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Q娜浪漫手札(针叶)
宇宙是有边的,只是,我们还没有到达它!
——题记
我——亚多登多·Zalder·东字雷鸣,作为宙外星系“东字雷鸣家族”第1027代子孙,将如实撰写我的回忆录。
宙外星系有文字记载的文明历史已达到十万年,并且,我们对于文明社会以前的蒙昧历史探索也达到十万年,这表示我们生存于一个科学发达、井然有序的社会形态中,无论是政统、经济、星际文明或宇宙平衡。
在这儿,当权者不必投票选举,也不是你争我夺,宙外星系最高统治者是“四位家族”,他们轮流执政,以五十年为期——这不是专政,记住——在每一个五十年中,是家族当政而不是某一人当政。如果你年迈垂垂,心有余力不足,那你就得让位给你的后辈侥侥者。
撰写回忆录是前任当权者责任的一部分,这也将作为历史的一部分。虽说有些累赘,但每个当权者在写回忆录时,都要将四位家族现今的状况加以说明,诸如他们现在的大家长是谁,有什么特色等等。所以,在我竭尽所能并极其谨慎地正式开始撰写我的回忆录前,将不得不“浪费”(我喜欢这个词)一些版面介绍那三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老头子以及他们的后代。
帕南卡尔家族,家族标志是四座圣兽上托一个橙色的“P”,因为那橙色总看得我眼睛发酸,所以我称他们的家族颜色是“发酸”的橙色。
西权家族,家族标志为四座圣兽上托一个白色的“S”,家族颜色当然也是“像傻瓜一样”的白色——哦,我习惯这么形容。
北庞家族,家族标志是四座圣兽上托一个银蓝色的“B”,家族颜色是“高贵”的银蓝色——我喜欢的颜色。
接着……没错,就是我,东字雷鸣家族,家族标志是四座圣兽上托一个红色的“Z”,而我一向以我们“热情”的红色为骄傲。
是的是的,东字雷鸣家族的血液里充满了热情的因子,我们大方、诚恳、热情、对什么都充满希望,对什么都那么友好。
当我动手写这部回忆录时,已经九十二岁了,时间就像饕餮,在某种程度上吞噬着我的生命。我是一个热情的老头子,现在,尽管我已经退下庄严的家族责任,但我不得不说,要管管我那些孙子孙女还是足够的。
Volta,我的妻子——我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的母亲,我爱她。她给了我五个能干的孩子,让我有了十二个可爱的孙儿。男孩子个个英俊迷人,女孩子个个聪明漂亮,正如他们的爷爷奶奶一样——在此我不得不再一次感到骄傲——东字雷鸣是一个热情、美丽、遗传优秀的家族。
最近,我常与鲁格雷格·B·北庞一起喝茶,他说起他的孙子阿勒密,那是个英俊聪明的年轻人,勇敢好学,温柔体贴,我非常喜欢。所以,我对鲁格雷格那个老头子说:“喂,把你的孙子给我的孙女儿做丈夫吧。”
鲁格雷格点头了。行,接下来就是我的孙女儿那边。如果她不听爷爷的劝告,我就不得不刁难刁难她——我那聪明美丽又可爱得像无害棉毛纯兔一样的孙女儿。就算她跑得再远,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别忘了,我可是一个狡猾的老头子。
最后,虽然有点庸俗,但请记住一个当政三十年的老头子的话——
1)你必须提出以自己命名的定律,才会被宇宙记住。
2)只要有生命,就不会有公平存在。
——摘取自《东字雷鸣回忆录1027·<亚多登多卷·自序>》
第一章
黑……
黑黑的……
睁开眼,漆、黑、一、片。
“轰!”肉体与金属板面急速接触而造成的能力扩散结果就是发出如此巨大的声音。
“正在向宙外星系发送数据……”黑暗中闪出一行绕着点点银光的红色字体。
“开灯!”冷冷的声音划过黑暗,传达出主人充分的不耐。
银光红字依然闪烁,“请耐心等候……”
“我说……”语调出现龟裂,“开、灯!”
没反应。
等待……还是没反应。
黑暗中,有人长长吐了一口气,声音变得缥缈轻幽:“我不想说第三遍,埃美尔。”
“哦——我的达达,人家看我们航行这么无聊,跟你开一个小小的玩笑嘛。”伴着清朗撒娇的声音,“嘶!”滢滢灯光照出精致的飞行梭中控舱。
一个无论脸型、身型、发型全部堪称完美的男人穿着一款枣白色站领无袖装,同色系的宽松大裤,赤足,两手交握立在控制椅后,水蓝色的长发垂散若飘,华美不可方物。
“如果你有能量开玩笑,我不介意你去速冻一下。”控制椅背后传来一声无力的叹气,柔软而清澈的音质听得出声音主人是位美人,而一双修长圆润的美腿却大咧咧搁上控制台,抖啊抖啊抖……
“达——达——”男人“走到”女子身边——如果它将自己的悬浮移动称为“走”,那就是走。用“它”代指无关歧视,因为埃美尔——这个堪称完美的男人——是宇磁波凝聚成的半胶质形体,也是每一个宙外星系航行者必备的随行智能器。
随行智能器是一种类似于手环的装备,佩戴者即是主人。它们储蓄了几万年的知识和能量,可以幻化出自己(或者说是它们的主人)喜爱的外形,既可作为一种智能宠物,也是星际航行的最好伙伴。很显然,这个随行智能器的主人偏好完美,所以它就用最完美的形象出现在那位至今仍然将腿跷在控制台上的女主人身后。
“哦行了行了,埃美尔……”女子头痛地拍拍额,斜了斜身子,从椅背边露出半颗后脑勺,几缕淡红色的头发随之滑落,“如果你有能量对我撒娇,不如帮我想想怎么对付那只狡猾的老头子。”
“达达,他是你爷爷。”埃美尔俏皮地扬扬眉。
“是又怎么样?”
“爷爷不是‘只’,是‘个’才对。你应该说——那个狡猾的老头子。”
“难道我还有几个爷爷?”女子没好气。
埃美尔叹了口气,完全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达达,我喜欢爷爷,因为他说过喜欢我。”
控制椅后沉默一分钟。
“……我才是你的主人。”
“可他是我主人的爷爷。”
椅后再次沉默,又一分钟后传来几句火大的低咒。
“行了行了,别和我在这儿争有几个爷爷,是谁的爷爷。”女子收回美腿,交叠双手放在大腿上,将椅面转过来。
一张完美的脸。
淡红色的波浪软发披在特质的银灰色布料上,肤色白皙,两颊消瘦,因为软发投在颊边的阴影而使得这张鹅蛋型的小脸骨感分明。眉毛又细又弯,偏近于深栗色,瞳孔仿佛镶嵌在泓泓水波中的两粒紫宝石,闪烁着智慧而浪漫的光芒;鼻子又高又挺,双唇圆润小巧,是健康的珠光粉色。此刻,粉色红唇却紧紧抿成一条线,本应闪着智慧而浪漫光芒的眸也因为头痛和情绪低落而显得枯涸。
情绪低落不能怪她,要怪,就怪她那卸职在家、霉得拿孙儿当玩具的可恶爷爷。如果不是他给自己出难题……
“哟——喂——可爱的棉毛纯兔,我聪明的达Q娜!”影像未到,中气十足的叫声已先一步传出扩音器。
砰!有人从椅上滑扑在地。
“……埃美尔,谁让你打开影讯开关?”抚额叹气,女子万般不情愿地看向慢慢显形在身边的白发老者。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在爷爷那儿,声速永远快于光速。以他九十二岁的年龄,这个速度是快了点……不,是快得过分了点。
“接收影讯是我工作职责的一部分。”难道有信号传来,它可以不接收吗?
忘了提一句,埃美尔身兼整个飞行梭的智能掌控。女子瞪它一眼的同时,白发老者已完全显影在中控舱内,清晰得仿佛他根本就偷偷藏在这儿,而不是在遥远的宙外星系。
女子从地上爬起,冲影像撇了撇嘴,“爷爷,谢谢你给我出的难题。”
“哦,达Q娜,我可爱的达Q娜,爷爷真想你,你奶奶也是。”矍铄的老者笑容满面,完全不介意松弛的双下巴和满脸的皱纹。如果你提起他的皱纹,他会骄傲地说——“我的孩子,皱纹是智慧的象征。”那语气仿佛表示——皱纹长在他脸上就是智慧,长在别人脸上就是衰老。
“我也想她。”达Q娜笑了笑,双眼因为提起奶奶而闪亮。虽然不想承认,但有一点她也不得不承认——亚多登多——她眼前这个只有影像的爷爷,年轻时英俊不凡,即使现在满脸皱纹,也是一个睿智十足的英俊老头子。
“哦,我可怜的心脏,我的乖孙女只想奶奶,就不想想爷爷。”双手捧心,英俊老头子做出后倾欲倒状。
“我也想你,爷爷。”追加一句,达Q娜低头,借此掩去眼中的无奈。
“有多想?”
“……爷爷你这个时间找我,什么事?”她不想回答这种幼稚的问题,避开总可以吧。
“一个寂寞的老头子想见见他的孙女,这件事重要吗?”老头子露出狡猾的笑容,设出圈套等着孙女儿跳,“怎么样,达Q娜,我出了一个很难的题目吗?”
“……”达Q娜聪明地闭嘴。她的确在头痛“爷爷的难题”,但不会笨到去承认它。一旦承认了“难”,就等于承认自己要乖乖听爷爷的话去……去……
皱个鬼脸,她冲老头子摆摆手,转身走出中控舱,“我可没说您给的题目很难哦,爷爷!休息时间到了,晚安,替我问候奶奶。”
“达Q娜!达Q娜!你就不能多陪陪我这个可怜孤单又寂寞的老头子,陪你爷爷说说话?”
气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达Q娜就当没听见,手在门边的感应锁上一划,关上舱门,也将老头子来不及掩饰的窃笑一起封闭。
爷爷会可怜孤单?爷爷会寂寞?让她相信这话,除非宇宙中所有星球所有生命在一秒钟时间里全部消失,但这个可能性不大。呵,爷爷现在说不准躲在哪个角落、不厌其烦地一个一个打扰“他的乖孙们”,而奶奶,一定火冒三丈地翻遍整个花园。
她——达Q娜·Zalder·东字雷鸣,绝对不会让爷爷玩掉她未来的生命和时间。
轰!
飞行梭一阵轻微摇晃,沉迷在星际剧场中的达Q娜摘掉眼镜看向闪烁屏。
“怎么回事?”
她的“目的星球”要三天后才能抵达,航行于黑暗宇宙,除了间或勘查宇宙坐标和飞行速度,多数时候她用“千井星际剧场”打发时间,也就是虚构的故事。有些生物会以为科学越发达,故事的形态也会越来越主观化——例如,他们会以为自己能进入故事成为主角,让故事随着自己的爱恨情仇演出来,最后他们摘掉像头盔一样的感应器就能回到现实的自己。
不是她鄙视,这种想法真是……那个……啧啧,笨啊!
科技发达不代表不用工作,故事是闲暇之余放松心情的调剂,用得着把自己套在主角身上去费心费神吗?宙外星系的“千井星际剧场”囊括了自身和黑暗宇宙中所有生物的信息电波,她可以欣赏哇尔星人抽筋般的爱情剧、蛇特星人电力不足的恐怖歌喉,或者是地球人沾沾自喜的夸张历史剧。当然,这些星球的人不会知道彼此,以他们对宇宙现有的了解和飞船速度,穷其几千年也到达不了对方的星球。简单比喻,她三天后到达的那颗星球,地球文明再过一万年不知能不能探测到那颗星体的存在……
言归正传——
摇晃之后的飞行梭极快平稳下来,埃美尔从中控舱走出。
“埃美尔,撞到什么了?”达Q娜皱眉。
三百六十度的中控屏上,黑暗的宇宙空间里点缀着闪闪发亮的各色星体、星云,空旷而美丽。宇宙坐标显示出飞行梭所处位置,放大坐标,可以见到梭头左侧悬浮着一块灰色长方形物体。
“只是撞到一块小东西。”埃美尔拍拍胸口,轻快的声音如释重负。
达Q娜走到屏幕前:“到底撞到什么?放大。”
埃美尔听命行事,完美迷人的脸上闪过一种称为心虚的东西,“我想……大概是撞到宇宙垃圾……达达你知道的嘛,黑暗宇宙中的生物最喜欢乱抛垃圾。”
达Q娜盯着那块长方形物体,打开透视扫描,眼角斜向埃美尔,“你在玩游戏?”竟敢给她玩到前面有障碍物也无暇顾及?
“……嘿嘿……游戏可以增强我的应变能力……”妄图以傻笑过关的埃美尔眼见情况不妙,只得指着透视回的图像大叫:“啊,有生命迹象,达达快看,快看!”
欲盖弥彰的家伙!瞪埃美尔一眼,达Q娜转向屏幕,果然见透视图中扫出一具清晰的人体,是个……男人?
她看向埃美尔,怒斥道:“你站在这儿干吗?”
“呃?啊……我在计算他的长、宽和身体拐角弧度。”埃美尔双手交握放在左胸,歪着脑袋笑眯眯地说:“数据显现,他的身形比例接近完美,就是腰粗了一点点。达达,我可以留下这组数据作参考……”
“他是宇宙垃圾吗?”
摇头,“不是。”
“他死了吗?”
笑着摇头,“数据显示他的身体物质与地球人相同。以地球人的医学水平而言,这种状态可以出死亡断定书——表示他死得不能再死了。”
“我是地球人吗?”
“当然不是。”埃美尔坚定地摇头,“达达,以我们的医学水平,他这种状态最多只算昏迷……不过呢,如果昏迷时间太长了好像也不行,救起来难度会大。”后一句变成自言自语。
“……”迟早把它送进修理厂整整。翻个白眼,见埃美尔一边玩着它的水蓝色头发一边在她身后来回走动,达Q娜终于忍不住,轻叫一声试图提醒:“埃美尔?”
“……嗯,是有点难度……什么,达达?”
“你不觉得应该做点什么?”
“什么?”
“轰!”达Q娜一掌拍向金属台面,厉声怒叫:“既然有难度,那你愣在这儿干什么?还不给我去——救!”
关闭内舱门,开启外舱与侧门的甬道。气体飘向宇宙真空,气压剂内的黄色液体柱立即下降。
五分钟后,关闭外舱侧门,黄色液柱回升,飞行梭加速,回到正常飞行状态。
扫描、消毒、杀菌、清洁。
当埃美尔指控机械托床、将救出的生命体运送到与中控舱相邻的休息舱时,达Q娜慢慢眯起眼。
第一眼,这个生命体就擒住她的视线。
他的生命迹象很微弱,然而,胶住她视线的却不是他的形体或样貌,而是头发——生命体有一头半长过肩的头发,颜色是象征着罪恶的黑。
“哦,东字雷鸣!他的头发是黑色的。”她惊喜走过去,五指抚上他的头,喃喃自语,“黑色,纯黑,真美。”
黑,是宇宙的颜色,她则是黑暗宇宙的忠实拥趸。坦率而言,光是看着他的头发,她就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他怎么了?”达Q娜看向埃美尔。
“昏迷,缺氧,全身机能轻度萎缩。”
挑拨着黑色发丝在指间把玩,达Q娜突然绽笑,“他应该庆幸是我救了他,而不是哇尔星人。”
“是啊,如果是哇尔星人,就算他还能呼吸,也会因为哇尔星人呼吸的氯气而死亡。”埃美尔走到生命体身边东摸西摸,也不知他那双以宇磁波凝聚出的手能摸到什么。
“什么时候能醒?”达Q娜摇摇左手腕上的随身智能器,不希望埃美尔的宇磁波对这具生命体造成微量辐射。
不能摸,埃美尔只得走到远远墙角,嘟嘴说:“大概六十五分钟后。”
“真希望……他能快点醒过来。”她喃喃低语,将脸凑近昏迷的男人。
他的衣服早在清洁杀菌时被清除干净,此刻身无寸缕地躺在托床上,身上仅覆盖一床柔软的薄毯。如果他是地球人,能飘到这个坐标位置已算稀奇,而且,那套正在被埃美尔研究的白色宇航服式样简单,除了召示他宇航员的身份外,也能推断出他是被人装在棺材里抛向宇宙。
太空葬吗?
他的表情安详,似乎并不痛苦,也没什么遗憾。
径自又笑了笑,达Q娜伸出两指沿着他的脸部线条游移勾画。
没有胡须。从扫描图看,他装入太空棺材前就应该被整理得干干净净。脸很瘦,下巴有点尖,皮肤大概因为缺少光照呈现少许苍白。嘴唇暂时是冰冷的,十分钟后会慢慢恢复体温。紧闭的眼翦形成两道淡淡弯曲的黑线,不知道睁开眼睛是什么样子?
埃美尔提过他的腰有一点点粗……
盯着毛毯下明显的窄腰……盯着盯着……咬咬下唇,达Q娜慢慢弯腰,将两手撑在他的腰边、收拢比了比……嗯,柔软而坚韧,不粗。
“达达,你喜欢他吗?”埃美尔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表面上,他左手横放腰间,右手摸着下巴,似乎用估量的眼神打量生命体,实则飞快采集、分析生命体带来的数据。
“是的。”
“他没有我完美。”埃美尔拉起水蓝色的头发,猜道:“你要我把头发变成黑色吗?”
“黑色的头发不衬你这张完美的脸。”达Q娜不怎么用心地回答,视线仍徘徊在沉睡的脸上。
“但你喜欢他的黑色头发。”
“他的头发和他的脸配在一起才是完美。如果他长着水蓝色的头发,你认为我会让他躺在这儿浪费氧气?”他的脸也许不如埃美尔,但那家伙是宇磁波的凝聚体,可随意拆分组合,根本没有可比性。
“达达,我为你担心他的来历。”
“你不是无所不能吗?”她终于抬头看了眼埃美尔,脸上是一抹嘲笑,“我完美的埃美尔。”
“我再无所不能也只是一块随身智能器,怎么会知道他的来历。”埃美尔有点泄气地将自己丢进一张转椅。
“等他醒了,不就什么都能知道。”达Q娜抚摸手腕上的镯形金属环,笑呵呵看向面部表情是负气的埃美尔。
他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死”?他是怎样漂移到这个宇宙坐标位置的?
在他醒来之后,这些问题才会有一个答案。她与埃美尔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撞击之前的事——接着看“千井星际”的故事和玩游戏。
一切,要等生命体醒来,不是吗?而她,非常期待这双睁开的眼睛。
飞行梭匀速航行,时间点点流逝……
阵阵音波犹如草原乍然掠过的风,透过空气传入耳膜,传入大脑。
有人说话……
有人在身边来回走动,他能听到双脚与地面接触而传出的“啪达啪达”声……
多久……多久没听过这种令人心安详而踏实的走路声了……太空中是听不到这种声音的……
他在哪儿?地球上吗?
“达达,他要醒了。”
这是一道优美迷人的声音……双眸突然感到一层白雾般的光线,眉心的神经微微一抽,下一刻,微带凉意的手覆在了眼皮上,耳边传来另一道陌生而轻柔的低语:“别急着睁开,你的眼睛受不了光线的刺激。”
眼珠在细柔的掌心下轻轻转动,他缓慢却用力地睁开眼,接收到透过五指的微弱光线。覆在眼上的手因光的照射显现出淡红的轮廓,他动动脖子,发现自己全身僵硬。
“……”怎么,他又被捞回来了吗?动动唇,他感到覆在双眼上的手慢慢移开,一片淡淡的红色在视网膜上成像。
“哦,东字雷鸣!”一声轻叹,仿若经年流逝的风,“黑色的眼睛,果然还是睁开的时候漂亮。”
那抹淡淡的红向他靠近,有几缕落在脸上鼻上,痒痒的。他闭眼,再次睁开,终于看清了眼前这张带着惊喜、炫亮甚至他说不出什么情绪的精致小脸。
“欢迎你来到‘太古吴钩’号。”她半趴在他身边,五指交握支撑着下巴,兴味盎然地看着他由迷糊不解变清醒。
“太……太古吴钩?”他试图抬手,而后发现自己全身无力,除了眨眼,连说话都是奢侈。
“我的飞行梭叫太古吴钩。”她的手抚过冰凉的脸,犹道:“我叫达Q娜,你呢?”
“……麦……克……斯……维……”吃力说完自己的名字,他还想问什么,双唇却被她伸出一指点住。
“你刚醒,补充水分再休息一小时,我想那个时候你就能下床走路了。”她看向他的头顶方向,“埃美尔?”
“来了来了!”一只可吸式软水瓶出现在头顶,他转动眼球,看到一个只能用“完美”形容的男人。
大脑昏沉一片,他无力辨别什么。慢慢喝水,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后,他听见一句“埃美尔,你不可以摸……”接下来,意识因疲惫自觉进入休眠状态。
迷迷糊糊睡着,耳边却总响着一种声音——他怀念的,却只能在地球才能听到的走路声——啪达啪达!
他……被救了?
这儿是地球还是太空?救他的一男一女是什么人?刚才似乎听过一个词……是什……啊,“太古吴钩”号!
她的飞行梭?
这儿是太空——啪达啪达——但他听到的走路声是怎么回声?真空状态下的飞船不可能出现走路的声音,什么都是飘的……
大脑虽然昏沉,他却依然习惯性地想着可能和不可能的事情,等到再度睁开眼时,除了手脚无力之外,他可以断定自己一切正常。
抬手想撑坐起来,肌肤不寻常的清凉让他微微一怔。这种感觉……看着自己的手,五指收缩,仍然有些虚弱。视线慢慢滑动,随着坐起,他看到自己不着寸缕的胸膛。拉高柔滑的乳白色毛毯,他四下打量,双眼大瞪。
这像是一间十来平方米的卧室,银白色的金属墙壁空无一物,顶上没有灯,室内却亮堂堂一片。他睡在乳白色的床上,覆盖的毛毯上印着他看不懂的花纹,依稀可辨别出中间有一个“Z”形。床尾是一张椭圆形的桌面,下方是两张同形但面积缩水三倍的椅面。
知道他为什么用“面”而不用“子”形容吗?因为这三个椭圆形金属面没有厚度,像二维平面一样悬浮着,并且,它们并不像一般失重下的物体那样漂移,似乎被无形的线固定在那儿。
眨眨眼,他顾不得思考自己为何身无寸缕,正想移过去研究,金属墙壁无声无息裂开……呃,是打开一道门,走进一道充满活力的纤长身影。他抬眼望去,是刚才自称“达Q娜”的女子,淡红色的波浪软发披在身后,她身边站着那名华美不可方物的优雅男人。
走……没错,他们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他听女子说:“有哪儿不舒服吗?”
“不……谢谢。”他礼貌地开口,见那位有着水蓝色长发的男人托着一套衣物递给他。
“我叫埃美尔。”男人笑得迷死人,轻轻一推,衣物落在他腿上。
爱美儿?上下打量,的确是一副美丽动人的样子。同样基于礼貌,他下意识地伸手接过,“谢……”另一个谢字被他咬在唇角,因为,他愣得不知该如何反应——他的双手居然穿透了这个并不透明的男人,仿佛……仿佛穿过一种柔软的胶质物,指尖传来一阵辐射般的麻痒。
“我是智能随行器。”见他露出惊骇的表情,埃美尔有模有样地耸耸肩,后退一步笑眯眯打量他,完全不觉得自己被穿透是件多么惊罕的事,“用地球生物的语言,大概我可以称为‘宇磁波等量电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这样说你应该明白点了吧?”
“……”
“我说……”埃美尔撇撇嘴,似乎觉得他的表情不太给面子。
“它是宇磁波。”打断埃美尔的话,达Q娜走到床边坐下,深紫色的大眼晶晶发亮,“你现在身体虚弱,别太靠近它。”
“宇磁波?这是哪儿?”惊骇自眸中淡了些,他喃喃自语,盯着她踏在银色金属地板上的双脚,突然拉高毛毯,让自己的双足落在冰凉地板上,“不可能……真的……失重的太空中居然能走?虽然有重力装置,但这种感觉……”
“别用你的常识来判断我的飞行梭。”达Q娜勾起光滑肩头的一缕黑发,笑呵呵道:“你不穿衣服吗?”
呃?意识到自己仅裹着毛毯,男人苍白的脸泛起薄红。低头打量衣物,是他分不清的乳白色布料,内裤、弹力背心、印有奇怪标志的无扣……休闲装?
横看竖看,男人不觉得手上拿的是宇航服。
在这儿的确不能用他的常识来判断!男人叹气,原想站起身穿衣,却在接触到两道过于炙热的视线而停止。幽黑的眸子一动,见那道炙热没有移开的意思,他微微一叹,“达……达Q娜,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可以。”
“你能把眼睛闭上吗?”虽然他的工作让他不必也无暇介意男女之别,但通常状态下,他不会认为自己面对一名陌生女子而能坦然地穿衣。
粉唇俏皮一弯,她依言合上眼。他转看前一刻被他“穿透”的完美男人,却因他稚气的举动莞尔——埃美尔捂着自己的眼睛,水蓝色的唇却宛如负气般嘟起,如果他耳朵没问题,甚至能听到“不看就不看”的嘟哝。
不能用他的常识判断……从未有过的黔驴技穷感一波波袭来,男人穿好衣服,拂了拂打眼的黑发,大脑开始运转。
达Q娜不知何时睁开眼,两人视线交汇,皆是一笑。
“我想……我们都有很多问题。”她勾起一缕软发在指间把玩。他很冷静,处事不惊,这点令她好感倍增。
“是。”他点头。
“首先,如你所见,这是我的飞行梭——太古吴钩号。在你没有宇宙飞船,并且不想窒息、不想被黑暗宇宙的强大辐射波伤害的情况下,只能留在我的太古吴钩上。除非……”她俏皮地歪头,软发轻轻摇出一波美丽风情送他无条件欣赏,“你想成为宇宙的垃圾?”
“如果你不救我,我想……我已经是宇宙的垃圾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她不知的黯然。
“但我救了你。”
“所以——”他微一颔首,“谢谢!”
“不必。你应该庆幸我呼吸的是氧气,而不是氟气。”
“……”不能用他的常识判断,不能用他的常识判断……默默在心底念了两遍,他深吸一口气,向她伸手,重新介绍自己,“我不知道你们的文明是否包括握手?”
她倾头一笑,伸出手,“当然!虽然——有点落后。”
“麦克斯维,中文名麦维,地球人,国际联盟宇航署宇航员。谢谢你救了我。”
“达Q娜·Zalder·东字雷鸣,现隶事于宙外星系星际护防盟、勘探部,‘J。J师’成员。”
他松开手,见她仍握着不放,不禁轻拢眉心,疑惑地看向她。
“想试试我们表达礼貌的方式吗?”她似万般舍不得地放开他的手,粉唇诱惑地扬起。
“非常乐意。”
她伸开右手五指并拢,掌心向上平放在胸口,头向左侧轻轻一斜,同时微笑着说:“这是我们通用的礼貌。”
很简单的动作,他展平掌心依样画葫芦,没想到她突然走上前勾住他的脖子。头被拉低,温热柔软的唇吻上他的眼角。
“这是对喜欢的人表示友好。”在他愕然之际,她已放开他退后在,笑如飨足的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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