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李志光跟着老乡赵明到了城里的一家皮鞋厂打工。工厂是家新工厂，里面建筑什么的都是新的，装潢得也相当漂亮，而且，工资相对来说还不错，能在这里打工，李志光觉得很是满意。
这天，李志光正在给皮鞋上胶水。因为是毛皮鞋，上面的细毛四处乱飞，不一会儿就觉得嗓子眼痒痒的，于是就咳了一下，“扑”吐了一口痰，然后就继续埋头工作。几秒钟后，他感觉有人来到了他的身边，抬头一看，原来是厂长高厚和几个人。高厚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架势像要生吞了他一样。
其中一个人指着他说：“他是新来的民工？”
高厚点头说：“对，刚来的，素质太差。”
“你们要加强对民工素质的提升。今天要是外商来考察项目，非得毁在这一口痰上。”
“是，是，您说得对。”
一行人走了，李志光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的那口痰惹了祸，心里挺憋屈，到这来工作后，他努力学习，埋头苦干，没想到一口痰就使得厂长对他的印象坏了。
中午的时候，高厚让人把李志光叫进了办公室。李志光来厂里时间不长，还是头一次到厂长办公室来，但他没敢仔细看，低着头站在那。高厚半天没开口，就在李志光忐忑不安时，高厚突然猛地一顿茶杯，吼道：“你知不知道早上你让我丢了大脸了？你知不知道那几位是市里的领导？”
李志光支吾着说：“我……我是不小心……”话没说完，高厚就打断了他的话，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这些民工啊，我该怎么说你们，老是屡教不改，要么就毁坏公物，要么就是打架闹事，一点也没素质，真不知道你们父母是怎么教你们的！”
李志光有点急了，心想你怎么说我都没事，干嘛扯到我父母身上？他憋得满脸通红，总算憋住没说话。
第二天，李志光一上班，就被人叫到了广场上，一看，几百个工人都在那站着呢。主席台上，高厚正在说话，因为前面的没听到，李志光听了一会才明白，原来厂里鉴于民工们的素质太差，所以特意请了一个韩国客户朴先生来为大家讲课。不多时，就见一个西装革履的人走了上来，对着话筒叽哩咕噜地说了一番话。翻译马上翻译了过来，原来朴先生说的是他们国家的员工是世上最优秀的，素质最高的，而他所到过的国家中，数中国的民工素质最差。
这番话说得工人们羞愧无比，当然也有人不服，可不管服不服，都得按照人家说的做。朴先生上的第一课就是让大家鞠躬。要点是背要直，下垂角度为九十度。于是几百个人都齐刷刷地弯腰点头。李志光站在后面，看着挺乐，憋不住的想笑。可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大太阳下，这么一直弯腰鞠躬，不到十分钟，就眼冒金星了。
李志光前面的赵明鞠着鞠着，就一头栽下去起不来了。他这一倒，就像起了连锁反应一样，哗哗倒了一大片。高厚见状，只得下令休息一个小时。李志光把赵明扶起来，背进了宿舍，然后拿出“热得快”，要烧瓶热水给赵明喝。
热得快的警报声响起来时，李志光正要去拔插头。突然一声大喝：“总算抓住了你！”高厚气冲冲地走进来说，“我说呢，最近的电怎么用得这么多，原来是你在用电烧水。你看到了这没有？”李志光顺着他手指看去，原来墙上贴着一张宿舍守则，上面罗列了一大排的“不许”。高厚说：“守则规定，不许用电烧开水，违者罚款二百元。”
李志光急了，说自己刚来，不了解情况，再说了，一度电才多少钱，怎么要罚这么多钱？高厚冷笑着说：“你们这些民工，素质太差了，老想着擦厂里的油。你刚来正好给你一个教训。”
李志光忍不住了地说：“你一口一个素质差，你的素质又有多好？”高厚没想到他敢顶嘴，气极败坏地吼道：“我看你是不想在这做下去了！”李志光正要说“不做就不做了”这话，已经醒过来的赵明赶紧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拉到一旁，说：“你忍忍气吧，厂里这么好的条件，你到哪去找？”说着，又掏出二百块钱，交给高厚，说是李志光的罚款。高厚这才罢休。
等他走后，李志光一屁股坐在床上，捂着脑袋叫道：“这工没法打了，尽受这种憋屈气！”赵明劝道：“出门打工，为的就是挣钱，至于受气，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吧！”
一个小时后，训练又开始了。都不知道人家韩国人是怎么想的，那规矩之多，听得就头胀，见面要鞠躬，走路要姿势，说话要谢谢……
好不容易等到一天结束，大伙个个都累得够呛。李志光和赵明一起到外面的大排档去喝啤酒消暑。没想到几瓶酒下肚，把心里的委屈也给带出来了，两人借酒消愁，越想越委屈。李志光把酒瓶往桌上猛地一顿，说：“赵哥，我想去揍高厚一顿！”
赵明哆嗦了一下，犹豫地说：“出门在外，不是在家里。一切要忍。”
李志光说：“还忍？再忍还指不定怎么折腾我们！我想好了，咱们这就去揍他，黑灯瞎火的，打了就跑，他也不知道是谁打的。”
赵明显然被说动了，一仰脖子，把杯里的啤酒喝完，说：“走！”
工厂大门已经关了，两人没敢惊动门卫，从后院翻墙进去了。高厚时常在办公楼里睡觉，两人走上办公楼，来到高厚的房间门口，仔细地听了听，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时，不远处的仓库里突然有电筒的光一闪而过，顿时明白，高厚现在正在检查仓库。于是又跑了过去。
就着仓库的门缝一看，里面却是黑乎乎的。两人轻轻地推了推仓库门，没锁，高厚一定在里面。
里面太黑了，两人只能凭着记忆摸索着走。突然，前面有黑影一闪，两人不再迟疑，扑过去抓住那黑影，二话不说就揍了起来。打着打着，李志光突然觉得肚子一痛，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刀捅了，忙捂着肚子告诉赵明。赵明急了，顺手抄起一件什么东西就往高厚的脑袋上砸去。高厚一声不吭地倒下了。
这时，厂保安巡逻至此，听见动静，冲了进来……
李志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一睁开眼，就看到了高厚，吓得差点叫了起来。高厚泪眼涟涟地握着他的手说：“谢谢你，太谢谢你了，你救了我的命啊！”李志光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明从一旁走来，说：“没错，我们立功了。”
等到高厚去和医院联系付费时，赵明告诉李志光，说：“我们揍错了人了。我们揍的不是高厚，而是朴先生！”
朴先生被揍倒后，人们在他身边找到了一桶汽油，他没办法解释汽油是拿来干什么的，于是高厚就向公安机关报了案。一查才知道，原来这朴先生根本就是一假冒伪劣产品，是被外国语学院开除的韩国语教师。他弄来了一批假冒伪劣的货给了高厚，本来是想赶紧跑的，可是没想到高厚留住他要给工人上素质课。上课倒不怕，可以照搬韩国电视上的样子，可是时间呆得越久，那批假货就越不安全，于是想趁这夜里把仓库给烧了，来个一干二净。
“那仓库里不仅有刘全弄来的假货，更有很多真货，而且都是易燃物品，一烧起来，高厚也就一无所有了。”赵明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说不出是惊还是喜，“高厚说自己错了，原来我们的素质都是很高的。”
李志光也愣了眼……
为了母亲的微笑
李海明一直看不起三弟李显玉。他是老大，如今已经拥有了千万家财，老二李国佑是一所大学的教授，只有老三李显玉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普通的打工仔，前不久还听说他们夫妻俩双双下岗了。
哥仨虽然都在同一个城市，可因为各有各的事业，平常也难得聚在一起。但每年的七月二十号，三人不管在忙什么，都要回老家一趟，因为老家还有老母亲在，这一天是她的生日。
这天，李海明正在公司里忙着，李显玉找他来了。李海明皱了皱眉头，也没让座，就问道：“你有什么事？”李显玉轻轻地说：“大哥，过几天就是妈的生日了，我们是不是一起回家？”
李海明看了看日历，果然，三天后就是母亲的生日，他点了点头说：“我会回去的，但说不准什么时候走，你就别等我了。”李海明压抑着心里的得意，老三来通知他，为的不就是想搭他的顺风车省点路费吗？李显玉显然有点失望，正要走，又转过身来，说：“你瞧我这记性，我几天前回了趟老家，这是妈让我带给你和二哥的。”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一包咸笋干放在李海明的面前。
如果老三只是因为没混出人样来，李海明还不会这么看不起他，最让他生气的是老三太爱占小便宜了。早就听说老三时常拖儿带女的到老娘那去，不仅吃而且还拿。所谓人穷志短，你在别的地方占点小便宜也没什么，可不能在老娘身上占啊。他拍着那包咸笋干说：“老三啊，你是不是在妈面前提到你想吃咸笋干了？”
李显玉点了点头，说：“是啊，我记得你和二哥打小也喜欢吃的。”
“你知道这一包笋干要挖多少鲜笋才能晒得出来吗？”李海明越想越恼火，“妈辛苦了一辈子，我和你二哥都想把她当菩萨一样供着，你倒好，今天回家拖点笋干，明天回家捞点咸菜，还想让妈一辈子服侍你不成？”
李显玉的脸顿时就红了，羞愧不已地走了。
到了七月二十号这天，李海明带着妻儿一起回到了老家。一到村里，豪华的小轿车顿时引来乡亲们的围观，李海明打开车窗，很热情地招呼着。
到了门口的晒谷场，一看，一辆更豪华的车早就停在那里。老二正在和左邻右舍的人打招呼、发烟，还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李海明下了车，跟老二打了招呼，然后快步走进了屋里。一年没见到老娘，老人更老了，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不由得一阵心酸。按照老家的传统，李海明“扑通”一声跪下，叫道：“妈，生日快乐！”随即妻子和儿子也跟着跪了下来。老娘笑呵呵地扶起他们，说：“你们来了，坐，坐。”又拿出一块冻米糖给孙子，说：“这是奶奶亲手做的，可好吃了，你爸从小就爱吃。”
儿子正要吃，李海明从他手里抢过糖来，说：“妈，孩子牙齿不好，不能吃太甜的。你看我，从小喜欢吃甜的，到现在牙齿就老是痛。”老娘叹了口气，脸色马上暗了起来。
见老娘不高兴，李海明马上到车上把礼物都拿了出来，说：“这些东西都是合适老人吃的，很有营养。”老娘这才有点笑容，说：“早就让你们不要破费了，这些东西我又不喜欢吃。你看，老二也买了这么多，吃到哪一天才能吃得完啊。”
李海明笑着说：“反正这是我们的一片孝心，你操劳了一辈子，该享享我们的福了。”
聊着聊着，不多时，李显玉一家来了。李海明看他们双手都是空的，心想，这个老三也太抠门儿了，老娘生日也不带点礼物来。
李显玉见两个哥哥来了，连忙和他们打招呼。可李海明和老二仍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地神侃海聊，全然不顾及站在一旁的老三。李显玉和妻子明显地感觉到他们的冷漠，很是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