上百依百顺的娇媚小狐狸。
“我不喜欢这种信任。你不是在利用我吗?”黑眼这样说,“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所以才跟着你走。我不想到人类那里去生活,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是这样。”年特明白了,“我真傻,立刻就用人类的思维方式去衡量你,小狐狸。那么,你还打算用链子锁着我吗?”
“是的,那样比较好。”黑眼想了想,“我知道你不喜欢,不过我怕你跑掉。我试过相信你,但是你跑了。”
“因为你的信任不是建立在平等上。”年特平静地向她解释,“我在你们那里没有自由,你们吃人,我的伙伴都很害怕。那种信任不是我说的这种,那是驯养,是人格的泯灭。告诉我,你也吃过人吗?你会觉得恶心,对不对?”
黑眼愣了愣,眼珠不停转动:“你怎么知道?”
“因为人类不吃同类。你是人类,清醒吧。”年特毫不畏惧,直盯着那对深邃的眼睛,那眼睛在暗夜里发出绿宝石一样的朦朦光彩,但仍和人类的眼睛一样,在瞳孔中映照着眼前的人。从这种角度、这个距离,年特清晰地从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绿色的,自己的影子。
黑眼犹豫了一下,但是并没有迷惘:“我会克服那种挑食的毛病的,时间长了你也会习惯。别靠近我!”黑眼扭头朝逼近的狮子族人大吼,西亚夫几个人只好退后了。
“按照人类的习俗——我们接受这次要挟,”西亚夫说,“但是只限于他一个,你不要以为可以控制我们。”
“我要你们干什么。”黑眼回答,“又蠢又笨,而且你们一族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我根本不在乎你们这几个人的死活。还没杀你们是因为我父亲说你还不错,毕竟你跟他学过不少东西。”
年特突然想到问题的关键了,问道:“那么,你是按照白牙的说法要嫁给山洞之王做野蛮人的王后吗?我只是宠物?”
黑眼一呆:“他这么说?不,我只想和你一起生活就满足了,我喜欢你,要得到你,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一个人的。至于大王,那不可能,我们一族为大王效劳几百年了。”
西亚夫解释了一下:“山洞族是很高大的,大概有三米多高,我们族还有几个女人可以,狐狼族体形差太多了,相互交娓会惨死掉。”
“那么也许他就是想你死掉。”年特突然明白了,山洞之王也许是变态的,黑眼很漂亮,很特别,也许对山洞之王有特别的吸引力。
另一方面,狐狼族是母权至上,所以实权在黑眼的母亲手里,但是她的父亲又是直接为山洞之王效劳的大巫祭,从人类的角度来说,他不会喜欢男性被奴役,他会更希望白牙或自己掌权,那样才能完全控制狐狼族。所以,黑眼几乎不会人类魔法,只懂狐狼的技术,而且在族里非常受宠,而白牙却强得可怕,独自奔走。
年特知道黑眼也疑心了,更加抓紧追问:“你和你哥哥白牙的关系到底怎样?”
黑眼露出牙齿咆哮:“我早想为妈妈宰了他!”
年特突然趁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黑眼愕然,铁爪没有刺下去。年特坐起身用力一翻,将她压倒在地,缓缓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黑眼惊恐地挣扎,年特的力量之大是她所没有料到,她的手腕快要断了,龇牙咧嘴,却再也无法挣脱。年特皱着眉头:“看来我们还是从奴役开始,平衡一下心态。”
“你的性格真是千变万化,所以我教你比较轻松的生活方式——跟你学的。”
黑眼的铁爪又被没收了,年特绑起她的手牵着脖子走——用马缰,狐狼族的马缰是用结实的牛筋和皮子做的,保证咬不断。
“喜欢吧?”
年特瞧着黑眼的表情,黑眼却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对弱肉强食觉得理所当然,一声不吭自顾自地走着。
“是不是方法错了?”年特越发没有信心,“我快要落得和野蛮人一样了。”
西亚夫却对此大加赞赏:“对女人本来就该这样。”他们不敢继续停留,连夜赶路,想要回到狮子族的领地。
黑眼面无表情,只是坐在马背上,和以前表情丰富的时候判若两人,竟然有一种冷若冰霜的感觉,让年特觉得有些窝心,想必当初他一天到晚瞪着眼的时候,黑眼也是这种感觉。
他们花了一早上的时间跑到山脚下,年特想要给她喂一口水,拉近马匹的时候黑眼突然在他手上咬了一口,露出牙齿对他怒目而视。
年特揉了揉手背,不怒反喜:“很好,有表情比没有好。你还是在乎的,这种滋味不好吧?”
黑眼不肯再说人话,似乎忍耐也到了极限,“嗷嗷”叫个不停,上下乱咬,年特现在穿着铠甲,除了手背任何地方都毫不在乎,得意洋洋地给她咬。黑眼牙齿“嘣”的一声,热泪盈眶,鼻子发酸,撇着嘴想哭,突然从马上掉了下去。
年特吓了一跳,怕马跑起来把她勒死,急忙跳下去伸手扶她,谁知刚一伸手黑眼便立刻咬住他的手不放,眼中都是狡猾的神色,又有几分泼辣的狠劲。
“啊……”年特好不容易挣脱了,手背上又多了一个牙印,流了些血。黑眼的牙齿十分锋利,年特骨头隐隐作痛。一时生气,扬起手来,黑眼一闭眼,他又打不下去。
黑眼睁开眼,突然温柔起来,哼哼唧唧靠过来,似乎想给他舔舔伤口。年特被她折腾得有些糊涂了,怔怔把手伸过去,突然瞥见她的眼中寒光一闪,下颌肌肉正在抖动,连忙缩手,果然黑眼又是“咯嘣”一口,咬空后随即抬起头来忿忿地看着他。
年特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黑眼只是怒视。西亚夫拨马回来了,远远喊着:“干什么呢?我们快走。”看了黑眼一眼,“把她杀了算了。很快会有人追来,这里很危险。”
年特应了一声,拔出宝剑,一把将黑眼按到地上,黑眼只道年特要杀她,突然怕了,在地上拼命扭动,口里大叫:“你不能杀我!”
年特挑断绳子,拍了她的屁股一下,大笑:“说话了?你走吧,别跟着我。我要逃命去了,躲你远远的。受够了,我真是有毛病,竟然想要帮你。带着你一天就很惨了,这样下去早晚没命,去做你的小狐狸吧。下次见面,我就是猎人了。会真的杀你,你也不用留情了。但是……”年特眼圈一红,收起剑,却拿起头盔,“最好别让我碰见你。”
黑眼一怔,突然发狂了,大叫一声扑过来。年特面无表情带上头盔,黑眼扑到他身上就像是撞到铁墙,年特只是一挥手黑眼就跌倒了,在地上滚了两滚,狠狠看着他。
年特从马背上拿下盾牌,将她的铁爪丢还给她,手搭着剑柄,冷漠地说:“滚!我说真的。上次我没穿铠甲打不过你,这次不是闹着玩了。”
黑眼直盯着面甲缝隙里那道目光,倔强地大叫一声,带上铁爪再次扑了过来。年特用盾牌一挡,“当”的一声,黑眼已经弹到了身体侧面,又是一抓朝着咽喉抓来。
“好快!”年特大吼一声,毕竟以不变应万变比较有利,盾牌迅速改变位置,一拳打在黑眼左脸上。黑眼再次撞到盾牌,脸上又狠狠挨了一拳,飞出好几米摔倒在地。爬起来的时候,黑眼半边脸肿起来,嘴角流血,仍是狠狠盯着面甲的缝隙里年特的目光。
那瞬间,年特懂了,她不是在仇恨,是舍不得。黑眼大叫一声再次扑来,突然高高跃起,头下脚上越过盾牌抓向年特的喉咙。年特半蹲下来用手抡过头顶一拉,黑眼重重地拍倒在地上,挣扎着,狠狠地望着年特的眼睛,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年特不忍再看她的眼神,扭过头去,拉起马的缰绳,缓缓地说:“我讨厌你们的森林,那里是我的战场,再次见面就是敌人了。”
“别走……”黑眼微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年特狠狠心,告诉自己她是个危险的伙伴,翻身上马,抖动缰绳打算离去。马得得地跑了几步,黑眼呜咽的声音又绝望又悲伤,从后面不断地传过来。
年特觉得这次她是真情流露,回头望了望,黑眼努力拉着一棵树,倔强的眼神灼热地望着他,雪白的牙齿紧紧咬着,不知怎地涌出一股力量站了起来,追出几步朝他大喊:“你做过了就想这样走掉!”
这句话又粗俗又过于人性化,年特呆呆回头望着,突然狠狠撞到一根树杈从马背上掉了下来。“噢”的一声,铠甲重重砸在地面上,年特摔得很狼狈,盾牌脱手的同时头盔也飞了出去,在地上不断滚动着,直滚到黑眼面前。
年特跌跌撞撞站起来,天旋地转,刚才扭到脖子,惊魂未定地用手扶着,却看见黑眼捧着头盔就在眼前,铁爪乌溜溜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不,不好!”年特头皮发紧,黑眼却已经哭着扑到怀里来:“别丢下我!我跟你走,再也不咬你了!”
“呃?是不是真的?”年特还没镇定下来,黑眼的泪水在他脸上冰冰的,所以他想,“要是假的那就死吧。”
他抱住黑眼的肩膀,黑眼便觉得好起来了,用手擦擦眼泪,居然不好意思起来,伸手将年特推开,把头盔还给了他,但是又急着摇头,表示不要戴上把脸遮住。
为什么人类会彼此拥抱?当两个人面对面拥抱的时候,便是不分彼此,便是平等对待,便是尝试信任和——爱慕。
当然,也有特例——
“死!死!把你们通通杀光!”
罗杰和一个手持大斧的野蛮人紧紧抱在一起,用靴筒里的匕首朝对方后心不停地刺。一般来说,这种拥抱不是不长久就是太过长久,野蛮人口中鲜血狂喷,吼叫着扔掉大斧双手环扣,罗杰的腰要断了,那发黄的牙齿离他的喉咙越来越近。
当弓箭手需要在城头上和敌人抱在一起的时候,一般战况就很糟糕了。不过罗杰偶尔也有念经,所以神还是记得他,至少有人记得。一支长枪突然从野蛮人耳朵刺了进去,从另一头穿了出来,将对方掼倒在地。
“嘿!嘿……”罗杰喊着,和野蛮人一起倒地,谁救了他的命他也没有办法看到,野蛮人死了,但是还是抱着他,而且临死前的力量使拥抱更加热烈,这一抱就是六个钟头。
“你怎么还在这里!”费隆终于有空把罗杰解放了出来——他们不得不把尸体的胳膊完全砍断。罗杰就像被摧残过的番茄树一样东倒西歪,捂着腰站不直。
野蛮人说什么也不肯溃败,要不是及时修复了城防,巨马城早就失守了。放眼望去,外面粗略估计有一百二十万个喊着要吃人肉的家伙——烧了粮仓之后,他们就一直这么喊,反正每天有的是死人,绝对够吃了。
斯芬克拄着盾牌喘粗气:“啊,啊,这个不是我的长项……”刚才的练番苦战几乎要了他的命,就连话也说不顺了。
“你的长项?”斯芬克的长项很有名,罗杰突然想起来了,破口大骂,“不是吧?你连野蛮人的钱包都偷?”
斯芬克很委屈:“那也要他们有钱包啊。”
罗杰大叫:“那你还是去偷了。有这个功夫不如把我从地上救起来。”
费隆冷酷地说:“你应该用震撼的方式死在他们中间,这样你尸体上的钱袋很快就会在野蛮人当中开始流行,就可以留给后代去偷了。”
“也许他们不用包或是袋,用小盒子。”斯芬克拿出一个小黑铁盒来回看,“这是我惟一的收获。要是钱包的话,想想看——一千个钱包中最醒目的一个——野蛮人的钱包——铁的。多么具有收藏的意义。”
罗杰对他的嗜好不感兴趣,但是一把将那个铁盒夺了过来,拿在手里仔细观看。那个铁盒很奇怪,体积真的和钱包很相似,不知道野蛮人怎么铸造的,看上去挺结实,而且非常严,插针的缝隙都没有。更妙的是,看上去像是一个机关匣子,就和一按就开的精巧首饰匣子有点儿像。一端有个方形的小洞,像是用来穿绳子的。
“干什么?是我的!”斯芬克大叫着抢了回来,罗杰围着他摆了两个姿势,斯芬克只是不理。
“小气鬼。”罗杰向他挤着眼睛,“如果是钱包的话一定可以轻松打开的,你打开给我看看?”
斯芬克:“我当然能。”他用指甲、小刀,摸来摸去,用牙去咬,最后“啊”的一声放弃,回答:“一定有钱包钥匙!”
罗杰问:“钥匙插哪儿?”
斯芬克无语,他想不出。
“别想了,说不定是用来自卫防身的。”费隆转身离去,“该开会了。”
“对,自卫防身型钱包……还有什么比钱更适合装在里面。”斯芬克坚信那是钱包,就是不给罗杰。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