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上下，即便没有见过晋王的，也必定闻过其名。
当年浩浩荡荡的夺位之争，这位王爷的雷霆手段，甚至是他那出神入化的用兵之法，无一不为后人所叹。这样的军事天才，却不能放到那个位置上，因其性暴戾，若登大宝，必兴战乱。是以先帝用计，诱其进宫，五千精兵将其伏诛。
关于他的事迹，坊间多有传言，众说纷纭，事实究竟也甚少有人清楚，那段混乱也随着现帝登基而逐渐被掩盖。
如今这个名字再次被人提出来，却是在此种情况出自秦王妃之口，一时之间都有些惊讳莫名。
黑衣人幽深的眸中更沉了几分，缓缓负手，“王妃如此看重此人，倒不知是生的怎样风采。”
顾轻烟浅浅勾唇，甚为遗憾的道：“本宫也未见过晋王本人，只是听秦王描述过一二，想来，该是与本宫的夫君有几分相似的。”
秦王与晋王乃手足兄弟，相似亦是正常。众人猜不出她的用意，晋王之事一直是皇家重讳，她如此漫不经心的与一个，呃，一个贼人谈论一个乱臣贼子，那么他们是否要将耳朵堵上，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淡淡扫过众人土色尽显的脸，再将她自若的神情收尽眼底，黑衣人低低冷哼一声，心思速转，将手中的笠帽扣上头顶，道：“要委屈王妃暂歇此处了，相信王妃也定然能劝得诸位，莫要试探我的耐性，若你们想鱼死网破，那么我会拉上整个长林郡。”言罢利落转身，黑色披风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度，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他这厢走远了，那原本神情自若的秦王妃此时脸色一变，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来，直骇得众人大惊失色，怎么了怎么了？不是才好好的么？
顾雅莲也惊的瞪圆了眸子，瞧着那血色尽失的苍白脸孔，一时间心中一紧一驰，竟分不出是担忧还是，庆幸。
别人或许不知，苏昶却明了，是了，阿逸说她体内还伏着噬心蛊呢，现下怕是发作了吧。
“王妃？”
扶着桌沿的手指紧了紧，顾轻烟抬起袖口拭去唇边血渍，脸上早已不复先前的泰然，拢眉凝神，朝苏昶瞥去一眼，“苏大人，可否近前说话？”
苏昶应声踏前，微微躬身，听那淡色的唇轻若游丝般掀出一句话来：“想办法守住北城门，我料他们没有多余的人手来重防，你且这般，出其不意……”
苏昶皱眉，“王妃说笑，如今我等困在这里，我一介书生，想要出去都是难事……”
那直视他的清亮眸子仿佛看进了心底，让接下来的拒绝自行销音。
“本宫听闻这醉仙楼是大人暗里操持，以大人之谨慎，难保没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暗道什么的……”
秦王曾经跟她说过，长林郡近半的酒楼都是苏昶暗中操纵，她虽不知秦王从何得知，然而看此人行事低调内敛，也必是个小心之人，这种人又怎会不给自己留后路？醉仙楼这样豪华奢富，又岂只是金玉其外？当下便赌这酒楼里必有乾坤，她如此说，果然见苏昶微微变脸，不由轻笑，“苏大人莫急，此事本宫并未与人言及，只是今番变故，不得已，还要请苏大人看在这郡中百姓之面，冒险一行了。”
后者缓缓直起身子，眸子黑沉如墨，他原是想即便事情无法逆转，仗着醉仙楼的暗关也必能全身而退，哪知这女子张嘴就封了他的退路，不免心中有些怒意，这算什么？威胁么？
“下官，不明白王妃的意思。”
然而下一刻，这位面对危险变故仍然傲气凌云的秦王妃，突然起身，对着他直直拜了下去。“求大人，成全。”
众生皆默。
他们方才说了什么？这又是做什么？堂堂秦王妃为何跪拜苏昶？成全？成全什么？
数个疑问充斥着众人的脑袋，当下竟也无人阻止，眼看着那清绝的身姿软软拂袖，再拜下去。
苏昶耳边仿佛惊雷一声，天地为之静谧，那高若天人的秦王妃，向来浅笑淡定从容自如，身怀剧毒都未曾减去分毫风华，何时如此卑微的求过人了？不，这不是卑微，虽屈膝，然身若劲松，顶天而起，俯视万千。
踉跄一步，苏昶想要避，然这一跪之力生生牵着他双腿，所有拒绝的话，都湮在了那唇边丝丝淌下的腥红之中。
顾轻烟，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寒夜阴沉，雪沙随狂风扫过来，在瓦上一阵密集的轻响，那铜巷深处，有半开的窗子上细细贴了窗花，几重楼阙萧然纵横，年灯绻，更声远。
来人趁夜，也定是打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念头，只怕长林郡外就近的几座城亦是一个情况，只需拖个几日，后续兵力赶上来，何愁江北不覆？
夜色深深，无人知晓来了究竟有多少人，只看那城门上悬着几具鲜血淋漓的尸体便把所有的愤怒与意气都灭在了漫天飞雪之中。那是守城的几个将士啊！绝望蔓延，死亡的恐惧暂时压住了人们的意识，绻着缩着，求着拜着，只为了那微不可见的生存希望。
掐着手心，顾轻烟在窗边站定，还有两个时辰，天就黑了。自昨晚到现在，越来越多的黑衣人进得城来，挨家挨户搜寻，但凡有可疑之人，不论是非，就地格杀。那些黑衣人显然都是经过严格训练，个个身手不凡，下手利落绝不拖泥带水，是要将这城中一切隐藏势力赶尽杀绝。
也是，换作是她，也绝不能容任何潜在力量。
一帮子富贾官员，缩在厅中面如死灰，他们都是有些家底有些势力的，奈何身陷囹圄，谁也不愿以身犯险，是以都挤作了一堆，即便如此，经过了一天一晚，一个个早如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便跳起来，这般反复，如今已是疲惫不堪，却又强作精神支撑着不倒下去。
苏昶抬眼看了看自昨晚起就伫立在窗边不动的人影，又撇眼去看一旁有些神智混沌的顾雅莲，后者许是惊吓过度，皱着眉头满脸是汗的无意识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