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齐愕然向门口望去,随着一声怒哼,一人湿淋淋地走进来。我定睛一看,心中大喜:此人正是久违的张辽!
此时张辽那斯文的脸上满是杀气,他左手提了一名士兵,右手却擎着雪亮的环首刀。进来后将手里那士兵往地上重重一掷,那人全身软绵绵地躺倒,也不知是死是活,腰上一袋弩箭,正是一名埋伏的武士。
张辽眼神如电般扫过陈宫等人,充满了愤怒之意,最后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变得缓和下来。他向我微微点了点头,我登时心中大定。
陈宫怒喝道:“张辽!你……”
不等陈宫说完,张辽已厉声道:“要杀真髓,是谁的主意?”他一向说话平和有礼,今日语气尖锐,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旁边王楷赶忙恭恭敬敬道:“张将军,这个……”
张辽根本不听他说话,嗔目大喝道:“在廊下埋伏的,通统给我站出来!”这一嗓子仿佛半空中炸了个焦雷,应和着漫天的风雨,更增加了无比的威势。陈宫、王楷和郝萌都不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旁边“咕咚”一声,原来许汜先被我一喝震动了心神,此时脑子混混沌沌站在那里,再听了张辽这一吼,登时立足不稳,摔了个滚地葫芦,晕了过去。
四周那些弩手一个个仿佛斗败的公鸡,慢慢从藏身之处一步步挨出来,低着头走到张辽身边,把弩箭放在地上,再一个个鱼贯而出。
张辽直气得手脚微颤,嘶声道:“好!你们好!陈宫,如今主公萎靡不振,正是我等同舟共济的时候,可你……真髓他犯了什么罪,你要下这等毒手?”我心中感动,张辽从未发过这么大脾气,今日为了我,嗓子都吼得嘶哑了。
张辽怒道:“自真髓到司隶以后,没有用主公一个铜钱,生生把这残破的河南府经营起来,更为主公打败了张济,扫平了长安之路,他容易吗?兖州失守后,之所以还能有这么一块栖身之地,究竟是靠了谁?这样的大功臣,你们凭什么要杀他!”
我心头一热,两行泪水流了出来,哽咽道:“文远大哥,我……”忽然觉得身后又多了一人,回头一看,原来魏续也来了!
魏续阴沉着脸对陈宫扬声道:“你这几个兖州王八蛋,忽然要更换防务,老子就觉得里头有猫腻儿!”转头重重一掌拍在我肩头,咧嘴笑道:“臭小子,我们来得还及时罢?”
张辽也望着我一笑,说道:“这些个弩手,其实都是我的部曲——我才进河南府,就被孤单一人支到开封城巩固防务,连你面都没见到。当时我还不怀疑什么,可原来他们打得是这种算盘!下午老魏牵了五六匹马来找我,我们两个一路换马赶来,还好没误事。”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些弩手都是张辽的部曲,难怪他们见了张辽就象耗子见了猫一样。心中暗叫庆幸,这次严氏联合陈宫打算扳倒我,其中有个老大破绽,那就是除了郝萌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自己的亲属部队。由于陈宫等人都没威信和实力取代魏续以负责城防,所以严氏推出了郝萌;这样下来,郝萌的亲兵也就无法调用了。尽管如此,这计划依然周密完整,在刚到中牟不久,他们就支走了张辽,擅自调用他的部队。要不是魏续机警,我只怕真要变成箭猪了。
郝萌这才缓过神来,怒道:“反了反了,张辽、魏续,你们两个也反了么?”
魏续冷冷道:“我说老郝,咱们都是跟随主公从并州打出来的老弟兄了,你怎么也和陈宫他们混做一堆?你真他妈是个傻蛋,没看到刚才那些弩弓手吗?到时候众弩齐放,你就是明达小子的陪葬。这帮王八蛋是打算连你一块儿杀,你他妈反倒帮他们?脑袋里进水了罢你?”
郝萌这才猛然醒悟,脸上半青半红,转过头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身边的王楷。
王楷语声颤抖道:“今、今日之事,我们可是奉、奉命行事……”话说到一半已经没了声音。只听上牙碰下牙的格格做响,这厮早已吓破了苦胆。
张辽沉声道:“奉命?奉谁之命?张辽眼里只有主公,你们把主公请出来说话!几个小丑上窜下跳,打得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么?”
魏续咯咯笑道:“老张,少跟这几个王八蛋费话啦——爷今天来,就是要算一算兖州是怎么丢的这笔帐!”说着手一挥,外面“呼啦”一声涌进来几十个顶盔贯甲的士兵,人人手持长矛,让过了郝萌,将陈宫三人围成一个圆圈,矛尖通统向着圆心。
局势登时逆转直下。
陈宫一直没有说话,转着眼珠观察形势。此刻他见情形不妙,赶忙向前一步,胸口直碰到矛尖,呵斥道:“魏续,你要算什么帐,呆会儿我都奉陪。但现在我是奉了大主母之命,格杀拥兵自重的真髓。你和这不相干,站到一边去!”说着高高举起一支令箭,大声道:“张辽,郝萌,我有主母令箭在此,可不是虚言!”
张辽怒声道:“这分明就是乱命,恕我张文远不从!”
魏续更是放声狂笑:“你奉了主母的命令?”瞪眼道:“儿郎们,去给爷把大主母请出来!”左右士兵答应了一声,甲叶哗哗做响中,挺着长矛齐向后堂走去。
我赶忙喝道:“住手!”伸手拉住魏续臂膀,哀求道:“魏老哥,今天要不是你,兄弟这条命就交代了。只是看在主公份儿上,你还是不要为难了主母罢。”心忖,如今自己这颗脑袋既然已经保住,又何必再多生是非。主母毕竟是主母,是奉先公的妻子,真还能将她杀了不成?如今主母就在走廊上站着,此时不卖这面子,更待何时。
正在此时,后廊上一声咳嗽,严主母终于按耐不住,转了出来。她依旧是一领黑衣,冰冰冷冷的神情:“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在这里大呼小叫做什么?”
王楷回头看到严氏走了出来,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连滚带爬地伏在严氏脚下,放声哭道:“主母,主母!大事不好,他们,他们都反啦!”
陈宫得意非凡,长笑道:“魏续,你要见主母,主母已经来了!张辽,郝萌,我奉主母之命,格杀拥兵自重的真髓,你看看可是胡说么?真髓,你还不束手就擒?”
严氏低头看了看王楷,又抬头看了看陈宫,眼里满是茫然之色。她皱了皱眉,抬起头扫视众人,奇道:“陈宫你说什么?我几时说过要格杀真髓?”
这句话异军突起,陈宫脸上当即变了颜色,回头看着这位莫测高深的主母,一句话也说不出。我心中雪亮,严氏来到后廊不过是和陈宫等人进入大厅前后脚的工夫。若不是她命令杀我,当时为何不出来阻止?现在分明是此事激起了众怒,眼看就要引火烧身,于是忙不迭地过河抽板。只是这样一来,陈宫等人白白做了她的替罪羊,这“矫命夺权”的罪名再也甩不脱了。
伏在地上的王楷圆睁双眼,仰头看着她,口吃道:“您、您不是……”身子不住发抖,显然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严氏淡淡道:“我是让你们请真将军前来参议军务,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以我的名义胡作非为。”转头道:“魏续,你带着士兵想要做什么,真想要造反么?张辽,你不是去开封公干么,怎么也忽然回来了?”在陈宫等人的目瞪口呆中,她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一副对事态全然不知的模样。这女人对部下如此无情,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魏续躬身道:“禀报主母,这三个兖州贼子狼子野心,居然假传您的命令,要杀死真髓企图乘机夺权。魏续得知后,一时心急,所以就带兵闯了大堂,还望主母恕罪。”既然严氏配合良好,他也乐得就坡下驴。
张辽则低哼了一声,显然对事情大概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对严氏的行为大为鄙夷。不过既然是奉先公的妻子,他也不好追究下去。
看到郝萌面如土色,我赶忙上前圆场道:“主母说得不错。郝将军也跟我说是请我来议事的。只是进了大堂后,不知怎地却演变成了这副局面。陈宫布下了埋伏,竟然打算将我二人一齐杀死!”心中盘算,事情急转直下,陈宫等人是死定了,但郝萌是并州旧部,跟张辽、魏续都有一定的交情,打击面还是不宜牵扯得太大为好。
果然郝萌一怔之下,向我投来感激的视线,赶忙跪倒大声道:“郝萌被奸人哄骗,竟将真将军骗入圈套,几乎送了性命,真是万死也难赎此罪!今后将军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吩咐,郝萌水来水去,火来火去!”又看到魏续,张辽也感激地瞥我一眼,我不由长舒了一口气:通过这件事,自己已赢得了这些并州武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