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一战,当他跌下东海,她心中颇为震动。可是,想到他和伊冷雪的孩子,想到她的澈儿,她的心,再次冷如冰雪。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她只是冷冷瞥了一眼那正疾步而来的高大俊逸的人影,不想来人正看向她,两人目光相触,看到他深邃的眸底那点点寒意,瑟瑟心底一凛,纵身向外跃去。
夜无烟听到机关触动的声音,知晓有人夜闯璿王府。璿王府的竹林,自从建立,也不知困住了多少心怀叵测之人。只有一次,困住的是她。想起当日情景,夜无烟心底忽然一滞。他披上衣衫,快步向竹林走去。
夜无烟没料到,来人武功如此之高,连金堂也不是她的对手,竟然让他逃了。
他想起黑衣人临去的一瞥,一颗心忽然抽紧,一种窒息的感觉,让他感觉自己好似快要死去了一般。
那黑衣人是谁?
他没看清她的眼,只感受到了她的眸光,那样淡,那样冷,那样缥缈!
何以淡淡的一瞥,他便如此失魂?而那目光,那目光竟然深深刻入到心尖,深深印入到脑海,那目光是夜夜在梦中出现的目光。
是她吗?
夜无烟纵身跃上高墙,向着远处那抹如烟似雾的身影追去。
天上冷月不知何时移到了阴云之后,天地间忽然暗淡下来,前方的人影渐渐隐入到黑暗之中,继而不见。
夜无烟施展轻功,狂奔而去,然而,屋檐茫茫,哪里还有那袭黑影?但是,他却不肯放弃,只因为那一瞥的目光,和她的目光何曾相像。
他狂奔着,带领着金总管和侍卫在暗夜里寻找着。可,最终是一无所获。
金总管望着暗夜里静立的男子,这种境况太熟悉了,因为不是第一次发生。
每一次,当王爷看到一个和王妃熟悉的背影,或者仅仅是一袭青衫,他都会狂追而去。可是,希望总会落空。那个如兰似莲的女子,终究是杳无音信。
四年了,他们都知晓希望已经渺茫,从那么高的山崖上坠下,就算被人救走,怕也活不成了吧。可是,王爷却坚信她是活着的。
他封她为王妃,遣散了府内那些侍妾。虽然府内还留着一个伊冷雪,但是,她的身份也只是王爷的一个恩人罢了。
“金堂,方才那黑衣人,用的是什么兵刃?”夜无烟忽然想起了什么,冷声问道。
“是宝剑!”金总管如实回答。
希望再次落空,夜无烟的眸光一瞬间黯淡下来,他苦涩地笑了笑,缓步向府内走去,静静伫立在后院的新月湖畔。
天不知何时阴了,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这是今年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雨丝蒙蒙,越来越大。湖面被纷飞的雨滴溅起一圈圈的涟漪,就连刚盛开的睡莲也被雨滴砸得脱落了花瓣,嫣红的花瓣随水飘荡,好似觅不到归宿一般,在水中幽幽打着转,一如他空虚飘零的心。
在雨中,他肆无忌惮地哭着,一遍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瞬,都在脑海中翻腾,对她的思念,就像勾践的宝剑,深深刺入到心中,流出苦涩的胆汁。
他永远失去了她,他此时,终于知晓什么是物转星移,什么是沧海桑田。这一世,没有她的日子,他就是行尸走肉。
东海一战,让他心欲绝,方才一瞥,让他的心再次燃起希望,可最后,却还是绝望。
“等我啊,瑟瑟。”他喃喃地说道,“当肩头的重任卸下,我便随你而去,快了,你要等着我啊!”
金总管带着侍卫,站在雨里,遥遥看着夜无烟,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看着他在雨中静立了一夜,直到天色微明,雨淅淅沥沥变得小了,他才转身,浑身湿淋淋地走来。
金堂递了帕子给夜无烟,他接过,抹去一脸的湿润,俊脸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只有黑眸中还残留着一丝痛楚,那是隔不断、抹不去的痛和思念。这一世,恐怕永远也无法从他的眼底除去了。
水光潋滟,月影朦胧。一入夜,潋滟河边,便有一只只游船在水中游荡。绯城虽然有无数的秦楼楚馆,妓子们也都风情万种,可是潋滟河的船娘别有一种风情。
据说,她们生得标致水灵,不仅温柔体贴,琴棋书画也无一不精。所以,到潋滟河寻芳的王孙公子也不少,最重要的是,意境好,携着美人驾一叶小舟荡漾在河水碧波之上,从文人墨客到大老粗无不趋之若鹜。
兰坊在潋滟河也有小船,今夜,瑟瑟携着紫迷坐在一只小舟上。她特意让素芷派人将小船装扮成了白色,在花红柳绿中,这抹白色,极是醒目。
瑟瑟依旧是一袭青衫,戴着一张新做的面具,她坐在船头慢慢地划着船。抬眸望着岸边,只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岸上络绎不绝的车队中脱颖而出,撞入了瑟瑟的视线之中。
宝马雕车,朱轮银饰,锦帘罗幕,一对朱红的车轮在夜色迷蒙中显得格外艳丽。
马车在十多个奴仆前呼后拥下,停在了河畔。两个奴仆慌忙弯腰趋前,掀开锦帘。一个锦服公子从车中缓步踱了出来。
江瑟瑟目光一凝,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那锦服公子正是太子夜无尘,他衣着光鲜,腰间丝绦配着碧玉琅环,身形挺拔,面容清俊,剑眉朗目,只是眉宇间,隐有一股戾气。他身畔的老奴,正是他的随身太监管公公。
瑟瑟弯腰钻到了船舱内,玉手搭在琴上,开始演奏。琴曲乍然在河面上响起,那样轻灵,那样缠绵,那样优美,如同人间仙乐。所有的人都将眸光凝注在那传出琴音的白篷小船上,这是一只从未见过的小船,听琴曲,不知那抚琴的女子生得如何绝色。
太子夜无尘微微一笑,便向那白篷小船走去。他的随侍老奴管公公道:“殿下,那条小船上不知是哪位姑娘,据说是新来的,殿下不如换别的船吧。”
太子眉头一凝,负手冷声道:“管公公,你管得太多了。若是不放心,随我一起上去吧。”
随行侍卫向瑟瑟的小船招了招手,瑟瑟长篙一点,小船便靠了岸。太子带着管公公缓步登上了船。
舱内布置得极素雅,船舱正中摆着一张小红木桌子,桌上摆了四样酥点,一壶酒。一袭紫衣的紫迷坐在桌子一侧,静静地挑着弦。
“公子,请坐。”紫迷起身,笑意盈盈地招呼着夜无尘。
“方才的曲子可是你弹的?”夜无尘傲然问道。
方才那曲子自然不是她弹的,是瑟瑟弹奏的。不过紫迷还是颔首笑道:“是奴家所弹。”素手执起酒壶,将自己面前的酒盏斟满,又微笑着将夜无尘面前的酒盏斟满。
“紫儿多谢公子捧场,这一杯敬公子。”紫迷软语道,声音温柔得似乎能掐出水来。
夜无尘淡笑着端起酒杯,将杯中酒液倒出少许。随行一名侍卫过来,执起酒杯,将他倒出来的酒液饮了下去。自从夜无涯在璇玑府宴席上中毒,夜无尘在膳食上便格外小心了。
紫迷撅嘴嗔道:“公子,您这是做什么,难道是怕奴家下毒吗?”言罢,执起酒杯,将杯中酒液悉数饮下。
夜无尘挑了挑眉,淡淡笑道:“小心一点总是好的,我也信姑娘不会给我下毒。”
紫迷道:“公子,您瞧,我和您的侍卫都喝过了,这次确定没毒了吧。”抬手又给他斟了一杯,夜无尘端起,一饮而尽。
“姑娘,再奏一首曲子吧,本公子爱听。”夜无尘笑道。
紫迷眼见得他将酒液饮下,浅笑盈盈的玉脸蓦然凝重起来,“公子,其实方才那首曲子并非奴家所奏,而是奴家的公子所奏。”
“哦?”夜无尘将酒盏轻轻放下,斜倚在座椅上,剑眉微微凝了起来:“你家公子?他在何处?”
“就在船头!”紫迷答道。
“撑船的?那就请你家公子前来相见。”夜无尘饶有兴味地微笑道。
船舱的帘子被一只白皙的玉手掀开,一个青衣公子缓步而入,步伐优雅,气质脱俗,只是模样却生得极是普通。正是女扮男装戴了面具的江瑟瑟。
她一进来,夜无尘便讶然抬起头,黑眸微眯,问道:“阁下是何人?”
瑟瑟微笑着一撩长衫下摆,姿势优雅地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悠然淡笑道:“我只是一无名小辈,区区名字不敢在殿下面前说出。”
瑟瑟话音未落,便看到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剑带着凌厉的劲风袭向瑟瑟,是那个老奴管公公出手了。
瑟瑟闪身避过,“阁下且慢出手,你先看看这酒壶!”
她执起方才紫迷倒酒的酒壶道:“这个酒壶,壶的内部是分为两半的,可以储存不同的酒液,互相隔离,绝不混淆。虽然酒水都是由同一个壶嘴里倒出,但是,你按住壶把上不同的孔,倒出的酒液也不同。第一杯可以是美酒,第二杯就可以是致命的毒药。”这壶是她四年前那一次夜闯璇玑府所盗,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夜无尘和管公公闻言,心中大惊。
“你,给太子下毒了?好大的胆子!”管公公冷声喝道。方才侍卫试过的酒没毒,却没想到同样的壶中,倒出的第二杯却有毒。他保护了太子二十多年,还从未出过差错,却不想马有失蹄,他竟栽在这小小的酒壶上。
“殿下,可有何不适?”那老奴俯身在太子身前问道。
“起初胸臆间有一点点疼痛,现在开始向全身蔓延了。”太子夜无尘脸色惨白地说道,一双黑眸狠狠瞪着瑟瑟,狂怒的眼神好似两簇火焰在燃烧。
“解药拿来!否则让你求死不能求活不得。”管公公趋步走到瑟瑟面前,冷声道。
“公公,请不要动怒。我无意伤害太子殿下,实在是有件事要恳请太子殿下帮忙,所以不得已而为之。”瑟瑟言罢,从袖中摸出一粒赤红色丹药,“这便是解药,但是,却只能解得太子此次毒性发作。”
管公公伸手接过药丸,有人试了试药,确认是解药后,便给太子服了下去。
夜无尘用了解药,蔓延全身的疼痛才缓缓退去。他拂了拂额前乱发,那发丝已经被冷汗浸湿了。贵为太子,他何曾受过这般折磨。他怒不可遏地走到瑟瑟面前,只觉得胸臆间的火气腾腾燃烧着,压都压不住。伸腿冲着瑟瑟腿弯上就是一脚,口中骂道:“说,是谁派你来毒害本太子的!”
瑟瑟早知夜无尘武艺不算高,但是被他踢了一脚,还是疼得难受。她不是躲不开,而是不想躲。那毒药已经让他吃了下去,她也算是有求于他,不能一味来硬的。
“殿下,若是想刺杀你,方才何必给你解药呢?我只是有一事求殿下帮忙。”
夜无尘气得脸色发黑,冷笑道:“什么事?”
“明晚璿王府里有宴会,我希望太子殿下能带我前去!”无论如何,璿王府她一定要去。
夜无尘挑眉,听到瑟瑟提到璿王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可以,本殿下很乐意带你去,只是,你不会是去刺杀璿王的吧?”
瑟瑟摇头道:“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放心好了,只是去见识见识宴会的盛况罢了。”
夜无尘黑眸一眯,“那解药你什么时候给?”
“出府后,即刻给你。”瑟瑟淡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