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快算找到您了!”
罄冉微笑着安慰着她,一面目光在众人身上掠过,看向陆赢忍不住问道:“你们怎么寻到这里来的?”
却是陆霜抹掉眼泪,回道:“是夫人留下的那些记号!自打您被凤瑛带走,我们就想尽了办法营救。可是凤瑛的手段实在高,想尽了法子也接近不了夫人。后来他带夫人离开凤藻宫,我们本已在队伍中安置了几个人,可还没和夫人取得联系,夫人就自行逃出来了。于是我们就四处寻找您,后来发现了那些记号,一路找到了庆城,进了福满楼。一番打听,酒楼中有人说起一个言行奇怪的妇人,我一猜便想会是您。有人见您出了傍晚出了南门,我们一路找寻,却再没线索。然后我就想起,庆城离苍岭很近,以前从听您谈起苍岭,所以来碰碰运气,看您是否来了这里,没诚想还真给我们碰着了!”
罄冉见她欢喜,心情也因为他们的到来大好,微微一笑看向陆赢,面色渐转沉重,蹙眉问道:“可有你们帅爷的消息?”
陆赢面上笑容顿时凝滞,神情沉痛,道:“嫂子……您都知道了?”
见罄冉点头,陆赢忙道:“嫂子你且放宽心,大哥定然没事!我们在旌国的暗卫已都发动了起来,一定能很快能找到大哥。他一定是受了重伤,所以……”
罄冉见他如此却是一笑,道:“我知道他定然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我。”
不想她如此镇定,众人倒是愣住,半响陆赢才醒过神来,面有敬佩地自怀中摸出一块叠地整整齐齐的白布,双手呈给罄冉。
“这是大哥留给嫂子的。”
罄冉一愣,目光凝在那白布上,血色点点,依稀能看到上面写着字。罄冉暗自深吸一口气,这才伸手接过,只是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泄露了些许情绪。
将那白布缓缓展开,上面只有不多的一行字,可罄冉看在眼中,却觉得犹如一座山压顶而来,让她喘息艰难,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冉冉,每年清明,马儿桥头四郎等你为我洒上一坯黄土。”
字迹很潦草,能看出当时的紧张情景以及书写人狂乱的心情。
可看着这一行字罄冉竟有些恨起蔺琦墨来了。他这话是在告诉她,当时情景下他的无奈,是在要她好好活着。他是做好了死的准备,可却在强硬的要求她接受这个事实,好好活着!
可他怎么能够这样撇下她,撇下孩子!一股愤恨涌上心头,罄冉怒目扬手,毫无预兆地便将心中的白布撕成了数片。
众人顿时齐齐惊呼,要知道若蔺琦墨果真回不来了,这可是他最后留下的遗物!
“夫人您这是干什么!”
陆霜惊呼着,忙去捡地上散落的布片,罄冉却冷喝一声:“不许捡!”
她见陆霜僵在那里,一脸无措,冷着面容又道:“他不会死!若真死了,这东西留着又有何用!能代替他当我的夫君,当孩子的父亲吗?!”
说罢,也不看众人神情,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狄飒,微微俯身,“此番谢王爷相救,告辞。”
狄飒目光久久落在她面上,半响才点了点头。罄冉回身,翻身上马带着一行人扬长而去。
七日后,罄冉一行终于到了赢城。城门处燕奚痕早已翘首而盼,见罄冉一行快马而来,他神情一亮,挥鞭迎上。
此时正值大战,北面的不安宁也影响到了赢城,这些年相对太平,赢城已没有夜禁,城门夜间也不曾关闭。可现在北边战事一起,为京城安全,赢城再度夜禁。
如今已临近关闭城门的戌时,城门处已不见行人,异常冷清,又有赫赫有名的翼王站在这里,兵勇们无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大家都知道翼王是在接人,下午便站在这里了,如今已足足四个多时辰。能让千金之躯的王爷如此等待,众人早已充满了好奇,纷纷猜想到底是什么大人物竟有这样的派头。
此刻见燕奚痕打马冲去,更是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恨不能跟着冲上去好看个究竟。
此刻天已黑沉,借着城楼上的火光,众人看到燕奚痕在队前勒缰停马竟翻身而下,直直向那队中的马车走去。
接着,那马车的棉布帘子被一只纤纤素手挑起,微弱的灯影下众人看到了一张脱俗美丽的容颜。
女子绝美俊秀,如黑缎般的发仅用一支碧玉簪高高挽起,肤似寒冰,眉如墨裁,鼻挺秀峰,唇点桃夭,姿态间从容潇洒。
她望着燕奚痕微微一笑,接着便忙站起身来,众人惊愕的看到他们素来以沉稳著称的王爷竟动作急切的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制住了那女主的行礼。
王爷和那女子低语几句,竟钻入了马车。女子身影一动,众人才发现,她竟已身怀六甲。
众人不免暗自猜测这夫人的身份,怎能令旌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翼王如此重视。
惊愕间,马车已摇摇晃晃过了城门。待马车消失在夜色下,守城将领才猛然回神,大喝一声。
“关闭城门!”
城门缓缓关上,将领一离开小兵们便纷纷讨论了起来。正当众人各执一词时,却有一个瘦高个“啊”的惊呼一声。
“我想起那夫人是谁了!那是易青易大人啊!”
见众人愣住,一脸不置信,小兵忙又道:“真的,我曾见过易大人。虽是换了女装,但绝对是易大人,没错!”
“是,是!我也见过易大人!是她!”
“早听说易大人是女扮男装,没想到竟这么美,简直和仙女一样!”
“是啊,这次青国和麟国在雯江的水战你们也都听说了吧?这下易大人终于又回到了我们旌国,有她在我们旌国定也能越来越昌盛,难怪王爷这般重视,易大人可是仙女下凡呢!
……
城楼处众人眉飞色舞纷纷议论着,而马车中,却陷入了无言的宁静。
罄冉手指微颤,缓缓抚过小桌上放置着的一柄宝剑,那正是蔺琦墨的。此刻剑在,人却已不知去向。
她手指一遍遍的流连在那手柄处的篆体蔺字上,半响才抬眸看向燕奚痕,叹息一声,道:“此刻也许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至少,还能守着希望。燕大哥,我一直都觉得他一定还活着,不会就这么丢下我和孩子。”
燕奚痕迎上她盈盈的目光,宽慰一笑,抬手轻拍她冰冷的手,沉声道:“你放心,他不仅是我的兄弟,更是我旌国的恩人。若此次没有四郎,后果真不堪设想。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将他寻回来的。皇兄也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若四郎果真不幸落在图吉人手中,只要他们肯开价,不管什么代价,旌国也在所不惜,定要将他换回来。”
他的手极其温暖,给了罄冉信心和力量,她面上神情微暖,恳切道:“还请燕大哥带我谢谢陛下,等我安置妥当,一定进宫谢恩。”
燕奚痕却是一笑,“今日太晚了,皇兄还说明日在宫里设宴为你接风洗尘呢。”
罄冉一愣,摇头道:“我身份尴尬,大臣们怕也不会轻易放过我,现在我没心思和他们周旋,只想好好休息几日。陛下的好意,易青心领谢恩了。我还有一事相请,望燕大哥能为我在陛下面前谋个兵职,允我到前线去。”
燕奚痕闻言一惊,蹙眉扬声,“上前线?那怎么行!你如今有了身孕,怎能如此胡来,这可是四郎唯一的血脉。”
“燕大哥,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就算去了边疆,我也不会冒险。我只是想早些知道他的消息,在这里等着实在太煎熬了,我……”
“不行!不行!若你再在战场出了什么事,可叫我来日怎么面对四郎。”不等罄冉说完,燕奚痕便断然打断她,一脸坚持。
罄冉见他态度强硬,便也未再纠缠这个话题,转念问道:“可查出燕然关是怎么破的了?如此无声无息,守将王金斗并非玩忽职守的人啊,怎么会出这等事。”
燕奚痕神情渐冷,沉肃道:“这事已查清,问题出在王金斗的公子身上。王金斗一脉单传,只此一子,历来溺爱。三年前,王义科看上了一个张姓女子,死活要娶。女子虽出身贫民,但王金斗终熬不住儿子苦苦哀求,娶此张姓女为媳。此女性格开朗,常常在军营走动,关心将士,很得将领们的信任和爱戴。可此次燕然关两万多将士无声无息一夜毙命,问题正出在此女身上。”
罄冉不禁蹙眉,却听燕奚痕又道:“我军潜入燕然关的暗探救了几个没有遇难的小兵,经小兵指认,那张姓女子竟是塔索罗的小女儿,图吉公主东亦歌。破关当夜,东亦歌以靠军为名到过所有军营。将士们的膳食被下了药,当夜关门无声无息被打开,后果可想而知,连王金斗一家都没留一人。”
罄冉的心不由失跳,冷声道:“好歹毒的计谋,好狠毒的女人。”
燕奚痕抿唇,叹息一声,“是啊,可见这次图吉真是预谋已久,塔素罗连女儿都舍得下,定然是决心奇兵制胜,趁我军不备一举攻下京城。到时候旌国大乱,他的铁骑大军便可趁势驰骋南下,亏得四郎了……”
燕奚痕再次叹息,罄冉心里却一阵悲凉。
此时,马车缓缓停下,原来已是到了易府。罄冉下车,府门高阶之下何伯带着众人早已恭候多时,看到罄冉下车,纷纷跪下,神情激动。
罄冉忙笑着扶起何伯,望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容,观众人神情,罄冉心中一暖,一阵感动。
寒暄几句,罄冉领先向府中走去。待上了台阶,目光落在府门上的门匾却是一愣,但见上面赫然两字:云府。
罄冉诧异地看向燕奚痕,他却一笑,道:“早该换过来了。”
燕奚痕将罄冉安置妥便离开了云府,罄冉望着这里熟悉的一切一时感叹万千。
这夜的月色极好,清辉明照,将院中的一切都映得泛着一层淡淡萤光,本是个美好的夜晚,可罄冉的心却因那人的不在而缺失了一半,每次心跳都带着疼痛。
站在院中望着院角的那片竹林,她更是心痛如绞。
那日在竹林下,她多年来第一次敞开心扉失声哭倒在他的怀里,他静静的陪着她,若长辈一般开导她,一切似就在眼前。
冬竹,郁郁葱葱,和那日别无二致,却已物是人非。罄冉将手缓缓放上小腹,抚摸着那处凸起,越发觉得夜寒冰心,眼眶微酸。
院外脚步声传来,罄冉忙甩了甩头,目光沉静盯向院门。
片刻后,陆赢领着一个男子进来,停在罄冉身前。
“夫人,这便是程岳腾。”
陆赢言罢,那男子已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行礼,“程岳腾拜见夫人。”
罄冉将他唤起,面色平和,问道:“你细细和我说说当时的情景。”
程岳腾面色沉肃,蹙了下眉终是缓缓道来。
“当时情况紧急,人手又不够。帅爷令马扬和江明到岭上点燃烽火给金州军报信,又令高源、三虎保护夫人撤离,让程志去通知村民离开,便只带我一人下了云北山。帅爷给了我一包药粉,吩咐我以最快速度沿着山谷密林洒上一路。那药粉是帅爷特制的金疮药,我以前用过,知道药粉在阳光下能反射出微弱的光来。心知帅爷是想用此来迷惑敌军,让他们以为那微光是铠甲发出的。我知事关重大,不敢怠慢,只能执行命令。岂知帅爷竟单枪匹马冲下了山道……”
程岳腾说着眼眶一红,声音也哽咽了起来。半响,他才接着道:“帅爷一直在和图吉大军拼杀,我想冲出去和他一起,可帅爷临去时下了死命令,我……后来陈将军便领着金州大军来了,双方在马儿河进行了一场夜战,打的异常激烈。我和旌国的大军一起冲杀下去,我不停翻找着地上的尸首……”
程岳腾越说越激动,神情已变得狂乱,泪水沿着眼角滚滚而落。罄冉只觉心正被片片凌迟,忙冲口喝住他的话,“你别再说了!我只问你一句!”
罄冉的声音微顿,大口吸了两口气,这才颤声道:“你们帅爷他……会不会已经尸骨无存了?”
程岳腾一愣,睁大了眼睛,片刻后才明白罄冉在问什么。
到现在还找不到蔺琦墨的人,也许他已死了,也许是被图吉人带走了。若他已死去,那么便不可能找不到尸首,除非……人已在战场上支离破碎,找不到了。
见程岳腾久久不语,罄冉的面色已惨白到了极限,身体也微微晃动了起来。倒是陆赢猛的回过神来,拽了程岳腾一把,怒道。
“你倒是说话啊!”
程岳腾这才回过神来,急声道:“不可能!当时我在山上看的清楚,大帅是后背中了一刀,这才最后倒下的。那时大帅还好好的,所以不可能已经……不可能!”
罄冉顿觉如释重负,身体一晃便向后倒,陆赢眼疾手快扶住她,只觉倒在臂弯中的人虚弱的似再经不住一点惊吓,他低头分明看到罄冉的眼角溢出两行泪来。
陆赢也一阵绞痛心酸,别开头热泪脱框而出。
罄冉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推开陆赢的扶持,挥了挥手,疲累的道:“你们都下去吧。”
罄冉到最后也没能去得了前线,倒不是因为燕奚痕不允,而因到赢城的第二日,罄冉便开始毫无征兆的害喜,而且症状越来越厉害。
害喜本是怀孕初期的症状,可罄冉却偏偏相反。似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在抗议她这个做母亲的越来越不称职,开始不停的折腾罄冉。
她开始食欲大减,恶心呕吐,身体状态也越来越差。这样子休说上战场,便是呆在云府,也被折腾的不行。好在没过多久,蔺琦茹便到了,有她照顾和陪伴着,罄冉心情倒好了许多。
这般罄冉便哪里都去不成,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府中等待北边的消息。可日日等,日日送来了消息都一样,蔺琦墨竟似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任何的线索。
罄冉虽心急,可也因此而心存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