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天,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蒙蒙细雨。朱小妹面无表情地拖着一个红的行李箱,步履沉重而又缓慢地走在马路上。湿漉漉的路面,箱底黑色的小轮子滚在光滑地地板砖上,发出“吱吱嘎嘎”的轻而尖锐的声音。细细长长的雨,像尖针,一针一针地扎向她的脸,带着微微的疼痛,冰凉冰凉的。习习的风,夹着细细的雨点,悄悄地溜进了领口,那是冰到骨子里的清冷,朱小妹不经打了一个寒颤。
等候在十字路口。街角的红绿灯在这茫茫的夜雨中,宛如一位悲情的女子,闪烁着迷离的泪眼,只要微微一眨眼,便牵愁动恨。
有家不能回,她现在要去哪里?朱小妹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叉进衣兜,静静地伫立在一棵红枫叶下,漠然而又忧伤地望向街头。街头,人流如织,车辆川流不息,似乎有人在家里等急了,大家都匆匆而过。
朱小妹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她这是要去哪里?她扬起苍白的脸,静静地仰望着灰白灰白的天空。原本蔚蓝的天空,现在已乌云密布,似乎一场暴风雨就来来临。细细小小的雨落在花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上闪着晶莹的水珠,是雨水,抑或是泪?
雨越下越大,前面的几个没打伞的人用手遮着头,在雨中快速地奔跑着。朱小妹无力地浅笑着。跑什么,前面不还是有雨吗?突然,她不笑了,而是站在远处静静地凝望着。因为她看见一个女生站在街头撑着一把伞,焦急地张望着什么。不一会儿,一个白色的衬衫的男生从她身后跑过来,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那个女生甜甜地笑了。然后,他们撑着一把伞静静地远去了。
朱小妹面无表情地伫立在树旁,目光淡然而又忧伤。她呆呆地望着他们如胶似漆的身影,目送他们离去,一直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突然,雨停了。可大家都还撑着伞。朱小妹缓缓地转过脸,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又幽静的黑眸。她的眸,如一弘碧水,倒映着一脸俊朗俏丽的脸。他撑着一把黑伞,静静地注视着她。
朱小妹转过脸,拖着行李箱继续向前走。
“你要去哪里?”陈子俊一把拉住她的手。
朱小妹停住,但仍背对着他。是啊,她要去哪里?她无所可去。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下,晶莹而又透亮。
“回去吧!”陈子俊一手挽住朱小姝削瘦的肩,轻柔地说着。
呜……朱小妹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他宽敝而又温暖的胸膛,大声地哭着。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受伤的老虎,自己舔着自己的伤口,一旦别人对她示好,内心封锁的城堡就成自动绝堤。
“好了,别哭了!”陈子俊轻轻地推开她,温柔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我跟你回去不代表我原谅你!”朱小妹抬起眼望向他。
“好!”陈子俊一口答应。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妈打告诉给我说你已经回去了,问你到了没有。然后我就出来找你!”
“是我妈不是你妈!”
“咱妈!”
“在门口站着干嘛,进来呀!”陈子俊边换拖鞋,边望了一眼面色忧伤的朱小妹。
朱小妹沉默不语,只是呆呆地伫立在屋门口,紧咬着红如樱桃的唇,傻愣愣地望着卧室。早晨的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婆婆)的话,说得倒是轻声细语,可字字铿锵有力,宛如幽幽的秋风中夹杂着丝丝点点的蒙蒙雨,细小而又清冷的雨,打在脸上,冰凉冰凉的,那一种冷,笑中藏刀,棉里藏针,渗到倔强而又坚硬的骨子里,撕心裂肺地疼着,一刻都不能停息。
她面色苍白如雪,神情如雨后的梨花,遗落了一地的洁白与纯净,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惨淡与两点不能言诉的心酸。
她的话,字字如离弦之箭,尖锐而又犀利。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任人宰割的马靶子。密密麻麻的箭从四面八方齐齐射来,有着浩浩荡荡的千军万马之势,她还没来得及做准备,就这样,万箭穿心了。
她静静地凝望着卧室。目光如一片柔柔的碧波,丝丝缕缕都透着无恨幽静与忧伤,含珠带泪。
或许,他们真的不合适。这本来就是一场错误的婚姻。朱小妹淡淡地望向正朝她走近的这个俊美挺拔的男人,他是好人。
“擦擦头吧!”陈子俊从卫生间里取出一条毛巾,送到她手里。
朱小妹抬起阴暗潮湿的黑眸,微微一怔,然后缓缓地接过毛巾。粉红色的毛巾,上面绣着几个可爱的卡通图片,崭新的。
见她有丝丝的犹豫,陈子俊转过身,边向沙发走去,边说。“特地为你买的。”
潮湿的心情微微照进一丝温暖而明媚的阳光,可她早已筋皮力尽了。朱小妹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边走进屋里。
陈子俊微垂颔首,缓缓地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浅浅地握起透明的玻璃杯,慢悠悠地递到薄薄性感的唇边,轻轻地浅啜了一口。自始至终,他的眸都微微轻蹩,眸光淡漠,可淡漠中又夹杂着几丝懒散与随意。
两方沉默了几分钟之后,朱小妹擦着头发,淡淡地说着,“我们,离婚吧!”
“给我一个理由。”陈子俊面容平静,目光坚定。
“我们不合适。”朱小妹认真地望向他。
“没试过又怎么会知道鞋子不适合脚。”
“我不是一双好鞋子。”
“只有走更长远的路,才能看得出这双鞋子的好坏,是否适合这双脚。”
“可这双鞋子已经头破血流了。”
“可以修补。修补过后的鞋子穿起来更舒服。”
“算了,我不想跟你说了。”朱小妹噘着嘴,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你去哪儿?”陈子俊抬起深邃的眸淡淡地望向她。
“洗澡。”朱小妹漫不经心地扔下这句话,便进了卫生间。
陈子俊走到卫生间,轻轻地叩响了门板。
“干嘛?”卫生间里哗啦啦的流水声中夹杂着一句没好气的话。
“公司里还有事儿,我先走了。”
“走吧,走吧。都走吧,反正也没人管我。呜……到现在早饭还没吃呢。”
朱小妹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就嗅到了一股浓馥的香味。她的鼻子向来是敏锐的,按妈妈的说法是比狗还灵敏呢,啥事儿都躲不过她这个小精灵的鼻子。朱小妹寻着香味,一步一步地向厨房走去。
“呃,好香哦!”朱小妹揭开碗盖,热气腾腾的一股香味慢慢地在这静谧的空气中晕开,袅袅上升,沁人心脾。
一碗芳香四溢的面条,静静地呈现在朱小妹的面前。之所以说芳香四溢是因为里面加了鸡蛋与葱花,哪怕不加这两样,对于像她这种饥肠饥肠辘轳的人来讲,也是美味佳肴,更何况加了这两样呢。那种心情,简直是比得了奖还要让人兴高采烈。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得过什么奖。
朱小妹吸了吸直往外溢的口水,十万火急地拿起筷子,正准备吃的时候,突然发现了碗底下还搁着一张纸条,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吃完后记得洗碗。
看看冰箱缺什么,买点菜回来。晚上等我吃饭。这是你对我的投资。
老公陈子俊留朱小妹看完后不假思索将纸条扔向一边,因为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美食更让肠胃牵心挂肚了。朱小妹握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葱,嫩嫩的葱,被切得细细小小的,散落在碗中,散发点一股馥浓的香味。葱确确实实在食物中起到了更上一层楼的作用,因为它的芳香四溢,可以勾起人良好的食欲。但从小她就不吃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吃葱她就消化不良。这算不算是洁辟?朱小妹仔仔细细地挑着碗里的葱末儿。
下次,一定要告诉他不许再放葱。朱小妹一边吃,一边微皱着眉。挑起来还确定挺累的,就像在石头里找沙子。
不过,他的手艺确定不错,味道不咸不淡,煎的鸡蛋油而不腻,面条没有太软也不是很硬,如果这屋子不是只有他俩人,还真让人不敢相信他这种人会下厨,而且做得这么让人垂怜欲滴。就像妈妈做的般,色相味具全,吃了还想吃。朱小妹将最后一口汤喝干净。
碗已见底,朱小妹打开锅盖,锅里仅仅只剩下几条面条与一点残汤。不管怎样,有一点总比没有要好得多。朱小妹将锅里的残食剩汤盛得一滴汤都不漏,因为妈妈从小就告诉她,食物来之不易,应当珍惜。
吃饱喝足后,朱小妹觉得舒服极了,至少心情好了许多。因为许多事儿都应该在吃饱喝足之后才考虑,比方说睡觉。朱小妹打了打哈欠,然后散漫的伸了一个懒腰。算了,还是先碗吧,不然就算对不起大叔了。
洗碗的时候,哗啦啦的水流,溅得到处都是,大叔写的那张纸条还静静地躺在那里,享受淋浴。直到碗洗完后,朱小妹这才发现,用还悬着几滴晶莹的水珠的手捡起那张被遗忘的纸条。
“这是你对我的投资。”朱小妹微微地皱着眉,紧紧地盯着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
打开冰箱后,朱小妹才知道什么叫空无一物,什么叫一览无遗了。除了几瓶啤酒,就只剩空气了。
看来他也不是什么居家的男人,怎么可以这么虐待自己,虽然会煮好吃的面条。朱小妹噘起红润的嘴,想寻点零食都找不到一点。
“我回来了!”陈子俊推开门,在玄关处换好鞋子。
“大叔,你总算回来了。”朱小妹穿着粉红色的睡裙,揉着惺松的眼睛,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吃了吗?”陈子俊脱下西装,淡淡地问了一句。
“没。”朱小妹噘着嘴,小声地说着。
“吃什么?”陈子俊向厨房走去。
“空气。”
“你没做饭?”陈子俊转过身望向她,微微地皱着眉宇。
“我买了菜后,有点累就去睡了。”朱小妹悄悄地斜了斜眼,偷偷地望向他。见他脸色不太好,急忙补充一句。“要不,我们就泡方便面吧?”
“你觉得那种东西能吃吗?”陈子俊气不打一处来。他走时还给她下了一碗面条,现在他下了班回了家,她什么吃的也没准备。
“那怎么办?”朱小妹愣愣地望向他。“我不会做饭。”
“那你来打下手好吧!”陈子俊语气稍微柔和了些。“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
朱小妹从冰箱里拿了一些土豆、青椒、豆芽、还有西红柿与鸡蛋出来,各自放在一个盛菜的器皿里。
“先把这些菜洗洗!”陈子俊边系上围裙,边下着命令。
“哦,好!”朱小妹先将青椒放进水池,然后拧开水龙头,洁白的水花哗哗哗地往下流着。
“你就买这些菜吗?”陈子俊在一旁削着土豆。
“还有凉菜、白菜、红萝卜,买了好大一包呢。”朱小妹一边洗,一边说着。“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一些,都是我喜欢吃的菜。”
“想不到我这么快就皈依佛门了!”
“呃?”朱小妹转过身来,怔怔地望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洗好了没?”
“嗯。”
“那把土豆洗一下吧。”
“其实,我本想买一条鱼的。那老板说,鱼是活的。我又捉不住它,但想想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杀了又有点残忍,于是我就没买。”朱小妹一边洗着土豆一边说着。
“没关系。但就算我们不买,别人也会买的,因为它最终还是会死。”陈子俊将切土豆一边说。
她将最后一个洗干净的土豆丢给她,他接过土豆快速的切着。他右手握着菜刀,左手不停地往后挪。菜刀在菜板上轻轻地地响着,发出一点很细微的声音。他切的土豆,长长的,细细的,很薄很薄,比她妈妈切得还要薄,似乎只能有酒店才能看到,看样子是有练过的。
她认真地注视着他。他微垂着头,额前的发,纷纷落到浓密而乌黑的眉宇处,柔软而又顺滑,细细碎碎的;他面色平静而柔和,遇上不好切的地方,不经微微皱起眉宇,然后在切到最后一片的时候,眉宇才微微舒张开来。看得出,他切菜的样子很认真。
“你学了几年了?”
“一上午。”
“怎么可能?”
“其实做饭很简单,关键就在切菜与把握火候。”陈子俊打开阀,然后倒了一点油。
“切,学会的人都是这样说。”
“结果固然重要,但更难得的是要学会享受这个过程。”陈子俊将土豆倒进锅里,然后开始翻炒。
“我来试一下吧。”朱小妹接过陈子俊手中的锅勺,然后也像模像样地弄着。
“来,把围裙带上。”陈子俊解下身上的围裙,然后围着朱小妹的脖子上,并给她解着。隐隐地,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那种淡,淡得清雅,淡得纯净,只有凑近了才能闻得到,就像现在,他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地替她系上围裙。
“拿盘子过来!”朱小妹吩咐着。
“来了。”
“嘶……”朱小妹在碰到滚烫的锅沿后,急忙缩回手,并轻轻地发出吃痛声。她眉头微皱,红润的唇紧咬着,用另一只手握着这只被烫红的手。
“怎么啦?”陈子俊见状,急忙拿过朱小妹烫伤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掌心,小心地查看着。她的手指很细很长,却因为高温的烫伤而变红,深深的红,比玖瑰还要艳,似乎有几滴血已经在里面凝结。那烫伤的部分已经变白,微微地鼓起,鼓成一座小山丘,像死鱼浮在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