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洌儿垂着眼皮,像是听到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她的神情哀婉伤凉,睫毛上有泪欲滴不滴的,只是不说话,梅姨忙过来,拉起春巧道,“这孩子,五夫人自然是知道你的心的,否则,那几个丫鬟都是要卖去花楼的,怎么五夫人就偏要接你回来呢?”
“什么,她们都要被卖去花楼?”春巧顿时惊了。
梅姨点头,“是啊,审了这几日,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倒惹得三姨奶奶撞了柱子,老爷震怒了,说不管谁做的,终归是没有伺候好的缘故,罪不可赦,全要卖了去落个干净,这不,前儿个就已经被送去了前街上的丽花楼了。”
春巧额头上有津津的冷汗细密的下来,丽花楼是什么地方她如何不知,别的花楼有个把花魁,晚上还能有个唱小曲儿,喝酒跳舞什么的,去的人也算得上有些个头脸,而丽花楼则不同,传言里面全是隔成一间间的小房子,一排排的立着,房子里很小,只有一张床,老鸨将女孩子们全都扒光了衣裳,一间屋子里躺一个,有嫖客要来光顾时,就在那大门口买个牌子,进来对了号就只管进屋去快活,快活完了立刻就走,而门外,早已经有下一个在等着了。
如此,真真正正就是卖皮肉的呵,因为没有了那些虚套套,所以价格也就低廉,接待的全是贩夫走卒之途,春巧也是偶然听到府里的家奴们暗地里议论方才得知,她知道,女孩儿一旦进了那里,实实就是已在火坑里呆着了,这辈子,就已不能算做是人了的。
她的心里突突直跳着,眼里就已经汪了泪,看着苏洌儿,她心里满满全是感激,“五夫人,您对奴婢的大恩,奴婢死也不忘。”
梅姨忙给她拭了泪,“傻孩子,怎么就死啊活啊的,五夫人说了,不过是为的人心对人心罢了,你这样老实忠厚又忠心的,五夫人自然不会眼瞧着你进那火坑里去。”
一番好言安慰下来,春巧方才止了泪,梅姨又说她身子才好,死命的又令她再去歇个几日,春巧哪里肯,苏洌儿无法,只好道,“这屋子里闻着全是药味儿,你既不肯歇着,就去园子里将那花儿捡那开得好开得香的,剪几枝回来去去这味儿。”
春巧这才破涕为笑,取了银剪竹篮去了,梅姨撩起窗前绣了粉色芙蓉的丝幔,见春巧远远的离了凤栖苑,回头向苏洌儿点头一笑,苏洌儿慢慢依进身后的羽毛软垫,脸上不见风雨,淡淡的,闭上了双眼。
春巧走在花园里的小石子径上,心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庆幸,然而她又多少有着点儿疑虑,在见过四姨娘的狠面冷心以及大夫人的笑面虎之后,她其实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她一面感慨于五夫人的温和怜惜,一面却又忍不住的疑虑,大家内宅的暗地之争她早已经深谙于心,往日的教训告诉她,这世界上再没有天上掉元宝的好事儿,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好,心中定是会有些子意图的,比如大夫人。
而如今的五夫人,她对自己这样的好,真的只单纯就是为相互扶持么?
园子里的早芍药已经谢了,大批跟上来的是正常花期的芍药,品种虽然有好的,可是颜色上就俗了些,大都是深色的红或者浅紫,春巧知道苏洌儿惯爱那颜色素雅的,只在花丛里努力寻那素白色的,却实在少,找了半天,也才剪了不过几枝,正急的时候,忽然听见花圃边上假山石子后面,隐隐有着人声儿。
她只是下意识的,就停了手去听,却是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说着什么,和风吹来,隐约只听见什么“怪可怜见儿的……丽花楼……春巧儿好命……?”
这样乍然的听到自己的名字,春巧儿一惊,忙轻手轻脚的靠过去,那个尖细的声音清晰了起来,春巧仔细辨认时,这个声音却是大夫人屋子里伺候茶水的小杏儿,就听她道,“……老爷当时气得什么儿似的,喝命将凤栖苑里的下人下死命儿的打,是大夫人的意思,道左右就在她们的中间了,实在问不出就别问了,一把子全卖了省心,再挑好的送去五夫人使,日后只防紧些,老爷正在气头上,竟就答应了,可怜五夫人不知哪里得了信儿,向老爷求情,大夫人却生了气,说已经唤了人牙子过来收了定钱了,再反悔是绝不可能,不能让人说杨府出尔反尔,五夫人没法儿,就只将春巧儿接了出来,为这个,大夫人知道了还摔了茶盏子呢,道五夫人不将她放在眼里,要上天了的……。”
小杏儿说到这里,就有一个清脆点儿的声音低声接话道,“哎哟,你说这大夫人好好儿的,做什么却急急的要将那几个给卖了呢,五夫人落胎,老爷气得那样儿,这不是还没查出什么来呢么?”
“哼,”小杏儿的声音尖利嘲讽,声音却压得低了些的道,“一听姐姐这话就知道姐姐平日里是个不大爱操心的,咱们这府里头背地里多少好事儿发生,掩得住面子上的掩不住底子下的,大夫人这样做,定是有她的原因,左不过有什么猫腻在里面,怕哪一个嘴皮子松些的熬不过那酷刑,干脆就寻了这样的话头一股脑儿的送出去干净了……,唉,只那春巧是个好命的,遇着了五夫人这样的好主子,姐妹们说起来,谁不羡慕得什么似的……。”
这些话落在春巧的耳里,只是惊心动魄,冷汗淋漓,就听另外那个声音又道,“先别说那个,嗯,大夫人这样儿做,怎么老爷竟不疑心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