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傲心痛如绞,大受打击,转过身去,朝着他母亲的画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沉痛的气息,一瞬间盈满大殿。
许久,都没人出声。
如陌站在南宫傲的身旁,看到极少流露真实情绪的男子,此刻竟然痛红了双目,她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尽管他为之伤痛的那个人,其实是毁她一生、害她受尽苦难的仇人!但不得不说,那个人,真的是一个好母亲!到死,都只想着自己的孩子。
似乎,对天下人来说,母亲,都代表着这世上最伟大的爱,是这个世上最令人难以割舍也最无法忘怀的温暖,曾经,她的生命中,也有这样一个人。
后来,没有了。
“她……是怎么死的?”沉默许久,南宫傲终于又开口,语气中夹杂着深深的悲痛。
如陌道:“中了‘七日噬骨’的剧毒,听说中了这种毒,会痛足七日七夜,最后七窍流血致死。”
真是一种残忍的死法!
南宫傲心头大痛,有些不能接受,他愤怒起身,激动的情绪,促使着他用力攒紧她的肩膀,沉声问道:“是谁做的?!”
一字一字,咬着牙,充满悲愤。那表情,似是在说,如果让他找到凶手,他一定要把她千刀万剐,剉骨扬灰才算甘心!
肩膀被捏得生疼,如陌微微皱眉,体谅他现在的心情,没有挣扎,回道:“我不知道,沙仲并未告诉我。”
清冷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引得南宫傲眉头紧皱,本就窒痛的心,更加难受起来,他又问:“那沙仲人在何处?”
如陌摇头,“我不知道。”
南宫傲终于放开了她,相对他的痛苦和愤怒,她看起来始终如一的平静,让他觉得十分刺心。
“你真冷血!”他神色复杂地瞪她,“面对一个正在承受丧母之痛的人,你竟然可以如此平静!”
“不平静又如何?难道要我替你痛哭不成?”很不客气的话,却是事实,但事实往往最伤人。
南宫傲皱眉,不求感同身受,至少不要这样事不关己,态度伤人。如果,现在在她面前的,不是他,而是南宫晔,她即便恨他,想必也不会无动于衷吧。
晔……
沙仲……
南宫傲脑子里忽然有什么快速划过,令他胸腔蓦然一震,恍然大悟道:“这就是你放走沙仲的原因?!”
先是试探着问,继而又补了一句:“其实你是为了晔!”
如陌呼吸一顿,没有说话。
沉默,代表了一切。
南宫傲愣愣地看着她,如果是这样,那……晔所做的,都是无谓的伤害,忽觉内心,虽然在之前就已经料到了背叛可能只是一场误会,但此刻确定之后,仍然禁不住心情沉重,黯然叹道:“原来你爱他至深!”
“误会已经造成,凝儿,如果这辈子你不可能回到晔身边去,那……你就永远留在孤身边吧。”
“留在你身边,做什么?”如陌淡淡地问。
南宫傲道:“晔欠你的,我替他还。”
“你替他还?要怎么还?你是还得了我受过的屈辱,还是还得了微澜、沁贞这两条人命?”如陌面无表情,冷冷笑问。
南宫傲叹道:“我没有两条命可以还给你,但我会立你为后,和你并肩临朝,让你名留史册,千秋万载为后世景仰。这封国的江山,只要有孤一日,就会与你共同分享。”
极其郑重,不似玩笑。
如陌微怔,虽然那些对她来说,诱惑并不大,但一个君王敢许下如此承诺,实属罕见。心头微动,如陌斜眸笑道:“你确定,你不是在和我说笑?你可要想清楚,我一无出身,二无背景,又被人休弃过,声名早已一片狼藉……你立我为后,还要我与你并肩临朝,只怕不只南宫晔不同意,你的那些臣子们,也不会答应!”
南宫傲道:“孤是王上,这江山,孤说了算!孤要立你为后,没人能阻拦!”
“那你所说的名留史册,大概不是流芳百世,而是遗臭万年吧?”如陌笑起来,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又道:“不过没关系,我并不在乎是否会受后世景仰,我现在,只关心一件事。”
“何事?”
“你要立我为后,你说南宫晔,他是更恨你呢,还是更恨我?”妩媚流转,妖娆之色夺目而现,如陌抬头轻笑,不见半点欢喜。
南宫傲眉头一动,伸手揽了她的腰,“你很快就会知道。孤明日早朝,就命人宣旨。”
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南宫傲真的颁了旨,宣称一月之后会立如陌为王后,着各部即刻准备大婚事宜。
事出突然,仿佛一颗惊天炸弹,在平静的湖面掀起了惊涛骇浪。前朝后宫,无不混乱。百官谏言,反对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飞入御书房。无不嫌她出身不好,又非清白之身,不足以母仪天下。还有一部分人,担心南宫傲与南宫晔兄弟二人,会因她反目成仇,引来祸乱。
“小姐,眉妃来了。”
凰舞宫后院,芊玉来禀。
如陌坐在一棵古树下,面前摆着的,仍然是那一盘残局。
“不见。”她头也不抬地回绝。双手互相博弈,如同分裂的两个自己,始终未能分出胜负。
“战胜自己,比打败别人,更难上百倍。凝儿你啊,为何非要执着于此!”南宫傲曾这样叹气,对她颇感无奈。可她,就是想要战胜自己。虽然很难。
“芊玉,你去门口传话,今天我谁也不想见,就想要一份清静。你们也都退下,没有传唤,不准进来打扰我下棋。”
“是。”
诺大的院子,彻底清净下来。
几可参天的古树,完全挡住了天空中的骄阳,将一片清凉,留给树下的女子。女子的目光,专注于面前的棋局,慢慢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不是说了,不要来打扰……”如陌蹙眉回头,一句话没说完,已经顿住。
鼻梁俊挺,凤眼浓眉,依旧俊美,但神情却很憔悴,且眼中布满血丝,目光忧伤,眉心沧桑尽揽,看上去,憔悴而又苍老。
握住棋子的手,蓦然一颤,数日不见,她几乎有些认不出是他。
“怎么是你?!”她料到他会很快进宫,但没料到是这种模样。不应该是恨和愤怒吗?为何……
坐直身子,压下心头的异样感觉,如陌淡漠而笑,不无讽刺地问道:“辰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南宫晔目光一痛,复杂纠缠在她白净的面庞,不等开口,她又道:“如果你是来恭喜我的,那就请坐。而若不是,那就请便。”
收回目光,专注棋局,掌中棋子,因用力而几乎被握碎。但面上却极尽冷漠,摆明了一副送客的姿态。
“你!”半响,南宫晔也只是咬牙吐出这一个字。似恨似痛又似无奈,其实他今日进宫,不为封后。早晨,他随手翻开齐澈给他的那本笔录,忽然看到一行字。
中蛊者,习武之人,禁色。否则,男女交合,蛊噬内力,武功尽失。
他突然想到那一夜……
想到她答应把自己交给他时的挣扎,想到即便是在最快乐的时候,她身上的气息也隐隐透着绝望,无力感,还有忧伤,从未停止过。只是那时,他沉浸在得到她全身心交付的喜悦当中,忽略了本该注意到的东西。
齐澈说,这世上还有最后一只生死蛊,在一个女子的体内。那个女子,宁愿死,宁愿承受蛊毒发作时的生不如死,也不愿受人掌控。
这样的女子,这世上除了她,他想不出,还有另一个。
军营中的不反抗,是否就可以解释了?她不是不愿反抗,而是已经失去了保护自己和保护身边人的能力。
想到这些,五内翻滚,心痛如焚,以至于进宫后听到南宫傲要立她为后的消息,他都没有多大的反应。他希望,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只是巧合。所以他来了,来证实,她没有失去武功,不会活不了多久。
疾速伸手,身形快如闪电,转眼到了女子跟前。
修长的手指,带着十足的劲力,猛地扣向女子纤细的手腕。
如陌眼光一沉,习武者直觉的反应,凝聚真气,手腕翻转,反朝男子扣了过去。
去势凌厉,真气十足。
南宫晔目光一闪,得到答案,立刻撤身而退,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对自己有些嘲弄,觉得她这样的女子,若真中了那要命的蛊毒,又岂会轻易把自己交给他!
心神落定,内心及面部表情,复杂依旧。
“你想做什么?”如陌沉声问道,他这样突然袭击,又突然停手,眼光如幻,瞬息万变,复杂得让人看不清楚。放下棋子,凝眸看他。南宫晔仰头,朝天重重吐出一口气,缓缓朝她走过来。
“跟我走。”语气并不强硬,但却不容质疑。
如陌嗤笑,“凭什么?”
“凭我对你,还没有死心!”
“可我对你已经死心!”秀眉轻挑,嘴角噙笑,笑容冷得,像是结了冰霜。
南宫晔皱眉,低头看向她自己与自己下的那一盘残局,杀伐狠戾,手段决绝,已现两败俱伤之势。可见她的心里,已经被恨填满,好像十年前初次见她时的模样。冷漠,固执,下手狠厉,绝不留情。她这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个性,又有高深莫测的武功,要想毫发无伤强行带她走,似乎根本不可能。
忽然气馁,心情无比沉痛。明明背叛的人是她,如今痛苦为难的,却是自己。南宫晔沉重道:“你一定要这样做吗?你知不知道,他强行立你为后,会有什么代价?”
“什么代价?
“众臣离心,万民唾骂,社稷动荡,江山不稳,会引来狼子野心之人,掀起边关战乱。到时……内忧外患,狼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十年前,我的父王,就是因为不听劝谏,宠幸妖妃,罔顾朝纲,嗜杀亲子,大失民心,导致灾祸连结,丧国不过一线之差……”沉中带痛,南宫晔说到最后,情绪有些激动。当年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如今若因他而重蹈覆辙,让家国蒙难,万民受苦,他万死也难辞其咎!
有那么严重?如陌心中微沉,她不认为,南宫傲会为她,动摇社稷根本。
南宫晔又道:“我们兄弟二人,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才换来今日繁荣,我不会让任何人,将其毁于一旦!决不允许!”
无比坚定。
“那你想如何?”如陌问,“杀了我?”
南宫晔没有回答。
如陌起身,不知哪里摸出一柄短剑,伸手递给他。
南宫晔不接。定定望着她的眼,那双眼,清冷得让人心底发寒。南宫晔转开目光,投向棋案上的那盘残局,忽然心中一动,缓缓说道:“这盘棋,其实并不只有这一种走法,也不一定非要两败俱伤!不如,我们来赌一把。这局棋,我跟你下。如果我赢了,你跟我走;如果你赢了,我把命给你,是替你两名下属偿命也好,还是其他,都由你处置!如何?”
听起来似乎很公平,但,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他的命!
“不如何。”如陌扔了短剑,目光嘲弄道:“我不会和你赌。这辈子,我只赌过一次,输得一败涂地。我不会再和任何人打赌,也不想要你的命。”
“那你想要什么?”
“要做这封国的王后,当你的嫂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我也想要体验一下,看看是否真的那么美妙!”
“你……!”南宫晔气血上涌,怒不可遏。“你当真要如此?当真想毁掉整个封国?”
“为什么我当王后,就一定会毁掉封国?”如陌嗤笑,“就因为我没有一个好出身?没有显赫家世,还被你休弃,被你当成货物一般赏赐给你的那些士兵们?所以……在人们的眼中,我成了一个低贱的女人,不配站在高处让人仰望?”
她朝他走去,步步紧逼,凛冽的气势像要压倒一切反对的力量,迫得南宫晔不得不后退。看着她平静背后,掩饰不住的愤怒和伤痛,他忽生一种冲动,冲动地想把她抱进怀里,告诉他,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把她赏赐给别人。
“陌儿……”出口,竟是无奈。
如陌截口,“倘若有朝一日,我摇身一变,变成在朝中和军营都颇有威望的王侯之女,是否一切,又会有所不同?”
说这样的话,不是不痛的,只是越痛才能越清醒的感觉到,她还活着。
在朝中和军营都有威望?南宫晔眉头一皱,这样的人,的确有一个。
靖国侯!
“你想认意潇的父亲做干爹?”南宫晔冷笑道,“只怕是异想天开!靖国侯爱女如命,世人皆知。在他的眼里,没有人可以和他女儿相提并论。所以这个念头,你想都不要想。”
哈……认干爹?!如陌猛然笑起来,觉得这个世界,讽刺无处不在。
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她回身,闭目,吸气,天空烈日炎炎,她心底却无限冰冷,霜结不散。
身后南宫晔沉声又道:“你并不是喜欢攀权附贵之人,你也不是贪慕虚荣、迷恋权势的女子,你所做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报复我……”
“你怎么知我不是?”如陌回头打断他的话,“不要自以为很了解我!听说你派人混入魔宫,不知你可查到魔宫宝藏藏在何处?”
下巴高抬,女子斜目而视,充满嘲弄。
看得南宫晔胸腔起伏,怒气几乎压制不住,他深呼吸,抬头道:“迟早会找到。”
“那我祝你早日达成心愿。”笑容灿烂,惊起光华万丈。
她的得意和笃定,引来他的一声冷哼,南宫晔拂袖而去,凰舞宫,一寂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