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豫等人鱼贯而行,走下台阶。高东翔被点了穴道,夹在其中,无计可施,只能由着嘉月和黛黛一边一个搀入地宫。
地宫里面湿润温暖,四壁同样是由光滑如镜的大石砌成,并有不知何处而来的莹莹光芒照亮通道。走了很久,才来到正殿,一道通顶到底的巨大石门横在路上,门前一只白玉方桌,上有一纯金大碗,几有合掌大小,牢牢嵌在桌上。金碗上镶嵌了各种璀灿的宝石,同样刻满神秘文字。只是这金碗内里却是赤红色,被宝石的光芒映照,更显得妖异邪气。
龙豫一手扯住高东翔的衣领,拉他上前。嘉月惊叫:“住手,你要做什么?”
龙豫使个眼色,黛黛上前拦住嘉月。龙豫将高东翔推到白玉桌前,拉出一道精铁锁链,把他双手锁在碗沿之上。高东翔被锁链困住,只能双膝跪在地上,头靠近大碗,只闻得一股血腥气直冲上来,突然明白了这碗里所以是赤红颜色,就是因为几百年来装过太多人血的缘故。他大惊失色,用力挣扎,锁链磨得双腕血迹斑斑,却半点也挣脱不出。
冷先生俯在高东翔耳边道:“这门后就是宝藏所在,这个大门必须经过血祭奉献主神才可开启。血祭不但要用圣教最纯正血统的传人放血活祭,还要被牺牲之人是自愿献上才可。你有我圣教教主血脉,只要你甘心奉献,愿意为我圣教主神献出鲜血,就可开启石门。”
“原来我的用处在此。”高东翔气极反笑,“你倒是算计得好,我不但要为你们的宝藏赴死,还要心甘情愿,不可能。”
“不过流些血,你不一定就会死。”龙豫抓住嘉月的胳膊,“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嘉月,我本来就计划娶她为妃,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也许我们早就成亲了。现在她一心爱你,我既使得了她的人,也没什么趣味。如果你不听话,我宁愿先处死她。如果你照我们说的做,我就不会难为她,是留是走都随她。”
嘉月泪如泉涌,看着高东翔拼命摇头。
高东翔看着她微笑,心里想的却是,“如果我死了,她就自由了,不用再受苦。”他已想得清清楚楚,原来义父早就计划了一切,为什么让他亲自来古城,不但是让他送出神铁令,更是让他把自己送上来做祭品。至于义父为什么容忍嘉月,迟迟不下杀手,恐怕也不过是要利用他们之间的感情,威胁他自愿献上生命。因为天下只有嘉月一个人,才能使高东翔心甘情愿地赴死。这就是他的命运,从她的母亲为了神铁令而生下他的那一天起,他所有的生命意义就是等到献出生命的这一天,他一辈子都不过是为别人而活,早已被安排好了人生的每一步。他唯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嘉月,使得他没有意义的一生总算有了光明和希望。就算他去死,也死得有了价值。他甚至高兴起来,相比在黑暗的后街小屋里等着腐烂而死的师兄,他能为爱人而死,就是他不幸的人生中最幸运的一件事。
他点点头,跟着冷先生念过不知所云的咒语,感觉冰冷的刀锋深深划过手腕,鼻端的血腥气立刻增添了新鲜的气味。他扭头看嘉月,看着她泪光盈盈的眼睛,看着她悲伤欲绝的容颜。他渐渐觉得安宁平和,似乎看到了如海水般的蓝天,这片蓝天原来就藏在嘉月的眼中。她的眼眸就是头顶的蓝天,如波光荡漾的海水,充满了深深的爱,是他自由与幸福的归宿。
“现在你可以死了。”龙豫扬起钢刀。
一切都要结束了,朦胧中,高东翔看到大开的石门后暴露出刺眼的光亮,这就是无数人为之而死的无价宝藏,在他心中,不过是一堆废物,除了带来血腥与罪恶,什么都不值。他在死前终于明白了活着的最宝贵之物:爱与自由。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为什么人都是在临死之时,才能发现活着的意义,而在活着的时候却常常迷失在各种欲望之中呢?这真是生之为人的讽刺!他笑了,觉得自己能笑着去死,也算死得其所。
他又看到了蓝天,看到藏着蓝天的眼眸,一双温柔的手在抚摸他冰冷的脸颊。黛黛站在嘉月的身后对着他笑,笑容天真,却又有着说不清的复杂意味。
“东翔,你终于醒了。”嘉月欢喜地看着他,“黛黛救了你。”
他慢慢转头,看到如山的珠宝玉石,看到埋头捡拾珠宝的数个黑衣人,再往远处是身首异处的龙豫和死不暝目的冷先生,龙豫带来的骑士们也都死在各处。在他失去知觉的这段时间里,似乎发生了很多的事。他心有所悟,抬头看黛黛,目中露出恐惧的神色。
黛黛蹲在他身边,伸手扶住他的胳膊。高东翔不觉往后躲闪,原来,这位看似天真的小姑娘才是把所有人都玩于掌股的最后赢家。黛黛噘起嘴,嘴唇鲜红可爱,可在高东翔眼中却无异于洪水猛兽。黛黛的眼中闪过怒意,却又很快露出悲伤与无奈。
“高大哥,你怕我吗?”她轻轻说。
高东翔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其实也不过是听命与人,为人做事,我们俩个是一样的人,你忘了?你以前也有着和我一样的手段。”
高东翔慌张地扭头看嘉月,他现在才可以理解当初嘉月的痛苦与惊恐。嘉月握住他的手,对他笑。
“你也是义父派来的?”高东翔问,觉得满嘴苦涩。
“他怎么配?我的主人才是天之骄子。”黛黛一脸不屑,“你义父的人早被主人派人截杀在大漠之中,尸骨无存。”
“那你也不是圣教的人?”高东翔看到冷先生至死都无法闭上的眼睛。
“当然不是,其实圣教也在我主人的掌控之下,我不过是在圣教替主人办事而已。”她指指冷先生的尸体,“这世上只有他一人懂得古文字和献祭的程序,我只好紧紧跟着他。他一心一意想帮龙豫重振圣教,我就送他们一起去阴间合作了。”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主人说过,利用对手做事,往往比利用朋友更有效率。”黛黛轻盈地转个身,“现在他们没有用了,留着又会泄露秘密,只好杀了他们,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杀人。”她说得轻描淡写,好像杀人不过是到花园中摘一朵花一样。
高东翔和嘉月对望一眼,都觉得冷风嗖嗖,寒意逼人。
高东翔说:“看你年纪不大,怎会有如此超绝的武功?”
黛黛嫣然一笑,“这有什么奇怪,我本来就是练武的奇才。我在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击败了少林罗汉堂的堂主。”
“可少林寺公布的消息是罗汉堂堂主暴病身亡。”高东翔说。
“这你还不明白?能传到江湖的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真正的大事,又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让人知道的。好像我的主人,如果他想让人死,连阎王也不敢不收,可这个世上又有谁知道他的名字面目呢?我杀了少林高僧之事,我才没功夫到处说,而少林寺那帮假大空的和尚打死也不会说,所以就没人知道了。”
“那你的主人是想我死还是活?”高东翔问。
“想你死。”
“哦,看来想我死的人还真是不少,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我不打算出手。”黛黛突然一脸茫然,似乎有件难事委决不下。她站在原地看着高东翔,目中神情变换。过了良久,她走到他面前,缓缓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脸上爱怜横溢,“我喜欢你,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喜欢上了你。我本来想带你走,可我发现你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你,我就想既然你是别人的了,我再也得不到,不如杀了你。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下不了手,我想我还是喜欢你能快乐地活着。”
“你不怕你的主人怪罪?”嘉月问。
“我没想过,我只想做一件我这辈子最任性最想做的事。”黛黛温柔地对高东翔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塞在他的手里,“这里面有一套散功之法,可以帮你散去所有内力,这样通过催逼内力控制你的那些药物也就没用了。里面还有一张地图,是你的母亲留下的,据说她在大漠之中找到一处神秘的绿洲。”
“绿洲?难道是爱情的天堂?”嘉月惊讶不已。
“爱情的天堂?”黛黛重复念几遍,望向高东翔,目中已有泪光,“你的母亲本来想与爱人在此处厮守一生,却无缘。我留了这个地图也没用处,不如送给你。”她仰起头,忍住就要流出的泪水。
高东翔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谢谢你,黛黛。”
“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黛黛看着他,不觉痴了,“你不用谢我,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自己,我很快乐,我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忘了我的名字啊。”
黛黛带着珠宝走了,高东翔失血过多,一时不能走动,就和嘉月躲到古城的一角,等待天亮再离开。他们相拥相依,仰望墨蓝的天空上繁星闪耀。
“我早就跟你说过,大漠之中真有爱情的天堂。”嘉月说。
“我也相信。”高东翔连忙说。
“你是见到了地图才相信的。”
“不是,我是经过了这些事就相信了,我相信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是美好的天堂。”
“东翔。”嘉月握紧他的手。
他们被刀剑相击之声和喝骂惨叫声惊醒,小心走到古城前探望,却见成群的武林人士正在恶狠狠地相斗。高东翔认出李天秋,只见他满面披血,见人就砍杀,而他自己也是别人刀剑的目标。
“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找到古城的?”嘉月吃惊地望着。
高东翔沉吟道:“很可能是黛黛通知了他们,真是好周密的心思,好毒辣的手段。”
“黛黛?为什么?”
“你记得昨夜她走前一再叮嘱我们要在天亮前离开古城,而且要隐蔽行踪?”
“不错,她是说过。”
“这就对了,说明她早就知道这些人要来,很可能就是她故意泄露了古城的地址。”
“她已经得了宝藏,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就因为她已经得了宝藏才更要这么做,现在这些人无论是死是活,将来都脱不了拿到宝藏的怀疑,这样就不会有人去追查真正拿走宝藏的人了。”
“难怪黛黛没有拿走全部的宝藏,留下一些,就是等这些人来,将这些残留的宝藏流传到江湖,然后顺理成章地做了替罪羊。”
“这些人在这里火拼,死了固然可怜,那得了点宝藏的活人,更是要永远东躲西藏,不会有一天日子好过。”
嘉月不由得叹气,“这计策如此复杂,可你能分析出来,说明你的心思也不差啊。”
高东翔失笑道:“你是拐着弯骂我狠毒诡诈么?”
嘉月瞅他一眼,“哼,无论你以前是什么样,以后可休想在我面前耍鬼心眼儿,否则决不饶你。”
高东翔搂住她的肩头,“那你先讲给我听听你有哪些责罚啊?”
朝阳刚刚升起,大漠却已消散了夜间的寒气,两个人手牵手走向路的尽头,那里有幸福和快乐的生活在等待着心中充满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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