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记得当时年纪小
她从来没想过,如果晚几年认识牧年她的人生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她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在那么早的年纪遇见牧年。相对别人的青梅竹马,她甚至觉得认识牧年认识得太晚。
每当忆起初见时的情景,她就想起这首歌,嘴角忍不住上翘。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树梢鸟在叫
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认识牧年,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
他铺了张毡布,躺在桃树下,脸上盖了本书,是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
她跪在他身侧,想要伸指戳醒他,又觉此情此景太过美丽,不舍破坏。
风吹来,桃花纷纷落落,落在他发际、手腕、衣襟,她痴痴看着,忘了神。
然后,他动了一下,抬手挪开脸上的书,露出那双美丽狭长的凤眼,好似刚从美梦中醒来,他眼神朦胧,眸中仿若有流水潺潺流过。
在打照面的刹那,她的脸,轰,红透。
“你是谁?”他问,声音里带着慵懒的沙哑。
“呃?”她红着脸,半天找不到语言。
他静静凝视过来,眼神越来越清明。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耳边风吟,只见桃花飞舞,十五岁的少女遇见十八岁的少年,谁也不曾想到有根红线正在此时被悄悄系在两人指间。
“我,我是你新搬来的邻居,我叫何清欢。”她张着粉樱似的小嘴,声音带着尚未摆脱稚气的娇嫩,“我的名字取自‘人间有味是清欢’,看,这是我妈妈为我定制的玉镯,上面还刻有这首诗呢。”
纤细的手腕伸过来,一只莹润的玉镯伸到他面前。果然,在玉镯的内侧,刻着七个楷体小字,人间有味是清欢。
他细细咀嚼这句话,嘴角浮现浅淡的笑意。
“我叫谭牧年。”他说。
“牧年,牧年……”她缓缓念着,倏地,圆眼一睁,喜悦似星辰在她眸中闪耀,“你的名字,是放牧年华的意思吗?”
“放牧年华?”他眯眼反问,关于自己的名字,据说是母亲怀孕时从字典中随手翻来,他倒不曾想过有这个意思。
“唔,有首诗呢,你听:朝牧年,牧年下江曲;夜牧年,牧年度村谷。”说完,她捂着嘴笑,一副好像使了坏的得意样。
要到很久之后,他才知道有首《牧童词》:朝牧牛,牧牛下江曲;夜牧牛,牧牛度村谷。
拿着那首词问她,她一脸无辜,“啊,原来是牛不是年啊,这两个字长得好像,牧年,牧年,以后我叫你牧牛好不好?”
连着好几天,她追在他后面叫“牧牛,牧牛”,他若是不理她,她就变换着各种嗓音叫“阿牛”、“牛牛”、“牛头”、“牛笨笨”、“牛”,他虽佯作生气,背过身去,却掩不去嘴角的笑意。
“哈哈,你笑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对不对?牧年最好了,我最喜欢你。”抱着他胳膊,她把脸埋在他臂弯,乐陶陶的像只猫。
大多数时候,他是不会生气的,但,也有例外。
第一次生气,是在她升高二的时候,当时他读大二。
刚入学,九月的天气仍带着秋老虎的威力,他参加完社团活动,骑着自行车去给她买生日礼物。
到家门时,他看到她和一个男生在一起。两个人都穿着校服,坐在谭家与何家相隔的小径上,径旁开满了野菊花,两个人吃着雪糕,不知男生说了什么,她笑得前仰后合。
那一瞬,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太老了。如果年轻三两岁,他就能穿着与她一样的校服,成为她的同桌,陪她上下学。
“欢欢!”他唤了一声。
以前,只要他一出现,她就会像小猴子一样跳到面前来,可那天,竟然要他去唤,她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不由得,他朝那个男生多看了两眼。长手长脚的男生,乳臭未干,虽然具有花样美男的潜质,可是,并不讨喜。
“牧年,牧年,你回来了。”她朝他招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跳到他面前。
闷闷地“嗯”了一声,他推车进了自家的大门。
打开冰箱,他一口气灌了一瓶冰水,却丝毫消减不了胸口的躁闷。
掀开窗帘一角,只见她快乐地踢着腿,手中捧着一个心形的粉色纸盒,正笑眯眯地拆礼物。那个男生,望着她的眼神,分明有着倾心与爱慕。他的手犹豫着,慢慢举起,然后,帮她拭去了嘴角的奶油,而她傻乎乎的,只会笑,根本不介意有人占便宜。
“刷”一声,窗帘被拉上。
半小时后,她摸进他的房间,怀里抱着一个布娃娃。
“牧年,牧年,你看,好可爱。”举着布娃娃在他面前晃两晃,她完全没看出他情绪不对劲。
他别开脸,面无表情地从书架抽出一本书假装看着,不理她。
“牧年?”缩回布娃娃,她将脸凑到他面前,用手揪他眼角,“你不喜欢?”
再次避开她的碰触,他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那个男生仍没有离开,正踮脚朝这边张望。
“刷”一声,窗帘再次被用力合拢。
“那个,那是我们班的班长,代表全班同学来给我送礼物。”
身后,她的声音细细的。
他则听得火大,这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理由她竟然也相信,真是个笨蛋。
“他说办了个生日会,好多同学都到了,你要不要一起去?”扯了扯他的衣袖,她小声问。
拂开她的手,他吐了两个字:“不去。”
失望地“哦”了一声,她朝外走,“那我自己去了。”
见她竟然就这样撇下他走掉,他恼得一把拉开窗帘。
夕阳西下,她穿着一袭白裙坐上那个男生的自行车后座,临走前朝他的窗户望了一眼,而后车轮转动,很快,她的裙裾消失在路的尽头。
一直到十点,她才回来。
他守在她回家必走的路上,等了很久。
送她回来的,是一名女生。
她耷拉着脑袋坐在车后座上,眼泪默默地流。
车子经过他身边时,她伸手抹了把脸,然后,看到了他。
“牧年,牧年……”跳下车,她扑进他怀里,哭得万分委屈。
“呜,我才没有喜欢他,她怎么能那样待我?”
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他了解到事情始末。原来,另一个班的女生闯入生日会,大骂她是抢别人男友的第三者,抄起一杯果汁淋到了她脸上。而那个所谓的男友,就是那个喜新厌旧的男生。
把她圈在怀里,抚着她哭得一耸一耸的肩背,他纠结了一晚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
然后,她开始捶他,“都怪你,要你陪我,你不去,你要是去了,她们就不会误会了。”
站在月光下,他搂着她轻问:“为什么我去了就不会误会?”
“因为我喜欢的人是你啊。”她答得理所当然。
听到这句话,他心底软成一团。
“欢欢,我也喜欢你。”低低地,他说,耳朵微红。
而她窝在他怀里,也不知听到没听到。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接受男生的礼物。那个布娃娃,在第二天,被她送到离家不远的一家孤儿院。
“牧年,牧年,等我长大了,我要嫁给你。”那天晚上,她这样说。
“这是你十二点的生日愿望?”他笑。
“啊,十二点许愿才会灵吗?”抱着他手腕,她将他的手表举起,就着月光,看时间。
“才十点五十啊。”失望地放下手腕,她嘟起嘴。
握着她的手,他道:“我陪你到十二点。”
两个人坐在屋顶,一边看星星,一边等。
十二点到的时候,她已枕着他臂弯睡得香甜。
“欢欢,等你长大了,我娶你。”在她唇角印下一个吻,他许下一个愿。
正式确定男女朋友关系,是在她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
每天早上九点到十一点,他给她补数学。
“明明选的是文科,为什么还要考数学?”她懒洋洋地伏在书桌上,小声抱怨。
趁他不注意,她的手伸向桌底的抽屉。
“牧年,牧年,为什么圣经上说,女人是用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变的?”
他手伸过去,将《圣经》没收,把她的手拉到桌面上,压住打开的几何练习题。
“女人是用男人身上哪根肋骨变的?”
为了磨掉时间,她故意找话。
“缺掉的那根。”他一边画着三角图,一边应。
“那我是由爸爸身上缺掉的肋骨变的?”
“不,你是我缺失的肋骨。”
当时,他二十,她十七。他刻意说得很淡然,她一愕之后,脸很快就变成了可爱的红苹果,嘴一嘟,转开脸,“骗人。”
直接托过她下巴,他吻上她嘟起的嘴,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所言非虚。
那是他第一次正式吻她,是他的,也是她的,初吻。
一吻过后,他押着她做了三个小时的几何题,天晓得,心不在焉的她,哪可能做对。错一道,他就吻一次,到了后来,她干脆推开作业本,直接扑到他怀里。
“牧年,牧年,今天不学习了,我们一次亲个够吧。”
哪里会够,有了一,就有二,然后三四五六七,怎么亲也亲不够。
“牧年,牧年,我考不上你的大学怎么办?”枕着他的腿,她举着数学题愁眉苦脸。
“那就考别的大学。”这个问题实在不是什么困扰人的问题。
“不行!”她一骨碌坐起来,鼓着圆溜溜的眼睛瞪他,“我要去监督你,免得你被其他女生拐跑了。”
“我是那么轻易就能被拐跑的吗?”不满地捏她耳垂,把笔塞进她的手,“做题。”
“牧年,牧年,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你的眼睛真漂亮。”做了一会儿题,她又开始望着他出神,手抚向他的眼睛,一寸一寸挪移。
“欢欢,”无奈地抓住她的手,他叹:“专心点。”
“亲一口,我就努力专心。”噘起嘴,她眨巴着眼讨价还价。
对于这样的邀请,他很乐意执行,只是……唉,还是,先亲了再说吧。
细细地吻着她,时间不知不觉流淌……
那个暑假,每一分每一秒都似被粉色泡泡包围,心里满满充盈的快乐汩汩往外冒。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她跳到他身上,搂着他脖颈,没头没脑地乱亲。
“哈哈,牧年学长,请多指教。”
虽然只比录取分数线高了几分,可是只要能被录取,哪管那么多。
连续几天,她叫他“牧年学长”叫上了瘾,为了配合她,他得回以“欢欢学妹”,否则她就装聋作哑。
欢喜过后,她学会叹息。
“唉,只能当牧年学长一年的学妹,好时光真是好短暂呢。”
他担心的,倒不是这个。
十八岁的欢欢出落得亭亭玉立,甜蜜得像块入口即化的糖,任谁见了都想咬一口,依他对他们学校那帮“狼人”的了解,恐怕她一入学就会遭来疯抢。
他时常会想,如果他没有这么早就困住她,她会不会在见了更多世面有了更多阅历之后后悔因为他这棵树而舍弃了一片森林?
他的担心,很快应验。
入学后,即使他在各种场合有意无意地宣告她的名花有主,可还是有人不畏困难前来表白,有时甚至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进行。
在拒绝人方面,欢欢很没有经验。
通常,她会面红耳赤地听着,如果有他在,她就一脸无助地望着他,乞求他施以援助。大多数时候,他能帮她挡掉,可若遇到不将他放在眼里的男生,他也只能是爱莫能助。
“牧年,我是不是长了副招蜂引蝶的轻浮相?”有次,她郁闷地问。
他失笑,“女生不是都希望被多多的男生爱慕?”
“可是,我已经有你了。”她皱着眉,搞不清那些男生干吗要这么烦。
他心底一软,忍不住想要再多一点确定:“有我就够了?”
“嗯。”她重重地点头,手臂环住他的腰,将脸枕向他胸口,“我有牧年就够了,其他的,我谁都不要。”
我有欢欢就够了,其他的,我也不要。
很想也这样告诉她,可是在口头表达上,他总是无法表现得像她一样自然。
托起她下巴,温柔吻住她,唯有如此,才能表达自己的喜悦与感激。
他以为,有了她的口头承诺,他就会在面临她被追求的状况时表现得云淡风轻。可惜,他完全低估了她对自己的影响力,有时候失控,当真是情非得已。
军训结束后,学校举行了新生迎新舞会。
他只去晚了一会儿,就被人乘虚而入。
赶到时,她正被一个男生拥着跳舞,她红着脸,脚不断踩向男生的脚背,男生甘之若饴,时不时凑近她耳朵说着什么,而她不断后仰闪躲。曲子终了时,她忙不迭甩开男生的手打算下场,谁料那个男生竟然霸王硬上弓,一把把她勾回怀里,硬生生吻上她的嘴。
看到那一幕,一把火在胸间瞬间燃烧。
没等他走近,他可爱的欢欢已左右开弓扇了男生两个耳光。
“谁准你亲我的,不要脸,臭流氓,登徒子……”
向来柔顺的她,似疯了般,一边骂着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词汇,一边在扇完耳光后朝男生拳打脚踢。
现场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男生完全懵掉。
当他拉住她,她小脸通红两眼含泪,一头扑进他怀里,委屈得哇哇大哭。
虽然他也很不爽,可看到那个男生的呆相,总算克制住了揍人的冲动,拥着她朝外走。
没想到,走了两步,她又从他怀里挣出来,重新跑回去冲着那个男生又踹了两脚,这才乖乖随他离开。
在卫生间,她用肥皂水将嘴唇搓洗得褪掉一层皮。
“牧年,牧年,对不起。”抱着他胳膊,她泪水涟涟。
见她哭得这么伤心,他一边想着定要将那个该死的家伙好好教训一顿,一边将她拥入怀里柔声安慰:“我知道,你是被强迫的。”
“这辈子,我只想被你一个人亲。牧年,牧年,你会不会认为我不干净了?”抬起头,她泪眼朦胧地看向他。
“傻瓜,怎么会。”心疼地抚过她的唇,他轻轻地在她唇角印下一个吻。
他的欢欢,传统保守得很,崇尚从一而终。只是,有时候钻起牛角尖来,颇需要费些时间进行安抚。
为了验证他没有骗她,她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尖,试探着吻他。
那么小心翼翼,仿佛只要他稍有闪躲,她就会退缩。
心立刻酸软成一团,他大手抵在她脑后,不顾她唇上疼痛,迅速加深这个吻。
突然地,一个念头就蹿上了心头。
若是他要了她,以她的性格,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跟别人。
这个念头来得迅猛,很快就在心底扎根。
于是,那一晚,他摇身变成了大灰狼,邪恶地引诱着单纯的小红帽,将她吃干抹净。
青涩的她,虽然害怕,却还是敌不过自己“已不干净”的愧疚,与其哪天再被别人夺了去,不如早早给牧年。
她的小心思,他岂会不懂。他利用着她完全不必有的愧疚心,进一步将她牢牢困在自己身旁。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她会就此怀孕。
当她惶恐无助地告诉他这个消息,他立刻做出决定。
“欢欢,我们结婚吧。”虽然比计划早了几年,但他不介意提前开始婚姻生活。
“你,你是说,要把孩子生下来?”她完全没有当妈妈的心理准备。
“你不想为我生孩子?”他聪明地采取迂回之策。
“当然不是,只是,我,我,我……”
“我”了半天,她投降,叹着气偎进他怀里:“好吧。”
她没说完的话,他岂会不知。
我才十八岁,我刚步入大学,我的人生刚刚开始,我还没准备好,我……
但,最后,她什么都没说。
在小小的她眼里,还有什么比牧年更重要?只要牧年高兴,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妈妈曾和她促膝长谈,问她是否真的做好即将为人妻为人母的准备。虽然心底惶恐,但为了争得妈妈的支持,她还是响亮地回答“是”。
准备,慢慢做就好。乐观的她,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桥到船头自然直”。
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四位长辈的,总之最后全票通过,他们可以结婚了。
在结束了大一上学期的课程后,她办理了休学,打算孩子出世后再复学。
在家待产的日子,悠闲而幸福。
父母疼她,公婆宠她,牧年更是将她含在口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晒了,两家人和乐融融,每天都快乐得似浸在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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