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府并不是件太难的事,难的是要怎样才能躲过顾府的搜寻。顾大人丢了女儿,定不会大张旗鼓到处宣扬。只要出了都城,那就天高任鸟飞了。
秦烟是这么想的。
虽然眼前的三夫人一脸的和蔼可亲,笑的很是莫测高深。
淡定的扫了眼不省人事的丫鬟,拍拍手,优雅的踱到桌子后面沏了茶来,用双手捧了递过来,眉眼弯弯,“姨娘喝茶。”
三夫人似笑非笑的看了她半晌,挥挥手让人将昏迷的丫鬟抬了出去。“宫里来了人,婷妃娘娘病情加重,我们都不便进宫,唯有你代我们前去向娘娘问安。再小住几日与娘娘做伴,以解她思亲之情。”
秦烟在心底冷笑,纤指在茶盖上拂了拂,“既如此,请爹和姨娘们放心,烟儿定当好好侍奉姐姐,让她早日康复。”水眸半敛,端的是乖巧懂事。
三夫人上前执了她的手在掌心,轻轻拍抚,“这进了宫,可不比自家,不可随性胡来,出了事谁都担待不起。”
那掌心里放着的,是前些日子说要送她的好东西。据说只消用指甲刮那么一小点儿,洒入帐中,或是化入水中,天王老子也得受她摆弄。
叹了口气,唇角微弯,“烟儿知道了。”
宫里来的人许是婷妃身边的心腹。见了秦烟,眼中一亮:“娘娘总说二小姐丽质天成,我在宫中也算是见多了美人儿的,今日见着了果然是惊为天人,不是我说,似二小姐这样的资质,往后富贵不可限量呐……”
是啊,条件这样好,配谁不是良缘,巴巴送进宫去糟蹋。
顾大人在上首直摇头,“公公抬举,小女仅有几分姿色,琴棋书画什么的一概不通,老夫很是头疼呐!”说着煞有介事的皱起了眉。
那公公眯眼笑了会,“宫中才色皆备的女子还少么?”两人对望,心照不宣的大笑起来。
秦烟安静立于一旁,淡淡的勾着唇角。
出逃无望,不妨淡然处之,所幸不是以待选秀女的身份进宫,此番前去,还是大有转机的。秦烟如此安慰自己。
出了府,有马车代步,车厢并不很宽敞,却处处透着精细,到底是宫中的货。秦烟静静倚着车壁养神,尽量忽视那时不时落在身上的诡异视线。自顾府至皇宫,这般摇摇晃晃,怕是要走上大半个时辰,自上车以来,这个阴阳怪气的公公便用手帕掩着嘴冲她不停的笑——靠,笑毛线啊!再笑揍你丫的。
“小姐不必紧张,娘娘在宫中已经为您打点好了一切。”
秦烟深吸了口气,冲他嫣然一笑,一派天真,“公公,皇宫美吗?”
公公笑了,“皇宫气势恢宏,巍巍直比天宇仙宫,哪里是一个美字能形容的。小姐去看了便知。”
“那,皇宫里的女子,是不是也美?”
她睁着好奇的眼,循循善诱。公公翘着个兰花指,声线激动,“那自然是的,这全天下的美人儿,可都在皇宫里头呢。”
“公公,皇宫里,是不是只有一个男人?”
“可不是么,”公公眼露暗昧,“合宫上下,就只有皇上一个男人。”
“可公公也住在皇宫里啊,难道公公不是男人?不是男人,又为何穿着男子的衣衫?”像是为这个问题苦恼,秦烟敛眉沉思,“若是男子,又为何没有长胡子?”
公公讪讪而笑,瞅着她天真无邪不似故意,不好发作,又不知如何应答,只听她恍然大悟般叹道:“我知道了,公公是女扮男装对不对?”一脸原来如此地神情上上下下扫视了他一圈。
某公公微窒,用手帕假意扇了扇,拂去颊边微不可见的汗水,“小姐是个顶顶聪明的。”转了首,又道:“这该死的天儿可真热。”说罢便掀了车帘子出去了。
他身后的某人笑意缓缓收拢,好了,总算清静了。
马车颤颤巍巍驶进了皇宫,巨大的宫门在身后发出沉闷的叹息,余音不绝,幽幽似是直入胸腔,让人跟着一沉。轻挑了帘子往外看去,朱红的大门上一颗颗圆形铜钉明晃晃刺人眼目,方形的粗木横闩,一杠杠自上而下依次放下来,足足有六道。
这红墙内外,从此是两个世界了。
进了婷妃的行云殿,有宫娥来接了她手中的礼什,迎入内室。室内几丈薄纱高悬,鎏金莲形灯台一字排开,红烛轻曳。不见有香炉,却仿似每一步都能让鼻尖暗香萦绕,不浓不呛。
重重纱幔后面,是婷妃的玉床。引路的宫女上前拜伏于地,轻声道:“娘娘,小姐来了。”
秦烟亦跪下去,“给娘娘请安。”
纱幔后隐约传来几声轻咳,像是当真病的不轻。随后一温婉的声音传来:“是烟儿么?过来让我瞧瞧。”
宫侍上前打起床幔,秦烟缓步挪了过去,浅色暗纹床帐,帐上紫金色的缨络垂着长长的流苏,百花锦被下是婷妃苍白的脸。
虽是病中,那眉那眼风华不减,更有一番纤弱之姿。顾家本就出美人,这婷妃承袭了二姨娘的容貌,秀丽端庄,又透着丝江南女子的婉约。
婷妃在宫女的撑扶下半起身,靠着软垫,唇间含着轻咳,秦烟道:“娘娘千万保重身体。”
婷妃俏眼微抬,“你我本是姐妹,这儿又无外人,此般虚礼就免了。”
“是,姐姐。”
婷妃点点头,笑道:“我进宫的时候,你还只有这么高……”伸手比了个高度,“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也越发像大娘了。”
秦烟没有见过顾夫人,想来也定是倾城绝色。为免露出破绽,便低垂螓首,羞涩不言。
“烟儿,爹爹母亲可好?”
“家中一切都好,姐姐只管安心养病便是,身子要紧。”
叹了口气,“我这身子,怕是难好。”那语气听着些许无奈些许认命,真假难辩。
“姐姐别说傻话,姐姐玉体尊贵,还要给圣上添个龙子呢。”这样说,应该不会错。
婷妃定定的望着她,那目光似穿过了她看向别处,但只一瞬便恢复过来,淡淡一笑:“我记得烟儿小时候很怕生人,这一病之后,倒是转了些许性子。单是这见人说话,以前烟儿有口吃,是断不会安慰人的。”秦烟差点惊出一身冷汗,这一点,还从来没有人说起过。
“姐姐笑话我,我怎么不记得自个口吃的事儿了?是几岁来着?”
婷妃微微一笑,“瞧我这记性,是莲儿那丫头。”半嗔半怪看了她一眼,又道:“只是这睡懒觉的习惯没有变,听娘说,更变本加厉了。”
秦烟这次是真的羞愧的低下头,无所事事、大门不许出二门不许迈,她实在想不出还有比睡觉更能消磨时间的。何况她并没有什么高远的志向,顾府的书房去过几次后,其中一本本线装竖版繁文着实让她抓狂。不如睡觉。
两人细细碎碎的聊,不知是否无意,秦烟总觉得她似乎在怀疑什么,话题绕来绕去,总绕不过顾轻烟幼时的事,不明所以的人看在眼里,仿佛真的阔别以久的姐妹互诉情长。
直到宫女端上药碗,伺候婷妃喝下后,她才在她别有深意的注视下退了出来。
行云殿有一年约三十几的宫女,姿色平平,但深得婷妃信任,话不多,安安静静的性子。但凡婷妃有事,总以她的意见为先。
这让她想起了前世的母亲,也是这样冷眼旁观的样子,既不对你太热情,也不让你觉得太冷漠,即便仅仅只是那样不咸不淡的瞟一眼,莫名就能让她心虚。
而她要学会的,就是这种淡然冷静的气质。秦烟叹,一国之母要的从来不是满腹经纶或是长袖善舞,要的是进退有度,优雅大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最好是,既使心中痛苦万分五内俱焚,也不教脸上看出一丝破绽。该温和时绝对要让人如沐春风,该严厉时,就要有能压倒一切魑魅魍魉的浩然气场。
秦烟顿时有种鹤立鸡群众矢之的的感觉。似乎,没有人想过,如果她不愿呢?
顾大人未免太有把握,就这么笃定她一定会一朝得宠进而册封为后吗?
只怕这里面有她不知道的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