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地渗出来,在面颊上形成一条条的水,从下巴上成串的滴落。
战袍好象吸饱了血的蚂蝗,湿淋淋、粘呼呼,贴在身上怎么也甩不开。
风在逐渐变小,哔哔剥剥的火焰声代替了猎猎的风声,沉重的燥热不断增加。
我全神贯注,盯着对面的“野兽”。那双冰冷的眼睛也在对面一眨不眨地望着我,“野兽”依然一动不动,他以单手牢牢地握着,不,以右手手指的指尖牢牢地刺入了树干,人与树融成了一体。
忽然眼前模糊起来,蒸腾的热气之中,景物仿佛都在扭曲。警觉到情况不大对头,我向下一看,满眼都是跳跃的红。由于精神高度集中在敌人身上,直到现在才发现树下草地已被火焰所侵蚀,赫然已成为一片广阔炽热的火海!
“野兽”似乎也注意到了,但他依然纹丝不动。透过雾气,看见他那充满杀气的眼神愈加深邃冷静,我心中一寒: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杀死我,除此之外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可是为什么他还不出手?
很快我就为自己整理出答案:自己虽然处于劣势,但经过前几次交锋,我却以无数生死交锋培育出超乎常人的直觉,扯平了“野兽”的“无”,造成他数次势在必得的突袭被我化险为夷。因此“野兽”对能否杀死我没有了绝对肯定的把握,他发现,自己没能“看透”我。
在我为他的敏捷与灵活大感惊讶时,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因此他不再贸然出手。他在等待,等待我被大火困绕分心,那就是一举将我格杀的时机。
我绝对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滚烫的黑烟从下面明亮流动的红色中浮上来,空气为之膨胀,视野为之变形。我运气闭住呼吸与毛孔:这种大火产生的黑烟温度极高,倘若被吸入了肺部,内脏只怕立时会化成焦炭。
火焰沿着树干缓慢地攀升。四周的温度越来越高,被灼烤的痛楚遍布皮肤各处。战袍被烘干,全身热气蒸腾:泉涌的汗水刚出体表就立即被蒸发。
火苗在四周轻轻扭动,长戟与铠甲的高温几乎令我联想起殷纣的酷刑“炮烙”。咬牙苦忍着望向对面:在烟雾的后面,那双漆黑的瞳孔蕴藏着说不出的残忍与凶狠。
我用力咬紧牙关,牙床渗出的鲜血转眼凝固在嘴角:此人不除,必定后患无穷。刺客集团虽然受到了沉重打击,但只要这头领未死,迟早会再度重建。但此刻莫说要杀人,现在是自身难保啊。
且慢!刺客集团……怎么有种熟悉感?我依稀记得在好象哪里曾有个刺客集团……
猛然一激灵,记忆中一个名字涌现在脑海!额头的汗滴仿佛突然结了冰,我彻底清醒,呼吸不禁一时紊乱。透过黑烟瞪视对面的敌手,心中叫苦不迭:难道他就是那个人?
早在四方流浪的时候,我就听说过那个名字,“虎痴”许褚。
许褚许仲康,这个名字就代表一个传奇。它代表着豫州最强的武者,传说此人的武技已经达到深不可测的境界。
自从黄巾乱起,风云变幻,身为沛国许家坞宗帅的许褚一面聚集了宗族数千户训练武艺与兵法,一面高筑堡垒屡次击退黄巾军与朝廷败兵的侵掠。在皇家的宗亲王们与官吏们被黄巾军割草般杀死、朝廷威信一落千丈之时,许仲康的威名却如日中天:许家坞不断开辟新的坞堡农庄吸引大量流民追随,势力遍布淮河、汝水、梁国、陈国,发展成可以左右整个豫州局势的大豪强。
关于许家坞,直接令人想到的就是“许门死士”的悍勇。据说这千余少年刺客都是由许褚亲自调教,每人都是不记成败、杀身成仁的死士。所以即使是兵力强悍如袁术又或勇猛善战如孙策,对许家坞也只能采取安抚结交的政策:无论是谁,面对防不胜防的暗杀手段也只有退避三舍的份儿。
虽然处于烈火熏烤的酷热,我流下的冷汗竟然浸透了战袍:眼前这强悍骁勇的刺客首领,恐怕就是素有无敌威名的许褚!
奇异的声音吸引我的注意:树干在许褚巨掌中正慢慢扭曲变形,突然爆碎成漫天的碎木与火星!他人如猿猴般跃过来,左拳闪电般痛击我的天灵盖!
我心中暗叫大事不妙:许褚窥破了适才那一瞬间自己内心的不安与迟疑,故而全力出手。我赶忙收敛心神,身体向下蜷缩,顺势将长戟从树干抽出,身体下落的同时向飞临头顶的“虎痴”布下层层戟风,同时把身体加速落往地面的火海之中。
许褚模拟猿猴的象形身法之敏捷,就算是真正的猿猴也远远不及。尤其利用树梢这种独特地形,更能将这诡异的身法发挥得淋漓尽致。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交手不出十招便会葬送掉我的性命。
因此即便会遭受烈火焚身之苦,也绝对不能继续与之在树梢上缠斗!
即将落入大火的瞬间,我将身体转动向下,狂喝着用长戟笔直向下一劈:火星与焦炭四溅,火海被我排开了一块黑色土地。
我凌空一个翻身,双脚刚刚着地,顿时剧痛钻心:火焰虽被荡开,但地面高温依旧!
尚未有喘息的机会,无数火星从天而降:许褚高速俯冲一拳攻到!这一拳看似刚猛绝伦,却无声无息如梦似幻,令我生出寸步难移的可怕感觉。
大喝一声,我身与意合一戟划出,压力顿减:长戟在空中画出一个圆圈,颇有一泻千里、所向无前的气势。昔日瓠子河一战,典韦就是用一招圆弧防御轻轻松松卸开我攻去的长戟,几乎令我小命不保。此刻灵台一片空明,竟不知不觉地随手用了出来。
拳戟相交。
“腾腾腾”
两股大力一撞,我连退了四五步后一脚踏入身后烈火中。赶忙向前卧倒一滚扑灭了身上火焰,但小腿已经烧起数十个大泡。
由于许褚这一拳是居高临下的俯冲攻击,所以我除了抵抗铁拳惊人的威力之外还承受了他的全部体重。此刻胸口剧痛,已受了不轻内伤:这还是多亏那一戟卸开他十之七八的威力,否则我已五脏移位、吐血三升。
冲天红光在四周哔哔剥剥地闪耀,难以忍受的高温巨浪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挤过来,二人对峙于火海当中。
许褚的外衣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破损遗弃,他赤着胸膛、双脚不丁不八地站在我面前大约一丈的位置。紧握的双拳左前右后地在胸前摆着进手架势。烈火将他好似钢铁筑就的肌肉映得通红透亮,仿佛地狱火海中矗立的魔王!
我丝毫不敢懈怠,伸手擦去口鼻被震得挂下的血丝:横戟而立,将全部身心锁定对面许褚的一举一动,生死决胜只在呼吸之间。我仔细观察,忽然发现他的握拳姿势非常奇异,与一般正拳握法不同。这可怕的敌人铁拳紧握,但偏偏将中指的指节突出,所以能在雄浑力道中隐藏着锥子般锐利的破坏力。这样既能发挥刚拳威力又能进行点刺式攻击,拳路非常难以琢磨,一旦击中了关节或要害,破坏力肯定不同凡响……想到这里,右肩关节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突然道:“你是虎痴?”
他微微一怔,放声大笑。声音沙哑而浑厚,震得我耳鼓隐隐作痛:“你这小子聪明得紧。不错,本帅就是许仲康!”
我再不说话,调匀呼吸,手中长戟遥遥向前斜指,积蓄气势出手在即。由于曾经与典韦这短戟的宗师级高手较量,所以自己对如何克制双手短兵刃已经有了一些心得,最重要得就是利用大于对手的攻击距离,控制好攻击范围,发动主攻。而许褚的双拳,应该也可以视为双手短兵器的一种罢。
我将气势攀升到极限,正蓄势待发之际,对面的许褚却突然就动了!
他动如脱兔,却是不进反退:巨体闪电般后撤,顿时将二人间距拉长一尺,超出了我长戟攻击距离!
这一动作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为了能够保证自己的攻击范围奏效,短兵刃使用者应当急速前冲,哪有后退的?但此时多想无用,气机牵引下我右足大步踏前,长戟划破长空,夹带漫天戟风照他当胸狠刺!
就在我右足着地、重心向前转移、长戟将刺未刺的瞬间,许褚的步伐再变。
这变化简直神乎其技:在我向前突击的同时,他原本急速后退的身体瞬间反向前冲!这下双方间距刹那间缩短了两尺,许褚让过了长戟,灵巧如猫的雄躯闪电般切入我怀中!
我暗叫不好:在这么近的距离内,长戟完全无法发挥作用!
许褚中指突出的右拳在视野中不断扩大,做蓄势已久的雷霆一击!
撤戟回防根本来不及,我用力向左侧倾斜身体闪躲,拳风从耳际擦过,刮面如刀。自己还未能恢复姿势,随即右臂膀一紧,仿佛被套了个铁箍——许褚的拳法变化如行云流水,一拳击空后,就势叉开五指一把抓牢我的臂膀!
我还未反应过来,一股大力涌到,身体竟硬生生地被他拉过去。由于双方原本就同时高速向前冲刺,刹那间擦肩交错而过,距离贴近为零。随即肩膀上压力一松,颈部却猛地被卡死:许褚放开手后以右臂借着两人前冲之势正面拦勒我的脖颈!我竟完全不能呼吸,缺氧的大脑随之麻木,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咚”
当我恢复意识时,自己已被这狂猛一击掀得向后仰天摔倒,后脑重重磕在地上,长戟脱手不知落到什么地方。而夹带着许褚全力的左手重拳正垂直轰向我的面门!
“轰”
地面上我适才躺倒的脑袋位置被生生击出一个大坑,倘若被打个正着必定是名副其实的“肝脑涂地”。
连滚几下跳起来,我闪到许褚的背后。还未有所举动,他雄躯扭转,左腿向后旋转飞扫!这一腿迅疾如风,失却了武器的我只能向后跳跃闪躲同时吸气收腹,力求躲开这凌厉攻击。脚从身前掠过,胸口觉得一凉。我冷汗直冒地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铠甲与战袍被腿风撕裂开一条大缝,露出胸口大块肌肤。许褚这扫腿威力,竟然不逊于真刀白刃的挥砍!
我原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能够在树枝上翻跳矫捷如猿猴、平地上施展发挥缩地成寸效果的巧妙步法,许褚的双腿功力必定经过极为艰苦的锻炼。但没有料到,即便如此仍然是低估了他!
“虎痴”的腿法造诣竟比拳法强过十倍!
没有时间反省,他双腿连环踢出,其势有如暴风骤雨。漫说格挡闪避,对这漫天腿影我连看清都做不到!
“噗”
左上臂重重吃了一腿,身体被向右侧踢得飞起,倒地后才感到胳膊传来强烈的剧痛。我急忙扫了一眼,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臂骨已被许褚一腿扫断。挣扎着站起来,我大声喘息着——这就是实力的差距,武道最终是身体对身体的抗争,其巧妙水平取决于技法的熟练程度。以许褚武技之千锤百炼,我那点微末伎俩与他相比真是天壤云泥之别。
四周的火焰依然猛烈地燃烧。许褚慢慢走过来,步伐虽轻盈却予人一种稳健的感觉。勉强站直了身子,我的双腿不由自主地打颤:这是由于疲劳与绝望。颤抖着伸出了右臂护住下颌,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摆出防御的架势。
“你的右臂早在开始就被我一拳废了,现在还想虚张声势?”火光下忽明忽暗的面孔上黑眼睛闪闪发亮,他舔了舔由于高温干裂的嘴唇,仿佛一只即将能够痛饮鲜血的豺狼。“现在左臂也已经断了,早点乖乖受死不是能省却我很多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