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烧了。
躺在床上,眼睛望着的是天花板,嘴里含着元烨为我塞进去的温度计,冰凉的触感,在我嘴里也仿佛一团火,我的眼皮无力地睁着,浑身的骨架像散了似的,不想动弹。
大脑迷茫,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飞机回的东京,又是如何踏入房间的,元烨一直都在问我怎么了怎么了,我不予理会,我多希望此刻在身边的人是他,代我去记笔记的人也是他,而不是,那个人……
“你别出去哦,我帮你和老师请假,放心,我会给你记笔记的。”
“北羽,你发烧了,三十九度呢。”
“你和他到底怎么了,能说给我听吗?”
“你别这样,我会……难过的。”
……
我紧紧皱起眉,脑壳像有一千根针在戳,我把温度计从嘴里取了出来,抬手眯眼看了看,还是没有退烧,水银柱滑向三十九的标识,我轻轻叹口气,将温度计放回床头柜。
浑身如火如荼,我试着坐起身,好不容易靠在了枕头上,我感觉到我的头不属于这里,沉重得下一秒要跌入地狱,接着,我又吃痛地跌回了被窝里,无所事事,闭起眼原本想小憩会,没想到就这样睡着了,说不清是否做梦。
当我睁开眼,看到的是元烨那张清晰的脸。
我有些失望。
“好点没?”他问我。
我轻轻摇了摇头。
他伸手撩起我前额的刘海,手指触碰到了我滚烫的额头时,他紧紧蹙起了眉,轻声对我说:“我帮你请了三天的病假,你放心休息吧,对了,这是今天的笔记,我放你桌上了哦,”说着,他指了指另一边的书桌。
我点了点头。
我很想对他说声谢谢,但是我的喉头哽咽着,他对我的关怀更让我想到了南星,那个日趋离我远去的南星,而沉默了许久之后,元烨终于问出了口:“北羽,别不理我好吗,既然你说的互相照应,那我有权利知道你的痛处。”
他带着哀求的眼神瞅着我,我顿时羞红了脸,忙撇过头去。
尔后,我沙哑着嗓子说道:“他叫南星,我很小的时候在祭祀仪式第一次看到他,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我的身份卑微,就那一面之缘,再见到他是我上国中,我们成了同桌,顺理成章成了最亲密的伙伴。”
“我忘不了他,哪怕他在升高中的考试前不告而别。”我的眼眸积藏着深深的忧伤,我想我快哭了,但是我拼命克制着。
暮色降临。
时钟滴答滴答作响。
“你,喜欢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元烨缓缓地开口,我诧异地盯住他的黑眸。
然后我低下头去,那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这样审问自己,我喜欢南星是不是,喜欢到没有他无法自拔的程度吗,或者我只是因为一个人寂寞久了,有人陪伴我了我会舍不得他离开,如果是这样,元烨陪我也可以,但是,为什么……
有一种失落的味道,就好像,不是南星我就提不起精神。
我朦胧的双眸里,他的身影逐渐放大,但我清楚,他不是南星,只是那种触感——手指的温度,触及到了我的脸颊,是如此的熟悉,像是一碗清甜的薄荷冰水。
“我,”我说不上这种感受,也无法在元烨的面前描述我对南星的感情。
他对我轻轻微笑了下:“睡会吧,你还发着烧呢。”
他帮我关去了床头的灯,转身的片刻,浓浓的落寞味道。
再次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第几天了,台灯亮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元烨坐在书桌前,不停地写着笔记,已经堆了挺高的书堆了。
“元烨。”我轻声呼唤道,轻轻地爬了起来,脑袋没有那么沉了。
他立刻转头,放下笔,快步踱到我的床边,说:“身体好些了吗?都睡了三天了。”
我虚弱地看着他:“我睡下去以后到现在已经第三天了?”
他点点头。
我抚了抚脑袋,“感觉好些了,只是,药呢?”床头柜的药瓶空了。
他继续回到桌边,淡淡地说道:“吃完了,也没来得及去买,我这两天忙着给你补笔记呢。”
“那我去买吧,”说着,我就爬下了床,刚站起来时,脑袋突觉晕眩,险些跌倒,幸好被赶来的元烨扶住。
他责怪地对我说:“你快回床上去,我去买吧。”
“不了。”我说得很轻,踉跄着摆脱了他的怀抱,匆匆走出了房,走廊上的尽头有一扇窗,有风从过道上吹过,有些凉,我缩了缩脖子,抱着双臂下了楼。
我到了卫生室,敲了半天都没有人来应门。
“老师,我来拿点药,咳咳……”
“有人吗?老师,咳,咳咳咳!”
我诧异地扶着墙壁往前走,窗棂被一圈爬山虎覆盖,边框许久未擦拭,积满了泥尘,我往里张望了下,一个人都没有,灯是关着的,办公桌上摆着几个竹篮,里面是明晃晃的医疗器械,我懊恼地叹口气,默默离开。
看来只能去学校附近的小医院了。
我坐在木椅里,衣服敞开着,年轻的女医生用听诊器在我的胸膛来回滑动,时不时地抬起眼看看我,我顿觉浑身不自在,我轻轻瞥了眼摆在办公桌上的病历卡,上面是医生潦草的字体,我吞了吞嗓子,问道:“医,医生,我没事了吧?”
她像如梦初醒似的,拉下听诊器,说:“哦,没事了,就是多注意休息,多喝水就行。”说完,还笑脸盈盈地盯视着我好一会儿。
我立刻站起身,稍稍欠身:“那谢谢您了。”
这是附近唯一的一间医院,地方不大,木质的地板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角落的墙漆也落了一片,我慢慢地往回走着,余光不经意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背影。
我回望。
门是虚掩着的,虽然那个人背对着我,但是我还是认得出来——南星,他怎么会在这里?出于好奇心,我悄悄地绕到墙的一边,靠在墙壁上,假装等人的模样,竖耳倾听。
“您现在必须,立刻,果断地停药!”医生咬牙切齿地道。
我偷偷看到南星的侧面,多久未见的他,瘦了一大圈,喉结的轮廓显而易见,眼窝凹陷了下去,他放开了咬着的唇瓣,月牙白的齿印,“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发作,那感觉真的很痛苦。”
痛苦!他到底在忍受什么痛苦!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深深叹气,语重心长地说:“如果我说,你的寿命,只有这两周的时间呢?”
我屏息!
南星惊得瞪大了眼睛,不语。
医生一边翻看着报告,一边说:“你的检查报告显示,你身体里各项器官的功能都日趋下降,开始有大量的细胞正在死亡,通过种种迹象,我推测,你最多只能活两个星期,你考虑清楚了,你还想继续吸食毒品吗?这样会让你的寿命更短。”
他呆着,一副颓然的模样,眼神呆滞。
我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忙回过身去,发了疯地冲出了医院,我不管我撞倒了多少人,有没有受伤,就像个失去控制的野兽拼了命地跑着!
医生的话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两周,两周,两周!毒品!南星在吸毒!
我曾经那么依赖的人;
我曾经那么崇拜的人;
直到现在还深爱着的人,竟然在吸毒!而我浑然不知!
南星,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我跑得气喘吁吁,在刚跨进校门的那刻,崴了脚,我扑倒在地上,碰了一鼻子的灰,我努力支撑起自己虚弱的身子,我不知何时哭的,眼泪爬满了整张脸颊,我的哭声惹来不少围观的同学,我觉得我好狼狈,赶紧抹了抹脸,无视一切地往寝室奔过去!
“北羽,你!……”
我与迎面而来的西柚擦肩而过,跟在身后的董跃被我重重地撞了下,我也只是轻声道歉,落荒似的往自己的房间跑去,没敢用这双泪眼去看他们,我不是个展示悲伤的人。
我冲进了房间,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寻任何值钱的东西。
“钱,钱,钱!……”
我发疯似的找寻着,元烨对我的问候我置之不理。
我翻出了我的手机、Mp4、太阳眼镜、钱包……
一股脑地全部装进兜里!
“北羽,你在做什么!”元烨抓过我的肩膀,使得我的眼睛不得不逼视着他,他看到我哭肿的双眼,面部轻轻颤了颤,质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是去配药的吗,怎么一回来就……告诉我!”
我喃喃自语着:“南星要死了他要死了要死了,我还有,我……”
“你在说什么呢?”他抓我抓得更紧了。
我紧紧咬住双唇,眼泪不断地往外涌上来,就这样昏了过去。
我想起了好多回忆,我和南星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那个祭祀活动,他手中的糖葫芦吸引住了我的视线,他穿着最漂亮的和服,而我只是最简单的粗布衣服,袖管还有妈妈曾经打过的补丁;他穿的是新木屐,我穿的是旧皮鞋,顶端还开了个小口,爸爸是不会给我买好看的新衣服的。我们的视线就像被永远定格在那年了,我愣愣地看着他手中的冰糖葫芦,他知道我嘴馋,如果不是他妈妈的歧视,或许他会把他的东西与我一起分享。
好痛,我的头好痛……
第二次见面就是上国中那会儿,我们真正的认识了,成了最好的朋友,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他的唯一,看着他曾被那么多女生簇拥,我终于明白我是想太多。
我记忆里的他,是明朗的,像一朵永远朝着太阳微笑的向日葵,我们那次在旅馆的温存时光是那么的让我怀念,我怎么会想到一向温柔阳光的少年会沾染上,毒品!
到底是为什么呢,南星一开始就躲着我,在我拼命地找寻他时,他才迫不得已和我在一起,但是他却从未和我说过这些年他怎么过来的,即使我多想知道,他犹如一团迷雾,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
不行!头要炸了!我吃痛地睁开眼,我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盖着棉被,元烨坐在床边,忧心忡忡地望着我。
“你醒了?”
我点点头,慢慢爬起来。
我的视线瞥到摆在床头柜的塑料袋,里面装着都是我的一家一当,我咬唇,陷入了沉思,元烨问我:“告诉我好么?我不想看到你这样。”
“南星没有告诉我他吸毒的事情,他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他沾染毒品了呢?”
我听到元烨那边轻轻地深吸气。
我的眼神涣散,苦笑:“一切都是天意,卫生室的老师不在,所以我只能去了学校附近的小医院看病配药,再然后我听到了他和医生的对话,医生说了,他只有两个星期的时间,呵,这都是老天安排好的么?”
我不易察觉地吸鼻,眼角微凉。
良久,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了,对我说:“也许,我能明白你的心意,这个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我错愕地看向他,他正以温暖的微笑给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