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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纸婚

第54章 纸婚

而阿梨还是不露痕迹地笑了笑,丢下一脸失望的正祥,走得很快。她一路在想,今日自己定是迷糊了,怎么会到这里来?那夜与裴元皓究竟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很模糊了,但她清楚记得他拂袖而去的背影,或许自己真的伤害过他的。

是出于内心的那份执著吧,她始终认为,杨劼才是自己一生的良人。而裴元皓,她与他相处半年,却终是陌路人。

接下去,自己该往哪里走?

隐约的鼓乐螺号声声在耳畔,低沉鸣动,接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回荡在皇城上空。有人从阿梨的身边跑过,撞着了她手中的包袱。包袱滚落在地,阿梨慌忙去拾,人们杂乱的脚步从眼前闪过。

有兴奋的声音很大,阿梨听得清清楚楚,“快去瞧啊,三公主的花轿出皇宫了!”

阿梨的动作滞住,眸子中露出疑惑的神色。又听得细细碎碎的说话声,针芒般刺入耳内。

“新郎是谁啊?”

“听说是名新科进士,三公主早就看上了,皇上御笔赐婚呢。”

阿梨缓缓起身,还未站稳就天旋地转几欲跌倒。她强硬地顺着人们奔跑的方向走着,一气到了御道边。

极目望去,盏盏大红灯笼依风而舞,上面用金粉染色的喜字,连着天际的彩霞更加耀目。空气中隐约还有合欢花的清香,夹杂噪杂的说话声。然后便是铁骑宫中侍卫沿路吆喝,搅乱一路尘土,看热闹的人群纷纷被驱赶到道路两旁。

阿梨惘然睁着大眼,内心不住地告诉自己,也许只是巧合,也许只是自己瞎猜。

她的少爷说过,他暂时不能娶她,暂时的。

随着喧阗的欢呼声,大队迎亲队伍遥遥而来。连着天的灯笼亮了,一簇簇合欢花瓣抛洒,千点万点地撒满整个御道。转眼间,红绡华幔连绵,艳艳地漫过所有艳羡的目光。

可阿梨的眼却被阴影笼盖,她看见高头大马上那个模糊的、年轻的身影。隔着漫天的合欢花,隔着拥挤的人群,无需看清那身大红新郎喜服,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她全身都在抖,五脏六腑似被撕扯着,灼烧着,痛得她站立不稳。她恍恍惚惚地凝望着他,看他笑意灿烂,沐如春风,想,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少爷吗?

“阿梨,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等回到都城,我们成亲……”

声音突兀地响起,又突兀地消失。在这四月底的春光里,杨劼的喜服合着瑞脑的幽香,像一层润润蒙蒙的红雾,在阿梨面前高傲地飘过。

“杨劼。”

喧闹声掩盖了她的呼唤,她傀儡似地被后面的人推搡着,只觉得脚下一绊,已跌倒在地。

等她挣扎着起来,杨劼的娶亲队伍离着她渐行渐远。

她停止了追随,兀自站立着,突然莫名地笑起来。

她明白了!

她的少爷,是存了心要与她错过啊!

他为何要这样?为何要这样?

谁能告诉她?

夜幕降临的时候,裴元皓骑着他的青骢马转过巷口,停在了邰府外面。

正在此时,皇宫方向传来几声轰鸣,接着一簇簇烟花在上空绚烂绽放。裴元皓漫不经心地望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将缰绳交给随行侍卫,大踏步进了府门。

正祥从前厅出来,行了家常的礼仪。

裴元皓脱下铠甲,递给正祥。婢女上前奉茶,裴元皓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回身对正祥说:“杨劼封的是尚书右仆射,他是驸马爷,又是新科进士,文职官员里算是高了。看来,静心师太重重下了第一着棋。”

正祥一言不发,始终盯着裴元皓。

裴元皓被他古怪的神情逗乐了,轻笑,“怎么啦?干吗这样看我?”

“大人,小的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阿梨姑娘,今天来过。”

裴元皓的眼睑无端跳了一下,急问:“人呢?”

“她说是无意经过,任凭小的怎么劝说,就是不肯进来。后来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你怎么不拦住她?今天是那个杨劼娶亲的日子,你应该知道!”裴元皓大声斥责正祥,眼底里有一缕焦虑。

正祥委屈道:“不是说形势严峻,大人不想把她拖进漩涡里吗?”

裴元皓在厅内来回徘徊,有些怅然出神,眉宇微拢,满脸复杂万分的神情。终于,他喃喃自语道:“她一定发生什么事了……不行,我一定要找她去!”

转头大声命令正祥,“备马!”

“大人,马还在门外候着呢!”正祥喜滋滋地叫道。

新月如眉,映得九重宫阙的皇城,像一片孤绝的残影。婚庆的最后一株礼花早已在夜空消散,那燃尽人间不夜天的灿烂景象,深深刺入了阿梨的心间。

这个时候,正是洞房红烛高擎,燃烧至最烈。

跟她无关了。

更漏两三下,阿梨才惊觉。原来是翠香零落红衣老,望天不尽,自己无处可去。那些长长的期盼与等候,那些欢乐与追求,终究不过是一场不能抵达的梦。

人散了,连鸟都歇了,她孤单的背影如此忧伤。她独自走在空荡的街面上,只想这样无目的地走下去,走到天亮,走到睡了不再醒来。

前面有急促的马蹄踏踏声,由远而近,在她面前却放缓了。阿梨困倦地抬头,与马上的人对了个正眼。

月色薄如纱,浅浅淡淡。裴元皓下马朝她走来,眉目之间带着温柔笑意,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阿梨忍不住皱起眉,想,自己真的在梦游了。她轻轻地一笑,身形摇摇欲坠。裴元皓早有察觉,一把抱住了她。

她蜷缩在他强壮的臂弯里,全身软弱得一丝力气都没有。极轻的声音从她的嘴里吐出,几乎除了他,再无第二人能听见,“你还会要我吗?”

他的声音也在发颤,却清晰,“我来接你回去。”

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阿梨满足地轻叹了一口气。

那一夜,邰府水池波光粼粼,花气惹得坠粉飘香。也有一对龙凤花烛点燃了,阿梨的薄衫罗裙委靡于地,她晶莹透白的肌肤彻底地暴露在裴元皓的眼前。

感触着她柔软的心跳,裴元皓不能再等了,他毫不犹豫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刺痛让阿梨直起腰,她抽搐般发出一记呻吟。那牙齿深深陷入苍白的唇中,呼出的热气像是一团火,要把裴元皓所有的激情燃烧起来。裴元皓紧紧拥住了她,狂野的亲吻席卷而来。

“阿梨,你是我裴元皓的女人了。”他满怀疼惜地说。

他的声音沉沉划过耳畔,阿梨的嘴角噙着浅薄的微笑,眼光落在晕开的并蒂花上。

他那里的红烛也是这般生姿,这般盛放吧?

然而,他再不是她的少爷,她也不是他的阿梨了。

“不要对我可怜……”她还是哽咽了。

一滴泪,灼人似地滑过她苍白的脸颊。

一年后。

华越寺周围重山连绵,已是炎炎夏季,曾经皑皑冰雪的山顶如今笼罩在青翠的颜色之中。山风吹得木叶发出急促的鸣声,让人总有千重万重雨的错觉。

伍子站在后院的柴堆旁,抬眼望着天色,耳朵却仔细聆听厨房里一男一女的声音。

女的似乎在苦苦哀求,“宸哥,念在我三番五次前来见你的份上,你就随我回去吧。”

回答她的声音依旧低沉,“我已经说过了,我尘缘已了,你再怎么说都是白搭。”

“我以我姐姐的名义也不行吗?她的亡灵在都城,你该去看看她!”

短暂的沉默过后,男人还是断然拒绝了,“以后你不要来了。我是不会答应回去的!”

“好啊,我算看透了,男人要是绝情,跟千年冰山没什么两样!这是姐姐的遗像,以后我不会对着她替你烧香了,你爱怎么处置随便你!”

木门被摔得哐啷乱响,伍子侧眼望去,覃夫人怒气冲冲从里面出来。她在屋外站定,眼看着木门重新掩上了,手里执着的玳瑁折扇乱晃,动作很大,无法掩饰的绝望。

七月里的原野和风散播,绿杨芳草水溶溶。这是个无雨的天色,黄石路覆着尘土,连呼吸都是说不清楚的干涩。

覃夫人坐在车里,也许是心境郁闷,不像来时那样爱跟伍子玩笑。过了良久,才缓了口气,叹道:“辛苦半辈子,连个感情都没寄托处……这覃家置了那么大的家业干吗?邰宸如此,邰家算是完了!”

“路总不只是一条,邰将军换条路走,未尝不是他不喜欢的。”

伍子老成地应了一句,转头望向帘外。一行车马缓慢出了柳荫,正往黄石路这边行进。伍子认得两旁护车的是皇家宫廷侍卫,拥着的那人戴芙蓉冠,系黄绦的青紫袍冉冉,手里一副赛黄金熟铜铃杵闪闪发亮。伍子还在细看,覃夫人也看见了。

覃夫人冷冷一笑,“皇帝子息单薄,还当真是国患了。那道人可是御赐的大欹国第一仙师。听说皇帝正求仙术,想登天跨鹤飞呢,”

马车避让一旁。伍子好奇地偷眼看着,飞扬的尘土淹没了视线,辚辚隆隆的碾石声从他们的面前响过。

到了都城,覃夫人想送伍子去武馆,伍子却执意自己步行。覃夫人知道他不喜张扬,只好随他。

伍子顶着日头向前走着,曲曲折折的巷道,连脚下的影子都是弯的。好半晌走到了目的地,他站在巷口抬眼望去。

邰府漆金大门外阒无一人,繁密的藤萝蔓延到墙头,上面大丛大丛地开满了不知名的花。一对麻雀扑棱着在花丛里飞来跳去,啄落一地花片子。紫锦楼高耸的楼角被参天的树木遮掩住了,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连一丝声息都没有。

那日从外面回来已近更漏时分,小娟告诉他,阿梨走了。

他跑去北城,正看到最后的一株礼花在天空绽放。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径自去了邰府。他就在这里默默地站了良久,直到马蹄声踏破岑寂的夜。

看着马上相依相偎的那对人影,他竟匆促地别过脸去。明知道会是这种结局,心里还是空落得很厉害。

距离她那次不告而别,转眼一年有余了。

那道高墙隔断了她的消息,他再也没能见到她。

“阿梨,你过得好吗?”

他在巷口想了一通心事,然后迈步来到大街上。毒辣的日头把他身上的汗都晒干了,加上两天的来回折腾,他感到了倦意,只想这样快些回去。

过石拱桥,取近道走城东方向,前面一辆落帘马车悠悠而来。那马车虽是显贵人家的,在都城却多见,伍子也没在意。只是那种铃铛声让他有点恍惚,他以手遮阳,多看了一眼。谁知车里的人也发现了他,猛地急唤车夫停车。

伍子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身看去。

“伍子!”

杨劼从里面探出身子,脸上含着喜色。他似乎比以前壮了些,又是一身五品盘金绣的紫袍,更衬得肤色白皙如玉。

伍子只作未见,沉着脸继续往前走。杨劼跳下马车,从后面追上来,拉住他的胳膊,“兄弟,好久不见,怎不过来看我?”

“谁是你的兄弟了?”伍子嘟囔一句,甩袖又想走。杨劼上前拦住,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脸上依然堆着笑。伍子见杨劼如此,心中的火气竟然去了七八。

杨劼比以前多了观颜察色,低低地道:“这尚书右仆射也不好做,你知道我费了不少劲儿才开始坐稳。你我一年多未曾谋面,我心里其实装着兄弟的,上次你打我,我根本不会记仇。”

“杨大人也学会屈伸了,好事啊。”伍子讥讽道。

杨劼的脸上泛起潮红,却笑着说:“我何时在你面前谈虚的?走走,上我府中,今夜肯定月明风清,咱俩好好聚一聚。”

见着了杨劼,伍子心里其实喜怒参半,那身官服明晃晃地闪着,还是让他不自在。加上身上燥热难耐,便有了些许的犹豫。杨劼却容不得他多考虑,硬拉着他上了马车。

时辰不大,杨劼说他家到了。

伍子下车,但见眼前不过是普通官邸,万条垂杨柳丝,如沉沉的绿藻覆盖了大半个粉墙。日色太过刺目,他微眯起眼睛,隐约见门楣上方书写“灵韵阁”三个黑字,暗淡得几乎没人注意。

过了影壁,几名轻盈翠红的侍婢穿梭于花间,还听得老槐树上阵阵蝉鸣,仿佛在提醒屋里的人出来。伍子定了定神,袁黛儿果然出来迎接,她明显是精心打扮过了的,松花色时新的宫裙,乌髻上簪满了金钗,两簇翠绿的流苏一荡一荡的。伍子以前见惯了袁黛儿男装打扮,不由觉得眼前的不像是她了。

“给伍子准备我的衣服,冲个凉!”

杨劼拉着伍子在正厅就坐,便吩咐袁黛儿道。袁黛儿还是那副活泼模样,清脆地应了一声,回头准备去了。

待她取了件深衣出来,杨劼只看一眼便甩手道:“这件是夜里穿的,你怎么早晚都不分啊?”

袁黛儿瞪了他一眼,有点不情愿地重取了件常服,岂料杨劼还是不满意,“你没见伍子块头比我大吗?”

袁黛儿没好气地回道:“你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害得我跑进跑出汗都出来了,真没见你这么难伺候的!”话虽这么说,还是嘀咕着进去了。

杨劼只作未见,吩咐婢女们呈上糕点茶水,并适时在后面左右拂扇。一时凉气习习,夹杂着一蓬馥郁花香。杨劼喝了口酸梅茶,极为得意地,朝身侧一直闷声不响的伍子笑道:“我这里怎样?原来是玲珑寺的,僻静低调,师太说特好,不用搬。”

“你娶了她的女儿,你还叫她师太吗?”伍子不禁问。

杨劼微愣,轻笑道:“那是,不然该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