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9时,代表处正式下达命令,船队和中方人员立即撤出索马里,事后再向索马里官方正式交涉撤销渔业合作协议事宜。船队早有准备,随时可以开拔。索马里与也门之间仅隔着一道亚丁湾,直线距离不过一百多海里,通行无阻,并非难事,惟一的难处是,每艘船上有一名黑人观察员和两名黑人船员,八艘船上共计二十四人,都要把他们送上柏培拉港,我们才能走,而又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要走,否则,那不等于通知他们,说他们被解雇了吗?要知道,当地黑人能在中水的船队谋个差事也不容易,属于受人羡慕的“外企员工”了,岂肯轻易放弃这个饭碗?王锦浩用英语对他们说:现在有一个情况,要请诸位谅解。由于此地海盗猖獗,已经影响到我们的正常作业,因此,我们决定改变捕捞方式,将拖网改为延伸钓,作业的时候离岸较远,容易避开海盗。而我们船上没有现成的钓具,需要到亚丁去改装,你们先上岸,回家休息一个星期,等船队回来,再来接你们。谎话编得严丝合缝,不由他们不信。王锦浩一边说着,一边又觉得,这么欺骗穷朋友,于心不忍。可是转念一想,“兵不厌诈”,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要是跟他们实话实说,他们一闹腾,惊动官府,说不定整个船队都被扣下走不脱了呢!再者说,我们又没有坑害这些黑人船员,这些天干的活儿,已经给他们发了足额工资,不拖不欠了。也正是因为手里拿到了钱,这些黑人朋友心里踏实了,并没有觉察出什么异常。
船队默默地开往柏培拉港,单边带关闭,任何人不得与外界发生任何联系,途中没有出现任何差错。港口快到了,按照事先的安排,黑人观察员和黑人船员都集中在整个船队质量最差的一艘船上,由这一艘船进港,把他们送走。按最坏的可能考虑,一旦此船被扣,也可以将损失降低到最小。现在的问题是,由谁去送人?
傅廷钧身为船队指挥,当仁不让,这位年过半百的胶东汉子拍着胸脯说:“当然是我去!”“还是我去吧。”王锦浩却说,“我有我的优势,第一,我英语讲得比你好,可以和对方非常清晰地沟通;第二,我进过柏培拉港,熟悉这里的地形,进退自如;第三,我去过渔业部,认识他们的一些官员,如果出现情况,也便于交涉。”
理由摆得相当充分。王锦浩平生还是第一次在人前如此大谈自己的“优势”,不是为了争取什么利益,而是要承担更多责任。危难时刻共产党员抢在前面,这样的情节不应该只出现在电影里,生活中随时都有这种机遇,只看你肯不肯上前。
老傅也是共产党员,但争不过王锦浩,只好让他去。
王锦浩说道:“老傅,不要以为你留在外面就比我轻松,咱们还有六条船,需要你带好、管好,担子也不轻啊!进港的事,就放心让我去吧!”
王锦浩率船出发了。那天,风很大,港口的浪很高。王锦浩并不打算停靠码头,只想通过码头的小艇把黑人接上岸,我们的船尽快撤退,以免夜长梦多,再节外生枝。经与码头联系,仅有的一艘小艇答应来接人。当时天色已晚,船上还没有开饭,王锦浩递给黑人观察员的头儿二百美元,算是他们的饭钱。可是,等小艇靠过来了,黑人的头儿却临时变卦,又不想走了。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王锦浩火了:“不走就抛锚!你想走也走不了了!把那二百美元还给我,明天你们自己下船!”
这时,船上的锚链“哗啦哗啦”地往下放,那只铁锚似抛不抛,故作姿态,撩得人心惶惶的。同是出海打鱼人,王锦浩懂得他们的心理,船到码头,那些黑人劳工一定急着回家,哪有心思在船上再待一夜?果然,黑人的头儿顶不住了,颇不情愿地把揣到兜儿里的二百美元又掏了出来:“王先生,实在对不起!我们……还是下船走吧!”
王锦浩说:“刚才让你们下,你们不下,现在怎么办?小艇也没有了!”
那人一个劲儿地央求,请再把船往里面开一些。王锦浩不知其中是否有诈,但事到临头,有进无退,也只好往里面开了。船开到距军港区五百米处停下,王锦浩赶紧叫小艇。军港的小艇开过来,上面的军警挎着枪,铁青着脸,令人不寒而栗。
王锦浩一个箭步跳到船舷边,给小艇上的军警每人递过去一盒“555”香烟,说:“警官先生,辛苦了!你们就不用上船了吧?把他们接走就行了!”
这种纯粹中国式的交际方法,在非洲也照样行得通,送上的香烟被黑人军警笑纳了。说话间,那八名观察员和十六名船员都离开船,上了小艇,军警也没有再纠缠。王锦浩没想到,原先酝酿来酝酿去的一件难事,竟然这么轻松地办完了,还不快走,更待何时?赶紧起锚!前进四!
船刚一启动,王锦浩就朝对讲机大声喊道:“老傅,我们出来了!一切顺利,没受任何损失!”
从西非到南美,中国专家“视察”外国船
2001年3月,王锦浩被任命为中水远洋渔业公司副总工程师。
2003年5月,国务院副总理吴仪成功地访问了加勒比海八国,为发展我国与这些国家之间的经贸合作提供了新的契机。吴副总理还特别注意到这一地区的渔业资源,希望在今后的合作中,渔业能够走在前头。
根据这一指示精神,中水远洋渔业公司受中水集团的委托,派出了由副总经理姜作义、销售部经理谢洁和副总工程师王锦浩组成的考察团,于2003年10月20日至11月10日先后对古巴、巴哈马、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圭亚那、苏里南五国进行了渔业考察。加勒比是中水迄今尚未涉足的地区,考察期间,他们拜访了各国的渔业管理部门和渔业企业,实地考察了码头、船厂等渔业设施,尽可能全面地了解当地的渔业资源和渔业政策,对在这一地区进行渔业投资的可行性作了调查研究和科学分析:
加勒比地区的渔业资源丰富,鱼虾品种繁多,具有开发价值。加勒比国家普遍有着较强烈的与中国进行渔业合作的愿望,一般要求中国方面提供技术、资金,允许独资、合资或合作,谈判余地较大,有望争取到比较优惠的合作条件。而在合作中,必须将我们的需求与对方的愿望相结合,充分发挥我们的优势,带动、提高当地渔业资源开发及水产品品质的提升,以达到互惠互利的“双赢”目的。
回顾我国远洋渔业的发展,通常是先在当地建立捕捞合作,逐步扩大水产品加工、船舶修造等方面的投资。在我们对加勒比地区的资源和政策的了解还不是非常深透的情况下,开始阶段不可铺得太宽,宜先选定一个国家,派船进行捕捞生产,以减少初期投资风险,然后再逐渐扩展,由点到面,点、面结合,使合作稳步发展。而首先进入的这个点,应该是苏里南。
苏里南共和国位于南美洲大陆的东北岸,濒临大西洋,西与圭亚那接壤,东与法属圭亚那相连,南与巴西为邻,属于加勒比共同体国家之一。苏里南的人口仅43万,国土面积16万多平方公里(其中2万平方公里与圭亚那有争议),海岸线长450公里,大陆架宽50海里,1978年宣布12海里领海和200海里专属经济区。苏里南的地理位置接近赤道,属热带雨林气候,森林覆盖率为95%,终年高温、多湿,雨量充沛。其北部大西洋沿岸为低洼沼泽地带和红树林,有四条大河人海,因而其河口资源值得注意。这里的地势南高北低,每年有六个月的雨季,大量有机物流入大海,为海洋生物提供了丰富的饵料,形成商业捕捞鱼汛的主要品种有南方白对虾、石首鱼科、鲨科和鲶科,1至4月为淡季,5至12月为旺季。
苏里南的渔业不发达,仍然使用原始的流刺网捕鱼,地方性手工业渔船规模偏小,小渔船仅6至14米长,渔获品种全是地方性硬体鱼。从渔获物体长组成来看,大于30厘米的黄鱼比例不小,虽同作业方式有关,但也说明了硬体鱼资源处于适度开发阶段。目前在该海域有140艘日本、韩国、荷兰的大型、小型拖虾船坚持生产,说明捕虾作业有利可图。苏里南非常重视远海中、上层鱼类的开发,以参科鱼类为主。由于参科鱼类价值较低,目前还没有国家与其在这方面合作。会谈中,苏里南渔业局官员提到了金枪鱼捕捞问题,表示愿在ICCAT(大洋养护金枪鱼委员会)框架下与中国合作。苏里南本身工业不发达,所有的渔需物资均依赖进口,这也将为我方进行渔需物资贸易留有相当空间。
综合以上诸方面情况,可以认为,在苏里南投资是可行的。
考察团的报告,为领导决策提供了依据。为慎重起见,王锦浩提出,在领导做出决定之前,希望对苏里南再作一次深入的考察,上次毕竟是连走五国,时间有限,来去匆匆,尚属“观潮派”,这次要争取“下海”!
2004年4月,姜作义和王锦浩再赴苏里南,4月16日到达苏里南首都帕拉马里博。我国驻苏里南使馆对他们的到来表示欢迎并给予热情帮助,使馆经参处还推荐了一位在当地经营捕捞和水产加工业的华侨马先生作为合作伙伴。
姜作义和王锦浩拜会了苏里南农业部渔业局局长。上次来的时候,正好局长出国了,考察团是由副局长接待的,这次才见到了局长。此人只有四十多岁,年轻有为,热情好客,对于中国朋友的合作意向,他表示欢迎,对王锦浩这位渔业专家极为尊重。
双方进行了富有成效的会谈。
局长说,苏里南是一个发展中国家,虽然渔业资源丰富,但由于历史的原因,捕捞技术还很落后,中水远洋船队的到来,必将带来先进的设备和技术,促进当地的经济发展,并且通过招聘和培训当地船员,也会为苏里南人提供就业机会,培养技术人才。
局长介绍了苏里南的有关政策和法令。政府允许设立合资公司,股份比例没有严格的限制;政府只对本国公司发放捕捞许可证,合资公司船只通过本国公司的许可证人渔,并可以保持船舶的原国籍;目前发放的都是中、上层鱼类捕捞许可证,但政府并没有作出具体的捕捞限制;外国渔船在此作业,鱼货必须在本国上岸以后再出口,以保证国家的税收,同时也保护了本国的水产加工业;苏里南实行自由外汇政策。
另据使馆经参处和马先生介绍,苏里南现在执行的是二十年前的渔业法,具体规定并不明细。按许可证规定,机轮拖网应在大于27米水深的海区生产,但在实际作业中并没有受到严格的限制。在苏里南的渔业政策中,官员的人为干预因素较大。这些情况,也是我们应当掌握的。
根据苏里南资源、渔场的实际情况,姜作义和王锦浩认为在苏里南开展双拖网生产较为合适。马先生现拥有年速冻能力3000吨的冷库,冷藏库容为500吨,他已向政府申请了两艘拖网捕捞许可证供中水使用,以合资或船舶租赁方式进行合作。中水似宜先派遣一对480马力的冰鲜拖网船,总船价约400万元人民币。参照现在苏里南海域生产的400马力荷兰船的拖力、网具等各方面的能力,我们的一对480马力冰鲜船年产量可达到1600吨,年产值约120万美元。根据中水历年的经验,按八年折旧计算,实际生产成本约100万美元,那么,年利润约为20万美元。在前期获得效益的基础上,可再逐步扩大船队规模,尽快增加到五对船,年产量将达到8000吨渔获。将来,与苏里南进行金枪鱼延绳钓的合作也具有良好前景。
至此,在苏里南投资的方案趋于成熟。
王锦浩仍然没有最后下决心,因为迄今为止他还没有上船,没有下过苏里南的海,总觉得隔着一层。这里海底的底质怎么样?潮汐对海流的影响如何?鱼类有哪些品种?适合用什么网具?他都必须弄清楚,掌握第一手资料。但是,这里没有我们的船,你总不能像印第安人那样手持梭镖去叉鱼。而拥有现代意义上的渔船的只有日本、韩国和荷兰人的公司。根据以往的经验,日本人、韩国人都不好打交道。荷兰人呢?在历史上,苏里南曾是荷兰的殖民地,直至今日仍然以荷兰语为官方语言,所以,荷兰公司在此地处于什么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中国人的到来意味着什么?还不是来和他们竞争吗?人家的技术机密生怕被你窥探了去,你还要上人家的船,用人家的网,摸人家的底,这怎么可能呢?
但是王锦浩不死心,他和姜作义、马先生一起,绞尽脑汁想办法,终于有了主意。于是,由马先生出面去请渔业局帮忙,如此这般一说,局长心领神会,笑道:“从现在起,密斯特王不再是我的客人,而是作为我们渔业局的专家,被派往荷兰公司视察工作,这样,他们就没有理由拒绝了!”
局长当场就打电话,通知荷兰公司,下午派一位专家到他们船上去视察工作。对方不知就里,满口应承,事情就这样办妥了。
现在是4月19日上午11点钟,三个小时以后,王锦浩将上船“视察”,姜作义则先行回国,机票已经订好了,也是下午。
窗外,大雨如注。
11点45分,会谈结束,马先生开车先送姜作义和王锦浩回饭店退了房,然后一起来到一家中国餐馆,买了一瓶二锅头和几样简单的饭菜,斟酒举杯,却不知该说什么词儿,他们两人,一个要上飞机,一个要上船,到底是谁给谁饯行呢?
吃过饭,该分手了。姜作义执意要先送王锦浩上船,他和马先生一起,冒着大雨把王锦浩送到了码头,然后才奔机场去了。
王锦浩浑身淋得精湿,拉着拉杆箱,上了荷兰公司的渔船“阿加号”。那只小箱子里,装着十瓶矿泉水,八包方便面,还有两条“555”香烟。我后来见到姜作义,说起苏里南之行,他还感慨不已:“这个王锦浩!四十岁的人了,正处级干部,公司的副总工,说上船就上船了,几瓶矿泉水、几包方便面就是一礼拜,这家伙可是真能干哪!”
“阿加号”是一艘小型铁皮冰鲜船,300马力,长25米,宽6米,有一名荷兰船长和四名当地船员,再上来一个王锦浩,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只好将就睡地板。比我们的渔船差远了,真委屈了这位受苏里南渔业局派遣前来“视察工作”的专家。不过,这些对于王锦浩来说都无所谓了,事后想起来,他在这艘船上基本上没睡觉——没有工夫睡觉。他迫不及待地要摸这片海域的底,每一网都要仔细观察。这里的鱼主要是鮸鱼和黄鱼,个儿大,肉质鲜美,比较适合中国市场。起网之后,可以看到前面的网板和底纲的铁器部分都已被磨得发亮,证明网具的贴底性能良好。从底纲带上来的泥沙,可以判断底质为沙泥底,比较适宜双拖作业。由于这里是河口渔场,王锦浩特别注意海流的情况,起网时从后面的钢丝判断,潮汐对海流的影响不是很大,也就不至于影响生产。
王锦浩在“阿加号”上待了一个星期,等到舱里装满了鱼,他的考察也取得了满意的结果,可以返航了。
我最近一次见到王锦浩是2004年6月下旬,他行色匆匆,说次日就要飞赴广州。领导已经拍板苏里南项目,他此次南行,就是到广州渔轮修造厂联系造船的事。第一批两艘600马力冰鲜拖网船,11月份竣工之后就要开赴苏里南了,他也将要到那里去工作。
我问他:“是去当代表吗?”
他笑笑,一如既往的灿烂而憨厚的笑容:“无所谓啦,我这个人,反正当什么都是一样干!”
毕竟是书生,他对权力并没有什么兴趣,而只想专心致志地做学问。他精心设计那些纲啊、目啊,就像是在写文章,用纵横交错的网线,写在大海上。好大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