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两两相对时
太阳透过窗户纸,把明亮的光影投到了成欢脸上。他睁开眼,醒来第一件事,慢慢地把头偏过去,看了看床上——唔,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慢慢地起了床,走到门外,长长地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勤快的小二向他问好,然后诡异地一笑,“客官,昨晚睡得好吗?”
“多事!还不快端洗脸水来?”莫名其妙地,三百年没有红过脸的成欢忽然觉得脸上一热。
“呵呵呵呵……”小二带着一脸诡异的笑容走开了。
到洗脸的时候他就明白小二为什么笑得那么贼了。
热水一泼上脸,左脸马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啊啊啊,他怎么忘了?屋里的那个女人昨晚做的好事!
他捧着脸苦笑。
奇怪的是,一点也没有当时的愤怒,甚至……一点也不怪她,反而……反而……好像有股清甜的泉水悄无声息地从心底深处冒了出来,那泉水流经他全身的血脉,所到之处,无不舒爽通泰,简直比大热天洗个冷水澡还要舒服。
他甩甩头——大概是昨天被她打坏了脑袋,竟然有这样荒唐的感觉。
喝粥的时候,安承真才梳洗完毕出来。长长的头发还是任它披散着,春天的暖风从门口吹进来,扬起她的发丝与衣袖,她安静地走来,一步步走来——成欢端在手里的粥碗忽然晃了晃,莫名地,脑袋一阵晕眩。
她在他对面坐下,轻轻夹起一只小笼包,送进嘴里——咦,今天的动作怎么这么斯文?
然而这斯文还没维持到吃完一只小笼包,拼命压抑的笑意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她毫无形象地喷出一口豆浆——
“哈哈哈……”笑死了笑死了,她笑得前俯后仰,天哪,天哪,原谅她吧!虽然知道面前那只又青又肿又有五指爪痕的猪头是她的杰作,可是她实在控制不了自己——
“安、承、真!”
这样的笑容破坏了方才所有的美好感觉,成欢的脸都绿了,“你还笑?!”
“哈哈哈……对、对不起……哈哈哈……”平日那张时刻散发着飞扬光彩的脸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承真笑得花枝乱颤,合不拢嘴。
成欢用杀人的目光盯着她足足有半盏茶功夫,脸色才慢慢地缓了过来,看戏似的望着笑得毫无形象的承真,脸上慢慢浮现一丝笑意。
承真的笑在他这副表情下渐渐有些不自然了,很快地,她咳嗽一声,收了笑,可是一看到那张猪头脸,笑声就像泡泡一样从嗓子里冒了出来,“呵呵呵呵……”
“笑饱了吗?”成欢闲闲地喝了粥,一抹嘴,起身付了账,转身就往门外走。
“喂,喂!我还没吃完呢!”承真冲他的背影喊,什么破跟班?笑一下都不行吗?
成欢头也不回,站在门外明亮的阳光里,淡淡道:“那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喂!”承真柳眉一竖,真的生气了。
可成欢居然半点也不买账,施施然地走了。
“啊!”承真失控地尖叫一声,把桌上的豆浆、包子,包括成欢吃完的粥碗统统扫到地上去!
一连串清脆的裂瓷声让她快要被气炸的心稍稍痛快了一点,然而还没等她喘过气来,向来热情的小二站到了她面前,看着一地的碎瓷和食物,面有难色地道:“姑娘……两只碗,一只碟,总共三十七文钱。”
“没见我正烦吗?!”盛怒之下,忘记自己现在只是个流落江湖的小丫头,安承真毫不示弱地吼了过去,然而吼完之后就见到掌柜在跟一个魁梧大汉在柜台后面交头接耳,眼神不住向她瞥过来,她心里一凉,完了,钱都在成欢身上——
“呵呵,我心情不好就是喜欢乱花钱……”她努力扯着脸皮笑出来,一面把手伸向荷包装出一副掏钱的样子,趁着掌柜与小二脸色一松的间隙,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吃奶的力气——
跑!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站住!”
“快追!”
“姑娘……”
身后传来掌柜、大汉与小二的声音,承真已经没法分辨他们在说什么了,耳朵旁边有风声掠过,那些人很快被抛在了后面——大哥教的轻功可真不是盖的!可惜还没等她高兴完,“呯”的一声,她撞上了一面墙,哦不,是一个人,强大的冲击力之下,两个人在那一撞之后踉跄了两步,纷纷跌倒在地。
痛死了!
承真来不及检视自己痛得钻心的手肘和可怜的屁股,小脸皱得像只小笼包,更可怕的是,那大汉追上来了!
“完蛋了!”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去。
但是等等,她听到了什么?啊,她睁开眼来,一下便看到那刚才被她撞倒在地的人——被她打成猪头脸的成欢!
“……干什么干什么?!”
“你是谁?”
“她砸我们店里的碗不给钱!”
“多少钱?!”
“三十七文!”
眼下,他站在大汉面前,把她挡在身后,斜着眼道:“你是说,你们要把那几只不知道多少人用过的破碗卖三十七文钱?”
“那、那碗买来可、可是花了四十文……”在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掌柜赶了上来,喘着道。
“老实说,作为你们的客人,我对你们大厨的手艺还是很满意的,嗯,这位伙计也很热情,照顾又周到,唯一的缺憾就那些碗碗筷筷太差了。”成欢一面揉着方才摔成八瓣的屁股,一面对着从店里追出来的三个人侃侃而谈,“像贵店那般美味的菜肴怎么可以放在粗瓷碗里?非但衬不出菜式的美观与美味,反而令贵店的形象大打了一个折扣。掌柜你看,要是那盘葱爆鳝片,用一只翠绿描竹的白瓷盘盛着,人家一看就忍不住想吃呢!你不妨把价码再往上抬个一两百文,没准人家吃得更乐意……”
见掌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成欢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方才我经过市集,看到叶子模样的瓷盘,哎呀,那个用来装清蒸鱼可是再合适不过!掌柜的有没有兴趣去看一看?”
“全换成精瓷的……”还要描竹绘花的……“那得多少银子?!”
“多少银子?!你想啊,就算一只盘子花五十文钱,你每道菜价往上调个一百文不就可以了吗!不信你先买两只回去装着试试!”
“哦……”
“那我们先走了!”他拉起兀自坐在地上发愣的承真,扬身便走。
“喂,三十七文钱!”那大汉很尽职地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这位大哥怎么这么死心眼?”成欢翻了翻白眼,一副不耐烦的神色,“你看,你们掌柜的都要换成白瓷盘了,那几个粗瓷碗早晚得砸了嘛!我们先替你砸了,一来是替你们分劳,省得到时砸着手累;二来,早砸早换不是?!贵宝店眼看财源广进在即,早换早好嘛!”
“哦,这样……那真是辛苦二位了……”小二点头哈腰地道谢。
“嗯,嗯,应该的,应该的。”客气一阵,成欢拖着安承真的手,大步走开。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安承真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远远地,那三个人在太阳底下神情各异:掌柜抚着下巴,遥望前方,似乎正在做着发财梦;小二还在对着他们的背影致意;那大汉迷茫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咦,他好像是追钱来的,怎么钱没到手,人却走了?
“就这么回事咯!”成欢潇洒地耸耸肩,转眼看了看她,闲闲地道,“不过,以你的脑袋瓜,我恐怕很难跟你解释清楚。”
“成、欢!”承真怒气又起。
“唔,以防他们明白过来再追你,我们最好去买两匹马。”成欢轻轻松松地转移话题,顺便转移她的注意力,“你喜欢黑马还是白马?”
“白马好一点……哦不,为什么要买马,我要马车!”
“第一条,马比马车更便宜,第二条,马比马车快。”成欢眯起眼,看着她,“骑马可以更快地到达扬州,你也可以早点看到那个人——”
“……好吧,买马!”
不知是被哪一条打动,承真扔下这句话,加快脚步走到他前面。那身葱绿的缎子衣裙在阳光下散发着微微耀眼的光芒,她的头高高地仰着,似乎在看蓝天,又似乎在努力把泪水倒回去。
她的眼睛一定是红红的,小小的鼻尖也是红红的,但脸是白的……一提到那个人,苍白就会突如其来地覆盖她的脸。
杜乙商……
成欢的心底有一声声轻若乌有的叹息,伴随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名字一起从嘴里逸出来,飘散在四月晴好的天空下。
道上,承真当掉了那些金丝银钱的衣服,换了件普通的淡绿棉布衣裙。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空气中充满了花的香味,安承真骑在马上,总会被那些野草野花吸引,忍不住跳下来摘下一大束再走人。而往往,正在她奋力地采花时,成欢的马蹄声就由远而近地兜了回来,脸色极为难看地望着她。
好吧,第一次,人家郡主是第一次出门,难得看到这样的自然风光,难免半路跳下马来玩一玩,可以理解!
可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到无时无刻不扭着脑袋盯紧身边人的现在,他再一次回头没见着人时几乎要哭出来,他深吸一口气,下马,慢慢走到她身边,蹲下来看了她足足有半炷香功夫,然后柔声唤:“安承真……”
“唔……”迟钝如她,丝毫没有发现对方眼中的危险气息,随口应了一声,手下一刻不停,献宝似的给他看一支旋转着开上枝头的小花,“多漂亮的花呀!比那些海棠啊菊花啊漂亮不知多少!你看你看,这一大片都是!”她幸福地叹了口气,“真希望我死了可以埋葬在这里。”
“嗯,不错,死了还能当花肥。”他脸上仍然带着笑,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这句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安承真把脸埋在大捧的花里,少女情怀跑出来小小陶醉一下,如果有马车就更好了!可以在车厢里铺满花朵,车窗上、车辕上都可插满花,哇,光用看的就美死了!她一脸谄媚地笑,靠近成欢,“欢哥……我们买马车吧?”
“你不想早点到扬州吗?”
“你看,我们现在有两匹马,拉一辆车,跑得也能很快啊!”
“没钱!”
“欢哥,我们商量一下嘛!”越来越发现这个跟班对她的重要性,她的性子也收敛了几分,同时以她的聪明,很快发现成欢这家伙是吃软不吃硬,唯有软磨才能达到目的。
可惜,一谈到钱,什么软磨硬泡都没有用。成欢根本不打算再跟她争论下去,忽然脸色一变,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似的“咦”了一声,眼睛直愣愣盯在她脸上。
“干什么?”她摸摸脸,那种眼神……怪怪的……
“哎呀,真是奇怪,为什么你晒了这么多天,皮肤还是这么白呢?岂止是白,简直像白玉一样,又光滑,又透明,哇,比豆腐脑还要漂亮!”他啧啧连声,赞叹不已。
到底是女孩子,哪里经得起别人这样夸?承真的脸很快地红了,她偏过头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呼!终于把她的心思从钱上头哄过去!成欢松了一口气,一番奔波之后,快乐地踏进一家客栈大门,叫了两碗阳春面。
“又是面……”承真嘟嘟囔囔极不乐意地坐下来。
“省钱,省钱。”
好在承真的脾气经过这阵长途跋涉好了不少——起码不会为吃什么而大发雷霆,唔,这就是所谓的走万里路胜读万卷书啊,这小丫头一路走来也算经历一些人情世故,气焰也不再那么嚣张,特别是在花钱的问题上,表现尤其出色。
晚上睡觉也相对安静,当然,照样是主子睡床,跟班睡板凳,除了每次睡得香甜时,会被因为蜡烛熄灭而发出尖叫吵醒外,成欢的生活也算顺利。
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他们应该可以在银子用光之前到达扬州。而这丫头的前任未婚夫是个肥得流油的大财主,就算她已经不是他的未婚妻,起码还是好朋友的妹妹吧?问他要个一二千两路费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
想到这点,笑容一点一点在成欢的脸上展开,安承真白了他一眼,“笑得这么贼干吗?”
“没什么,没什么……”他连忙收了笑,低头吃面,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嘿,那个杜乙商,是个什么样的人?”万一是一脸横肉翻脸不认人的家伙可怎么得了?
承真把面孔一板,“干吗问这个?”
“我关心你嘛!”成欢谄媚地笑道。
“哼!”
除了这一声,承真再不看他,埋头吃完了面,便问小二要了房间。直到第二天清晨,任凭成欢怎么逗趣,她都没有开口跟成欢说一句话。
完了完了,他应该知道的,这只猫的毛不能反着摸!
于是成欢只好跟在她后面,看着她骑在马背上的纤细背影,没话找话地,一个人自言自语:“今天的天色不太好,一早便有些阴沉,看样子要下雨……”
一滴水珠滴在他脸上。
真他妈超准的乌鸦嘴,成欢忽然很想改行去算卦。
他仰起头,阴云之下,更多的雨点洒下来。
“喂,我们回镇上去吧!”他冲那个雨中更显得弱小的背影喊道。
承真一扬马鞭,去得更急了。
可怜的跟班当然只好跟着冒雨前行,追上她的马,道:“回镇上吧!前面不知道要走多远才有客栈!”
承真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好了好了,算我不对……”成欢太郁闷了,他宁愿承真撒撒泼、打打他、骂骂他,也不愿对着她这副毫无表情的嘴脸。
可惜这回我们的小郡主是铁了心要装酷了,鞭子下去得更狠,那马疯了似的飞跑。中午也不肯停下来吃点干粮,甚至也水也没喝一口,就这么没命地跑下去。
好容易到了下一个镇,经过一家客栈时,成欢见她竟然丝毫没有下马的意思,吃了一惊,连忙赶上去,拦到她前面,“天都黑了,又下着雨,你还赶什么路?!”
承真左冲右突想从他身边打马过去,然而很明显,她的马术不如他,几次都给他拦下来,“滚开啊!”
她又开始耍小郡主的脾气了。
然而成欢只是骑在马上,看着她。
雨打湿了他的头发,一缕缕贴到面颊上。平时那又黑又亮的两只眼睛在这漫天的水汽里变得黯淡,他看着她,不再说话,眼神执着。
承真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成欢,压力如同周身直下的雨丝,不知从哪里渗进了心里,她终于放弃了自己的倔强和坚持,下了马。
成欢松了口气,然而随后发现,她吃的都没叫,就“蹬蹬蹬”直接要房间,“哐”的一声,反身关上了门。
“来两碗阳春面……”成欢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有一刻的出神,随口照着老规矩向小二点东西吃,然后随即他便道,“嗯,不不,一碗阳春面,一碗牛肉面。”
唔,都是他不该问她有关杜乙商的问题——以后一定、一定、一定要记住,“杜乙商”这三个字,再也不能从自己的嘴巴里冒出来!
发誓完毕,他恪守作为一个跟班的本分,先捧着牛肉面敲开承真的房门。
只见昏黄烛光下,承真坐在桌上发呆。眼睛透过墙壁,直直地看着虚无的某点。连成欢带着如此浓香诱人的食物进来,她都没有半点反应。
“喂……”成欢拿手在她面前一晃,“撞邪了?”
“他的头发很长……”承真的眼睛眨也不眨,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轻轻地说出这么句话来。
“什么?”成欢左左右右看了一遍,没弄明白。
像突然才发现成欢站在面前,她愣了愣,马上住了口,“没什么。”
成欢送上牛肉面,“很香哦!快吃吧。”
“我不想吃。”
不是吧?成欢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你已经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而且,这身湿衣服也该换了,不然要伤风的……”
事实证明,成欢真的很有替人算卦的天分和资本,在他的铁齿铜牙乌鸦嘴之下,半夜,承真咳嗽了起来,接着大流鼻涕。
“完了完了……”成欢痛心不已,“这下真得花钱请大夫了!”还得给小二半夜跑路的钱!
“我不要……我不要……”床上的安承真神志似乎开始模糊,有些语无伦次,“我不要退婚,不要……”
成欢叹了口气,在床沿坐下,然而除了这样坐着他什么事也做不了,那个得了他五十文钱的小二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大夫这个时候还不来!
承真开始哭。大颗的眼泪从眼眶滑下来,枕头很快晕湿了一片。成欢在她的包袱里翻了半天,找出一块帕子替她擦眼泪,手刚碰到她脸上,便被她紧紧地抱住,“哥哥,哥哥……”她睁开眼睛,混乱的意识中,恍然便看见自己那丰神俊朗的哥哥坐在床边,她“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到他怀里,哽哽咽咽地道,“哥、哥……哥,我好想你啊……我好想家,我想爹,我想小纹,我想吃金丝桃片,想吃盐津梅脯……哥哥……”
她在“哥哥”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她的身子滚烫,泪落如雨,脸上一片泪光淋漓。哭出了所有的伤心和悲哀,所有出门以来的委屈和不顺利,以及那个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两年之久的梦……
成欢轻轻地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脑袋,叹了口气,权且哄哄她,“别哭别哭,我这就带你回家去……”
“嗯……”承真抽泣着点点头,然而马上她又摇摇头,“不要!我要去扬州!我要亲口问他,为什么要退婚!”
“退婚”这两个字,仿佛是她最大的伤口,刚刚暂歇了一下的眼泪又回来了,而且更伤心,“哥你说,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哪里不好?他为什么不喜欢?他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那年他到家来找你,你们一起坐在花厅喝酒,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他!”
说着说着,眼前这张脸仿佛就变成了那个美艳得不像男人的杜乙商,她凄然地一笑,手指抚上他的脸,“你那天穿了一件白衣裳,眉毛长长的,眼睛亮亮的,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漂亮!我没有见过比你更漂亮的人——可是,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她伤心欲绝,哀哀痛哭,声音都有些沙哑。
“我喜欢你,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杜乙商’说,“你快别哭了,好好睡一觉。”
“你喜欢我?!”承真眼前一亮,很快地收了泪,“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你抱抱我!”
成欢苦笑一下,“我已经抱着你了……”
“哦……那你,那你亲亲我吧!”
她的眼睛闪着薄醉的光,整张脸烧得通红,嘴唇更是红得像玫瑰……靠得这样近,他闻着她带着茉莉花香的气息……
这是成欢出生以来听到的最美妙的请求……可是……可是……她现在迷迷糊糊,根本是把他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一面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乘人之危,可是,那个晚上把她压在身上的奇妙的冲动却又闯进了他心里……
不行,不行……他用力甩甩头……绝对不行……
期待了半天的承真没有等到心上人的唇,脸上有些幽怨,又有些促狭,“你、你不亲我吗?那……我可亲你了!”她头脑昏沉地把脸往前一凑,不偏不倚地,花瓣一样的唇贴上了他的——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成欢的脑袋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那样一触之下,承真两眼一闭,软软地往后倒去。
还沉浸在那一“吻”的震撼里的成欢竟忘了扶她,“咚”的一声响,承真的后脑勺与床头亲密接触了一下,头歪向一边。
“啊——”他连忙把她扶好,替她盖好被子——到此时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是颤抖的。
只是,只是那样轻轻地碰了一下,可是,那玫瑰花瓣一般的柔软与香甜却附在了他唇上……
“客官!客官!”
那个被成欢诅咒了一百零一次的小二总算把大夫找来了,留着山羊胡的大夫替承真诊了脉,道:“不妨事。不过着了些风寒,且因为心情郁结,难以发散。我开副方子在这里,马上抓给她吃。另外注意保暖便是了。”
“哦哦哦。”成欢唯有点头的份,双手奉上了诊金,小二跟去抓药,随后,便拿到厨房去熬。
承真再没有闹,一直昏睡,四更时分,忽然浑身打抖,作起冷来。成欢把自己那床被子也给她盖上,却没有一丝儿好转。他咬了咬牙,掀开被子,躺了上去。承真像一只冻得发颤的猫见了暖灶,马上攀上他的身体。
他年轻的、同样滚烫的身体……
“别乱想……别乱想……”淡淡烛光中,成欢拼命告诫自己不要去想任何和女人有关的事,他决定去想一些让自己高兴的事:“嗯,一桶豆腐脑有六十碗,一碗十文钱,那么一桶便是六百文……哇,张老实辛苦辛苦,一天也不过六百文,哈哈,我这一趟下来便有二十万两,只要把她……哦,不行不行……”他深深呼吸,努力忽略身畔那温软的身体,继续幻想自己发达了之后的妙事,“房子嘛……要盖三进的,大门,二门,三门,嘿嘿,还要娶个漂亮老婆,生个女儿,就养在三门内,把她的闺房布置得像戏上说的那样,让她念书,读诗,作画,刺绣……”
呵,那样养出来的人儿,浑身上下一定带着一段光华,能把人的眼睛耀得睁不开……就像安承真这样,即使她又任性脾气又坏,可是,身上流淌的那层光华气质,是人都不能忽视……不!
不!
不能想她,不能想她!
层层细密的汗珠从成欢的额头上冒了出来,老天爷偏偏同他作对,就在这个时候,蜡烛——灭了!
要命……真是要命……如果你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你一定知道黑暗中隐藏着多大的诱惑!
房间就陷入这么一片充满了诱惑的黑暗里,鼻间只有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像是感觉到蜡烛灭了似的,即使是昏睡中的承真仍然有些恐惧,她紧紧地抱着他,身子紧紧地缠在他身上……
成欢的手紧紧地捏着被子,似乎要那把层薄被捏出水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要炸裂开来,一波又一波的嗡嗡声响慢慢侵吞脑中所剩不多的理智……他想起刚才那如花的唇……手指忍不住离开棉被去寻找更为柔软动人的所在——
不——
他狠狠一口咬在自己的手指上,“啊!”那疼痛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许多,立马从床上跳了下来——再待下去,他真怕再也管不住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