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月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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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月中天(贾童)

第一章 艳纱

对面那俊美青年笑了一笑,端起桌上酒壶,排开一对精妙无双的玲珑玉杯,一边倾斟一边低柔道:“朱弋,这酒是你出生那年酿下的,至今已举世难见。这些年来你受苦了,来,我敬你一杯。”

朱弋接了,一双同样精妙的玲珑眸子定定看着杯中,目光柔和下来。

说到朱弋出生,说到二人相识,那都是许多年许多年前的事儿了。

朱弋十六岁那年认识表兄洛泷。

她的母亲原是末阑国的长公主,这末阑国,四周环境恶劣,均是沙漠,唯独国土部分是为数不多的绿洲,自给自足虽不成问题,但要富国强兵,扩大版图,却是奢望无疑。好在四周的恶劣环境,无意中成为天然屏障,保障着他们不被强大的中土侵扰。

根据《末阑史记》中记载,末阑为中土圣朝前往西域通商的必经之地。民风独异、产出丰饶的西域犹如一块巨大的宝石吸引着圣国的眼球,为此国君不惜一切代价,无论如何都要攻下末阑,作为前往西域时的中转休息点。

借和亲之名,末阑将熟读中土文化又年轻貌美的长公主送嫁中土,谁知竟在路上被匪贼污了身子,在一名忠诚的侍卫守护下逃出生天,千辛万苦到了中土境地,面见圣皇,那边却以“放归故土,疗养身心”为由,又把人遣了回来。

按照末阑国信奉的教义,所有女子自出生起,便要浑身覆纱,层层包裹,除非家人,终身不得以真面目示于人前。走在街上若有男子露出轻薄之姿,哪怕只是上前说话,也是与该女整个家族为敌,父兄长辈将誓死追杀此人到天涯海角。

至于这名面目露于人前的末阑女子,按例轻则囚禁,重可判死。前者就算释放,日后也是乏人问津,走在街上都像怪物一样,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长公主境遇可想而知。

本来是要将她公开处死以飨众怒,如果不是二公主跪地长号,哭求不止的话。

声声号泣动了国母的恻隐之心,连同皇室几个心腹,密谋弄个替身上去,将长公主移置荒野的沙堡别苑,一锁就是十数年。

朱弋便是那尊贵的“前”长公主,与一个卑贱到无名无姓的匪贼所生的孽子。在一个酷热的三伏天傍晚降世,一声不哭,竟然没有惊动任何人。

长公主叫女儿“朱弋”,意为红色的箭。也许是生来注定,朱弋酷爱红色,尤其是鲜艳如血的红。虽然末阑女人一向习惯了以约定俗成的黑纱遮身,但教义中倒是并未明确规定非得用什么颜色。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有这种奇怪念头,是在八岁生日的前一天。一支驮队经过沙堡,在补充过水源之后为表谢意,允诺将所带货物中一件东西当做谢礼。长公主避而不见,两个婢女也因为惧怕男人没敢靠近,从头到尾只有朱弋落落大方地接待了这些陌生人,并毫不客气地一样一样翻找起来。

如今回想,那真是一支奇怪的队伍,比朱弋见过的任何驮队都要来得气派,上百头干净雪白的白骆驼蜿蜒排开,背上铺着坠了流苏的垫子,所站之处扬着淡淡幽香,朱弋长这么大从没见过白骆驼,只觉得漂亮,却不知道白色骆驼在末阑传说中是沙漠神使,一队人若是困在沙漠里,看见它就等于看见了生机。

朱弋一匹一匹地看过去,驮主在一旁介绍各种货物,十分详细,却在经过一只巨大的铁箱时略了未提只字,朱弋眼一转,指着那六尺见方上了锁的物什问:“那是什么?”

“小小姐,那个你不会想要的。”

“没看过怎么知道。是什么嘛?”

“这个嘛……”驮主笑道,“关的是动物。”

“它不会自己走么?为什么要关起来?是什么动物?”朱弋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那驮主却还是笑眯眯的。

“呵呵,是獒,小小姐一定没听说过。这东西是用来抵御匪贼保护驮队的,只是比狼还凶残,所以平时只好关起来了,咱们还是去看看别的货物吧。”

队伍中一头骆驼尤为高大,背上一顶黑纱高帐,里头坐的人样子不甚分明,朱弋正想凑上前看个仔细就被驮主拉住,温和又不失警告地问:“小小姐,这么多都没有中意的么?”

“漂亮的太多了,我都想要啊。”朱弋老老实实地答。

驮主仍然在笑,“不行喔,只能一样,我们也是靠这个讨生活。”

朱弋瞥了瞥那头高大的白骆驼,突然发现它的眼睛是血一样的艳红,“我可不可以要那头骆驼?”

“不行啊,那不是货物呢。”驮主笑盈盈的。

“那它背上驮的是货物了吧?”

“哈哈,不是啊,那是我们主人。”

朱弋定定望着那骆驼的血红眼睛,“我只喜欢它眼睛的颜色,红艳艳的好漂亮,要不你挖出来给我吧——是不是又不行啊,你都说了让我选的。”

驮主一愣,这时黑纱帐里的人笑着开口:“小小姐,任何人眼睛挖出来都是血红的,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个颜色?我有一匹红纱可以全部送你,你就饶了这畜牲吧。”

那驮主近前去,依照帐中人的吩咐取出一只长匣,匣盖打开那一瞬朱弋发出了一声惊呼,帐中人道:“这‘国色天香’,和锦国的‘玉骨空’是天下两大名绸,不知你可满意?”

朱弋老早爱不释手,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自那以后朱弋总是先在身上披起这艳丽的红纱,然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扯过黑布严严实实裹在身外。那人所言果然不虚,国色天香经过无数次井水和岁月的洗涤,依然艳丽如新,像匣盖打开那一刻映入朱弋眼帘中时一样夺人心魄。

她只在每年生日时才会扯下一段新的国色天香,做成衣裳哄自己开心,这礼物自八岁起又延续了若干年,最后一段披上身时,朱弋发觉自己已然十六岁了。

那天是她生辰,可别苑里少得可怜的两个婢女却都没放在心上,心不在焉地筹备膳食。朱弋叫她们打水来让自己沐浴净身,她们答应了之后提着桶出去,然后从晌午拖到垂暮也不见人影,朱弋一路寻去,见那二人在井边有说有笑,还兴高采烈地汲水互泼,神情欢愉,顿时勃然大怒,操起扁担冲上前去就将二人一顿斥打,她虽然只有十六岁,又单枪匹马一人,却拿着现场唯一可以用来当武器、而且破坏力也比较强悍的扁担,那两个成年婢女居然不能拿她怎样,还被打得哀哀号叫,护身直逃。

朱弋越骂越火。她和母亲住在这种远离都城而且物资匮乏的荒山野岭,平日里看尽这两个奴才的脸色,迫于时势,与生俱来的高贵心性一再收敛,母亲被磨折得失却了傲骨,她却像越挫越利的锋刃,笑容只是为了生活的伪装,暗地里其实早就憋足了怨气,膨胀到极致,如今终于爆发了。

两个婢女边哭边逃,其中一个突然被另一个无意中绊倒路边。若在平日,这样荒凉的地方断然不会有人经过,可是那日倒也邪了,尘烟滚滚的驿道上熏风乍起,由远及近竟隐隐传来了马蹄声。

婢女惊惶失措,她们出来得匆促,加上这里人烟极少,根本没有戴遮身的黑纱,面目、肩臂、小腿和双脚全都裸露在外,来人不管是谁,看到她们的脸庞和身体,若是汇报回朝,按例轻则囚禁,重可判死。就算都侥幸逃过,日后也绝对别想嫁出去了。

两个婢女发足狂奔,然而在一马平川的荒漠上,一时半刻又能躲到哪里去?!

荒漠、熏风。

斜日,橙天。

那红衣女子远远奔来,仿佛扭曲的空气中盛开的一朵罂粟,那种殷红如血,叫人啖之畅快的恶之花。

这便是洛泷第一眼的感受。

除了母亲和几个婆姨,他不曾看过其他女人。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究竟是圆是扁都一概不知。岁届十八,洛泷也到了对异性有所寄望的年纪,可是在婚娶之前,他无权窥探任何年轻女子的面貌。尤其是像他这样身份尊崇,将来有可能继承爵位的独子,更要谨言守行,不得出半点纰漏。

他全部的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那一袭红纱和悍狼似的眼神霎时间把洛泷的心智生生贯穿,直到朱弋消失在地平线上,他依旧催动马匹原地踏蹄,不忍离去。

而朱弋完全不知道这道视线的存在。

第二次真正意义上的相逢又是因为两个婢女。

因为陌生人事件,两个婢女乖巧了许多,但是不多时日便又变本加厉地懒惰起来。朱弋遣她们去皇城汇报母亲的身体近况,顺便讨些药石,这两个女人竟然推辞说太忙走不开,而且用警惕的眼神防备着她。朱弋衡量再三,决定还是亲自走一趟。

她的身份始终尴尬,虽是公主,却根本无权进入皇宫禁地,朱弋一边祈祷着能与善良的小姨的仆从不期而遇——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一边硬着头皮穿街过巷。

隔着一条街远远地眺望皇宫大门时,她知道这次没这么幸运了,近前去找门卫打听,自尊心又让她拉不下这个脸面。怎么也是个公主,竟然要强颜欢笑去向小小的禁宫门卫示好么?

沙漠多风沙,时常平白无故地就有一阵。洛泷驱马进入皇门时,夹着粗大砂砾的疾风兜头盖脸地冲袭过来,叫人躲避不及,眯眼间,他看到街角一人的裙纱在风中翻飞,露出了鲜红夺目的内里。

洛泷浑身一颤,是她!

他想也不想,理智早已被行动驱逐出境,当即策马狂追。

朱弋低头,发现自己的红纱飘了出来,大惊,护住斗篷面纱的双手连忙过去拉扯,顾头不顾脚,霎时一头黑发暴露出来,紧接着便是脸庞。

那风越加猖狂,吹得不休不止。漫天黄沙蔽目,所有人都躲入屋内,实在走避不及的,也投身房檐下,面朝墙壁以免风沙入眼。

只有他拉着缰绳,瞪大双眼,不顾一切地冲着她急驰而来。

那青年映入眼帘时,朱弋便知道躲不掉、遮不住了。她突然间放弃了一切挣扎,双手垂下,昂然站直,目光炯炯望去。长长的黑布随狂风翻卷上天,幽灵一样乱窜,徒留艳纱包围着她,至柔纷飞,却也无坚不摧,在这个十八岁的青年眼中所向披靡。

洛泷惊讶地看她。

朱弋仰头,眯起眼,直直地与这个男人打量的目光交缠。

那一刻,洛泷突然发现,即使看再多的女人,她对自己而言……依旧会是这世上最完美的一道风景。

还有什么可说吗?

那日若不是洛泷机警,趁大家躲避风沙之际跳下马背,扯落自己的斗篷将她牢牢裹住,只怕会惹出许多后续的麻烦。

怀中之人竟然不似所有末阑女子那样拼死挣扎,而是乖顺地依靠在他胸前,洛泷又是一惊。

低头,她一双晶晶亮亮的眼睛望着他,唇形美好动人,与之接合的鼻尖更是如无暇的罕世白玉,精妙无双。

洛泷惊惊地和她对看了三秒,然后,心底突然沉静下来。

他俯首,迅速在那被风吹得有些暗红干裂的唇上抿了一下。

再抬头时,朱弋双唇闪着属于他的湿润光泽,终于和眼睛一样水亮。

“我叫洛泷。”洛泷说,“拜慈亲王的独子。”

朱弋淡淡笑了。

“我叫朱弋。”她说,这个名字后面没有跟任何修饰。

她的笑容略有鄙夷,洛泷感觉得出来,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匆促再以双唇碰触她的鼻尖,然后松开她。

“晚上我去找你,等我!”

他不着痕迹,策马离开,奇迹般地,风就在那时停了,路人又恢复如常,该赶路的赶路,该说话的说话。阴影处的朱弋摸摸他绣金斗篷的帽檐,念一句:“洛泷?”语音落处,又是浅浅一笑。

月上中天,朱弋坐在别苑最高处。这座被风蚀了多年的沙堡看起来岌岌可危,朱弋回头,背后一轮硕大的明月,皎洁却又那么苍凉。

温度刺骨,沙刀割面,细碎风声中突然传来了连连的马蹄音。

朱弋露出笑容,噗一声跳下屋顶,从沙地上爬起来,直直迎上去。

来人正是洛泷,他和朱弋如出一辙,噗一声跳下马背,从沙地上爬起来,直直迎上去。

朱弋哈哈大笑,洛泷满脸沙子,却什么也不顾,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是了,这里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人也不会有。教义、世俗,都被远远抛在身后,隔绝在城门内,他们的爱情像这沙漠中的绿洲,寂寞蓬勃。

沾着沙子的洛泷的脸,像长了胡碴的男人的脸,刺着朱弋柔嫩的脸颊,记忆中从不曾有过的感觉。

“洛泷?”她轻轻试探地喊,心中想,这不安、强大、饱含温柔的综合体,就是男人?

“朱弋……”洛泷应答,“我一定要娶你,我一定会娶你。”

朱弋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什么是娶?”她问。扬起脸来,“娶了会怎样?”

洛泷柔柔笑道:“娶了,就代表会一起生活,朝夕相伴,永不分离。”

朱弋歪过头,问:“不娶呢?便不能吗?”

洛泷想一下,还是点了头。

朱弋笑道:“那你便娶我吧——等一下,若是有一天,我们不想朝夕相伴、永不分离了,要怎样做?”

洛泷一怔,没想到她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朱弋不想跟我朝夕相伴?不想永不分离?”

“想。”朱弋干脆答道,“至少现在很想。”

洛泷心中泛起疑惑……这个少女,从头到脚,从外表到思维,总觉得不似人间所有,仿佛一阵风沙,就会将她带入天宫深处。

洛泷一阵恐惧,不由得牢牢将她钳住。

“朱弋,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今天我才真真正正识得你?”

洛泷长叹一声,双臂收紧,“父亲说我需要多多磨练,因此遣我去圣朝拜师学艺,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想着我……你保证。”

“圣朝啊……在中土呢。”

朱弋不挣扎,埋首洛泷胸前,念叨着这个并不陌生的地名,“去多久?”

“说不准,总有一些时日罢。但我保证,办好事情后我就会来接你,若那个时候,你依然愿意跟我朝夕相对,愿意嫁我,我就向父亲,还有你的家人提亲。”

此时此刻,洛泷觉得世上最难的一件事,就是将倚靠胸前的朱弋推开。抱着她,手指一动,细腻冰凉的发丝便从指间滑走,像朱弋的感情一样,抓不住。

所幸朱弋自己抬头,离开他怀中,定定地望着他,唇形翕合说:“我等你。”

几个字令洛泷欣喜若狂。

洛泷走后,从前像流水一样的日子开始一点一滴地逝去。

日日夜夜,每逢皓月当空,朱弋一身艳纱,披散着比夜色还要浓黑的乌发,坐在最高的沙堡顶上,看大漠的风一边残蚀一边又堆砌着那起伏绵延、永无尽头的沙丘。

两个婢女不知洛泷这样的陌生年轻男子曾经来过,依然如从前那样散漫懒情,每日吃喝混日,对这一双母女主子毫无敬意。

身为二公主的小姨,倒是逮着机会偷偷来看望过她们一次。

远远的乍见朱弋,二公主吃了一惊,禁宫规矩森严,她出宫的次数少之又少,朱弋在她心中,始终维持着青涩懵懂的模样,而如今映入眼帘的这一袭红纱肆意飘扬,仿佛赤焰在瞳孔燃烧。二公主抬手遮了遮烈日投射下来的阳光,突然间竟忆起姐姐出嫁时,那为了入境随俗而披挂的一身凤冠霞帔。

朱弋看见她,很是开心,冲迎上来叫她。

“朱弋不可如此,这副模样叫外人男子看见可如何是好!”

二公主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这等荒凉地方,怎么可能有人经过。自己无意间的善意规劝竟刺伤了他人,当下赶紧弥补过错,“对了,你这红纱是哪里来的?很好看。”

朱弋却全然不以为意,笑道:“好看么?有支驮队路过,在附近的井取过水后当做谢礼送的。”

二公主本想着说说而已,听见这答案却又是一惊,“那你有让他们看到你的脸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怎能随便跟陌生男人搭话?”

“小姨,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啊,再说只是不能看到脸,又没规定不能说话。”朱弋笑着混过去,对八年前所见所闻更是只字不提,“对了,今天怎么有机会过来?宫里有什么事发生么?”

二公主神色黯然,只以为这日日夜夜来,朱弋想必一直在盼望外公外婆回心转意,能将她们母女接回帝宫生活。姐姐已经安于天命,可朱弋正当豆蔻年华,又承袭长公主当年的惊世美貌,难道一生都只能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度过?心中微疼,但是又不能将这种情绪流露,于是强颜欢笑道:“朱弋你看,小姨给你们带了些东西来。”

朱弋一样样接过,忽然抬头问:“小姨,拜慈亲王是什么样的人?”

“拜慈亲王?”

“嗯。他和他的家人,都是什么样的人?”

二公主疑道:“朱弋怎么会突然想知道这个?莫非……”

朱弋笑道:“那日去皇城找你来着,不想遇到了亲王之子洛泷。”当下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听得二公主冷汗涔涔。

“这……”朱弋描述的男子外貌个性,与洛泷确确实实是完全吻合,应是本人无疑,可是……天啊,这,这是怎样一个大娄子!

只得答道:“算起来洛泷长你两岁,应是你的表兄,拜慈亲王宽厚道德,是贵族中为数不多的仁义典范——你,没有告诉洛泷你的身世吧?”

朱弋笑道:“小姨,我又不傻,这种牵涉性命的事情,怎么会随便说呢。”又问,“洛泷说要向我家人提亲,这事亲王会答应么?”

二公主生性柔软,两三句一逼便被问得没了辙,沉吟一下也就说了:“亲王不是个固执保守的人,只是体虚质弱,常年卧病,因此将全部期望都寄托在洛泷身上,事事要求完美,所以……”

朱弋明白了二公主的意思,除非拜慈亲王觉得她是个完美的女人,不然不会同意。而照自己目前境况,鬼才会认为她天上有地下无。

却也不想退缩,当即笑了一下,说:“那小姨觉得我配得上他吗?”

二公主一怔,“什么?”回过神来讷讷道,“朱弋,这岂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

朱弋追问:“那是什么问题?”

“这……”二公主语塞,她自己也理不清楚,照例说朱弋是长公主亲出,洛泷乃亲王世爵,门当户对,男俊女美,两人本该算是天造地设,若不是朱弋父亲的来路……都怪老天弄人啊。

朱弋不再多说,只对二公主盈盈一笑,“小姨,谢谢你。”

那双眼宛如秋月映入深潭,二公主心中一震,垂眼微叹。

长公主时而正常,时而又有些疯疯癫癫,也不能怪她,当年一事她所受的打击委实不小。

二公主早已习惯姐姐的状况,虽然见到她自言自语的样子多少有些心酸。见到面,说了几句话便打算告辞,纵使许久没见,也不能因此破例坏了皇室的规矩。

朱弋送二公主到远得看不见沙堡的地方,突然说:“小姨,你遣几个信得过的、方便四下走动的人,隔三差五来一趟,把亲王家的事告诉我吧。”

朱弋鲜少开口求人,几次还都是为了母亲长公主,自身事情是头一回。二公主一愣,想想这事虽略有难度,比起自己亲自跋涉,却便捷不少。洛泷王子深受亲王溺爱,一旦承袭王位,说不定就能助她们母女脱困,从此过上好日子。何况女孩年华如水,该费心早早筹措才是。

二公主微微犹豫一下,便答应下来。

朱弋欢喜地送走小姨,回到内室,只听母亲喃喃念道:“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这些年来受母亲影响,朱弋虽然厌恶中土男人,却禁不住对中土文化十分着迷,长公主清醒的时候,二人无聊便会习些字词典故打发时间,母亲虽然博闻,喜好的诗词却很有限,其中尤以这首《孔雀东南飞》为最,因此这诗不论字句还是故事意思朱弋都是很熟悉的。

朱弋凑近前去,桌上一幅既成的简画,寥寥数笔,却给那种美丽的鸟儿赋予了神韵。

长公主停笔,朱弋见母亲画毕,便去将画抽了来,母亲在身后叫道:“晾干再收起!”朱弋口中随便应道,却充耳不闻,兀自折了丢进角落柜橱,那里已经积下一大摞,画的全是孔雀。纵使再美丽的鸟儿,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被同一个人用同一种笔法画来,看客也要生厌。朱弋心想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不幸和母亲的经历一样,断不会像她这样浪费时间,做些毫无意义的事。

但是一心一意地思念洛泷,将情丝全部编织成网,难道就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如果一切都得不到,这还算得上是一段恋情吗?

朱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那个耐心去等这男人,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等过什么人的经验。

二公主次日遣人来,说是若有需要,可去找都城一家叫宴古茶楼的店老板。朱弋暗暗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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