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奇杀
朱弋竖起耳朵,唯恐这是自己的幻觉,不过老天并没有辜负她——从踏入地道以来,虽然残酷,但起码每件她看见的接触的事物,都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厮杀声逐渐往这里移来,间或夹杂着一种野兽的咆哮,朱弋呼救的喊声到了嘴边又止住,谁知道来的是敌人还是朋友。迟疑间细小的沙石从头顶落下,如簌簌下雨一般,朱弋赶紧让开,同时一个重物坠下,竟将巨大石块砸得稀烂,四散飞出。
朱弋惊得目瞪口呆。
那东西还没断气。借着清冷月光隐约看到它有着长长的獠牙,毛皮发出腥臭味道;体型巨硕,约莫三个壮汉加起来大小;双眼血红,凸出眼眶大约一指距离,能四下转动视物,朱弋躲在暗处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这双眼睛纳入攻击范围。
就她目前十六年的生活经历而言,即使梦境里,也不会有这种动物存在。
那獠兽狂嗥一声,重又跃上地面,这一跃,长长的尾巴犹如铁鞭扫过,打得四壁碎石飞溅。
朱弋战战兢兢地爬出缺口,探头一看,战场就在不远处,刚才那种獠兽,居然有六七头,争先恐后从各个方向朝一点扑去,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朱弋转头一看,自己所在的这个洞口四周血迹黏稠,和青苔混在一起,恶心之至。
朱弋慌忙跳回地道,没有丝毫迟疑地往回跑,然而才跑两步,前方就传来隆隆震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地道开始坍塌了。大大小小的石块碎土在狭窄的甬道里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她抱头退回原地,跳了好几次都没够着刚才的洞口,好容易碰到了,又因为青苔和血迹太滑腻没能抓稳,眼看就要被活生生埋在碎石里,危急关头,朱弋急中生智,摸到藏在衣服里的长意刀——这刀是每个末阑女子自出生起就有的物品,用途是在贞洁受到威胁之际用来自尽了断。朱弋这把刀来自母亲,它似乎注定了无法实现这种使命,当年母亲面对匪贼,没有用它寻死,如今的朱弋也没这个打算——她握紧刀柄奋力一跃,在离洞口最近时一刀插下,刀身没入青苔泥土,止住了下坠趋势,就在朱弋爬出洞口那一刻,整个地道被深深地、牢牢地埋住了。
唯一退路被堵,朱弋匆促间抬头一望,四面青山绿水,古木参天,怪石嶙峋,她无心仔细打量,慌不择路逃向林中,只要能避开这群獠兽,去哪里都行。
那群獠兽也没有追上来的迹象,它们只顾着扑杀撕咬认定的目标,就在朱弋奔逃的当儿,又有一头獠兽身首异处倒在了先前的地道出口处。
朱弋冲入树林才觉得这里并不比有獠兽的地方好多少,雾气弥漫,阴森渗骨,不知名的怪物叫声远远传来,这种不可预见的恐惧让她无论如何无法再前进一步。
只好又出来回到原地。短暂空隙獠兽只剩下两头,而且伤痕累累不敢再轻易上前,一左一右呈包抄局势,它们裹足不前的目标物竟只是个身形清瘦的少年,朱弋大为意外,仔细看去,双方身上血迹斑斑,两头獠兽口中不断溢血,少年眼神浑浊,强打精神——都已是疲惫不堪了。
气势紧绷……少年一个踉跄,仆倒在地,朱弋心一下子拎到喉口,换成谁都会希望赢的是那个少年——至少就朱弋的经验看来,他不会比两头獠兽更具有威胁性。
獠兽慢慢靠近,其中一头俯身去闻少年的脸。那一刻疾如闪电,趴在地上的少年突然抬身,双手掰住獠兽上下齿颚,用尽全力撕开,半个头盖骨带着腥热的血肉飞出去,仅剩那头獠兽惊了一跳,少年一把擎住它的长尾,就势拖向一棵巨树——居然将那条长着利齿的尾巴缠在了树干上。獠兽吃痛,激发狂性,什么都不管地一口咬来,少年伸手一挡,半只胳膊没入血喷大口,朱弋连惊叫都忘了:一人一兽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圆圈套在树干上,僵持不下。
看得出那獠兽支持不了多久,只是少年也许比它还要先倒下,若他死了自己就真的得单独面对这种巨兽了——朱弋一个激灵,迈开发抖的双腿跑过去,抓着长意刀不停地猛扎獠兽周身。腥臭的血溅了一身,獠兽尾巴一甩,挣脱了少年打在朱弋背上,朱弋狂叫一声,滚翻出去跌坐在地,痛得两眼飙泪,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
所幸獠兽就此死了,没有继续攻击他们。朱弋缓过劲来,看到自己那把长意刀正扎在獠兽的屁股,也就是排泄那个地方,插得稳稳当当,她发觉自己浑身都不再听使唤,双脚想动的,手指却抽了抽。明明想哭,口中却不由自主冒出一声尖厉苦笑。
那少年就倒在离她不远处,手臂上一排深深的血印,朱弋小心翻过来看,心中一片诧异:他的手居然没被那一口咬断,真是怪异!瞧他浑身上下那么多伤,可是比起死了一地的獠兽,他只是受伤没有折命,简直就是奇迹。
朱弋有心救他,与他结伴生活到脱险,但不敢独自去找水源和食物。尽管饥肠辘辘,她还是老实地守在昏迷的少年身边,除了去拔下插在獠兽屁股上的长意刀和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外,什么都没做。
月隐日升,朱弋又困又饿,少年却全然没有转醒的迹象。她几次从瞌睡中惊醒,伸手去试探他的鼻息,都是似有还无,朱弋急了,他不会拖个几天然后一命呜呼吧?不过一个人能够杀尽这么多猛兽,应该是身经百战没那么容易死才对。迷迷糊糊地矛盾到日落西山,朱弋再也管不得了,便是要死也要死个痛快!于是往少年身上一趴——这样他若有响动自己多少也会察觉到点——迅速沉入梦乡。
正梦得分不清现实虚幻,突然身体一痛,钝钝的,朱弋睁开眼,四肢和后背都是一片冰冷凉意,她正四仰八叉躺在布满了青苔的地上。侧面望去,少年坐了起来,看一眼臂上所缠的黑纱,若有所思地望向朱弋。
“我叫朱弋,你呢?”
少年没有理会她,拆下黑纱往地上一丢,起身摇摇晃晃试了两步,见平衡感还勉强,便越走越快,朱弋唯恐被抛下单独面对困境,赶紧起身追去。少年走入弥漫着雾气的密林,希望像是被霎时阻隔在了林外,只剩透骨的悚然寒意,朱弋亦步亦趋,紧紧盯住他的背影。
少年来到一个山洞前,一低头便进去了,里面黑咕隆咚,真真伸手不见五指,朱弋心有迟疑,但步子并没慢下来,错过一步,可能就是错过生机。这山洞和地道一样,越往里越宽敞,渐渐还有点明亮起来。二人来到一个高不见顶的阔洞里,虽然没有烛火,四周却并不觉黑暗,洞壁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居然会发出淡淡荧光。
洞里靠壁放着一块还算平整的大石,少年翻身坐在上面,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朱弋站在下面,好奇地望着,纸包展开,一股极淡极淡、对她来说却已经足够强烈的香气溢出,朱弋紧紧盯住少年手中之物:那不过是个馕饼,只是此刻毫无疑问胜过世间万千美味。
少年自顾自地吃着,丝毫没有分她一口的意思。朱弋想到什么,急急近前,“你的饼是从哪里来的?你知道去外面的路对不对?你听不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少年看她一眼,眼神冷冷的全是警惕,咀嚼的速度也变得更快,朱弋叹口气,知道自己所做都是徒劳,不过至少可以肯定这种獠兽出没的山林里绝不会有克孜戈尔城的特产馕饼——他与外界必有联系。
朱弋尽量收敛急迫心情,不想被少年误解自己有敌意,因此在洞口边缘席地坐下,表示并无侵犯他领地的意思。
等她坐稳,少年也吃完馕饼,慢慢舔着指间沾上的谷屑打量朱弋,被这种目光笼罩并不好受,朱弋正想背过头去视而不见,对方竟开口说话了:“你为什么是一个人?”
不是末阑话,但朱弋听得懂,怔了一下后立刻改为中原语言:“你是圣朝人?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末阑?”
“这里是末阑?末阑是什么地方?”
朱弋听见这话不由苦笑,末阑虽是小国却也不至于听都没听过吧,近来怎么老遇到这种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想来小四也这样问过她……
脑中突然一激,仿佛有什么被串连了起来,“你、你是怎么被送来的?”
少年不答,垂下眼帘若有所思,朱弋又试着问:“是不是一觉醒来,四周漆黑,不知道身处何地?你是不是在这里已经待了很多年了?”
少年抬眼朝她看来,神情古怪,“你怎会知道?”
“早该知道是茶楼那伙人干的!”朱弋恨恨低语一句,“看来他们运人来这里的勾当干了多次了!”
“茶楼?”
“我昨天……不对,前天在茶楼遇到一群和你差不多情况的孩子,本来说好这几天去救他们,可我自己也惹上了麻烦,”朱弋耸耸肩,自比一下,“你瞧。”
“你不是他们送来的?”
“不是,我是被人追杀,逃进来的。”
“逃?”少年拉长尾音思索地问,“你为什么要往这里面逃?”
我怎知道这里面会比外面还危险?朱弋想,但懒得再在这个问题上胶着,“多说无益,究竟有没有方法出去?我是说,这里面你比我熟悉,但是外面我比你熟悉,我们逃出去,我可以求皇室送你回家乡。”
少年没有答她,沉寂了一阵后缓缓问:“那些人为什么追杀你?”
“一定是茶楼那群人。我知道了他们运人来这里的事,所以被追杀……等一下,他们怎会知道是我?莫非、莫非当时留下了什么痕迹……莫非小四跟他们说了我的名字……”
朱弋自言自语,少年也不打断她,由她兀自思索了半晌,才不紧不慢说:“如果你在茶楼见到一批小孩,那么他们应该很快就要被送到这座山里来了。”
他这一说朱弋才想起那伙人的目的,“你们被送进来做什么?”
“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只匣子。装的什么不知道。”
“很难拿到手吗?”
少年安静了一会儿,“他们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往山里送一批人……不记得多少批了,总是只剩我一个。”
朱弋忽然感到有一丝毛骨悚然,“除了你没有人活下来?”
少年用沉默回答了她。
朱弋的心一寸寸沉下去,看来要逃出去只有寄望来生了。
来生……多么遥远的字眼。在末阑教义中代表着希望和美好的一个词,在她看来却与绝望无异。不是吗,人只有对今生失去寄托,才会说“来世”。朱弋软软地靠在洞壁上,声音有气无力:“……我叫朱弋,你呢?”
少年没有立即回应,似乎正在脑海中搜索答案。
朱弋苦笑一声,“你在里面待很久了吧,连名字都忘了。”
少年却说:“不,你听。”
听什么?朱弋用尽全力去感觉空气中振荡的任何一丝波动,少年说过之后很久,她才听到隐隐的轰隆声,厚重地传来。
“那是什么?”
少年跃下高石,敏捷落地的同时往洞外走去,“他们来了。”
刚才雾气缭绕的洞口,等二人出来时,雾已经散了,阴森的树林也杳然无踪,眼前一片开阔平地,朱弋惊异莫名,“怎么会这样?刚才这里还……”
“这座山会变。”少年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改变形态。”
难怪地道会突然坍塌了,朱弋想。莫非这艳疆山并非小姨所说的大漠幻影,而是一座会走动的活山?
少年越走越快,朱弋急了,喊道:“等等我!”少年置若罔闻,不慢反快,朱弋料到如此,只能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少年突然停步,朱弋险险撞上他的背。探头一看,不远处果然多了一群孩子,年纪从十一二到十五六不等,衣着也有光鲜寒酸之分,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全都瘫软在地意识不明。朱弋抢身上去,想从他们中间找出小四,她记得小四从缝隙中伸出来的那手中指关节上有一个疤痕。
朱弋扒着每个孩子的手在看,那少年径自从满地身躯中踏过去,把一个石头上的纸包收进怀里。正要返回,一个孩子醒过来,抓住他的脚踝微弱叫了声:“水……”
他这一叫朱弋也察觉到了嘴唇的干裂程度,不由望向那少年,“你身上带着水吗?给他喝两口吧。”
少年理都不理,踢开那孩子的手就要离去。朱弋一把抓住他,有些生气,“这种时候就不要自己顾自己了!大家都活着才有希望出去!”
少年冷冷地回头看她一眼,“食物只够一个人吃饱,要怎样一起活?”
朱弋被问住,只得说:“你真打算丢下他们不管了?”
少年说:“天黑那些怪物就会出来活动,你要留在这里请自便。”
朱弋手足无措,老实说她对这些孩子也都没什么感情,除了小四。但是挨个检查手指上的疤痕也不是办法,眼看天就要转黑,她只得赶紧弄醒他们,“快醒醒,起来跟我们走!”
所幸那群孩子都已开始幽幽转醒,不少人睁眼就问“我在哪里”或者“你是谁”之类的问题,朱弋哪有那个时间答他们,厉喝一声:“不想死的便随我来!跟不上被野兽吃了的话别怨我!”这一吼果然有效,大约已经察觉到身处险境,她转身时立即有人紧跟上来。
大部分人终于在天黑之前退到少年栖身的山洞里,朱弋不知道其中包不包括小四,现下也只能希望他足够好运。有了时间解释这是怎样一回事,朱弋把自己知道的七七八八都说了,少年独自一人坐在那块高高的巨石上,无心搭理他们。
一切说完了,朱弋又加一句:“我叫朱弋,你们呢?你们中间有没有谁叫小四?”
角落里有个个头和穿戴都不甚显眼的孩子一骨碌爬起来,欢喜地举起手挥道:“朱弋!朱弋我在这里!”朱弋刚松口气,却见一个孩子瞪圆了眼睛指着上方道,“那是什么?!”
朱弋回头看去,那少年拿出纸包展开,露出馕饼一角,大家都已饥肠辘辘,那个馕饼无疑充满了巨大的诱惑,少年视若无睹,在赤裸裸的目光中咬下一口,有人叫道:“为什么他有吃的东西?为什么?!”
朱弋知道要他给大家分吃是不可能的事,何况区区一个馕饼哪能满足这十几张嘴?当下只得细言软语说:“喂,那个,你知道怎么弄到食物吗?”
少年冷冷看着她,“这座山里除了水源之外所有东西都有毒,他们每次也只会送刚好够一个人吃的食物。一天三块饼,如果送六个就要维持两天,如果是九个就说明三天后才有人再送来。”
朱弋舔了舔双唇,喉咙说不出的干哑,只能强忍着开口说话:“那好吧,至少你告诉我们水在哪里。”
少年轻描淡写道:“在林子边缘,附近全是怪物出没。”
那种獠兽,朱弋见过一次便今生今世不想再遇到。
小四不知何时挨到了她身畔,抓着她的袖子低低说:“朱弋不要担心,你给我的饼和水我都收着,只吃了一点点,我们可以分。”
朱弋听得分明,心中一喜。故作镇定看一眼那些死盯着少年手中之物的孩子们,确定他们已经被那块饼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根本无暇顾及小四后点点头说:“咱们去外面,来。”
二人偷偷摸摸寻了个隐蔽处,小四掏出贴身放置的饼和水壶——两样东西都是扁扁的形状,加上小四瘦小,藏在衣服里居然没有被发现。这孩子胆子虽不大,却很有心思,知道日后可能食物短缺,忍着饥饿没有多吃,留到现在才拿出来救命。
朱弋让他尽量多喝水,“放心吧,山里有水,你可以都喝掉也没事。”
因为怕被发现,二人匆匆吃完,小四疑惑道:“朱弋,你怎么也落到这种地步?被那些人抓住了么?都是我不好。”
这事确实是因他而起,不过朱弋却不忍心责怪,“只要我们活着出去就能得救,其实我娘亲是末阑国的长公主,我外公是国君,所以你放心吧,那伙人一定会被严惩的。”
小四嗯了一声,疲软道:“朱弋我好困,那天醒后我一直都没敢睡……我怕睡着了,再一睁眼就到了奈何桥。”
朱弋心中泛起一片怜意,把他拉过来靠着自己,“你多大了?放心,活不到两百岁你不会看到奈何桥。”
“我今年九岁……两百岁的,那该是妖精了。”
小四笑起来,靠着她阖眼沉沉睡去。
解了饥渴和惊恐,朱弋只觉乏困,迷迷糊糊地发现自己站在沙堡的屋顶上,四周疾风如故,撩动一身艳纱,极目远眺,洛泷正策马驰来……
只是无论他怎样走,也走不到自己跟前,朱弋急了,一个激灵醒过来,洞中一片安静,安静得不像有人存在。她吓一跳,赶紧扳过身旁小四,还有呼吸,只是睡得太沉。朱弋稍微安稳了些,背起他回到洞中,那些孩子都躺在地上,少年也静静地靠坐在原位。朱弋正诧异他们是如何和平解决食物上的争执的,脚尖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孩子,那身躯软软倒在地上,七孔流血,脖颈尽折,死状极惨。
朱弋吓得忘了尖叫,连忙后退,这一退又踢翻一个人,原来满地都是尸体,难怪这样安静。
好容易退到石壁旁,朱弋腿发软,手一松,小四从她背上滑下来,哎唷痛叫了一声,朱弋听见自己用凄厉的声音叫道:“你、你杀了他们?”
少年动也没动,“是他们自己来抢我的饼,抢不过我。”
朱弋本想喊:“那你也不必杀了他们!”可是脑海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回答了她,“反正他们迟早也要饿死的,一个人的食物,怎么可能救这么多人?”
少年说:“你也要来抢吗?”
他凝神看了看朱弋不再干裂的嘴唇,“你好像吃喝过了。哪里来的食物跟水?”
小四醒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抓着朱弋袖子躲在她身后。
朱弋叹道:“我跟你说过我被人追杀前碰到过这个孩子,当时给了他几块饼和一壶水,他一直留在身上没有动,所以我们俩才没饿死。”
少年问:“你有几块?”
朱弋说:“就……两块,刚才吃掉了,我们也没有了。”
少年说:“你不也没有分给这群人的意思。”
朱弋知道她的私心显而易见,但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错,“这些人死都死了,我们也别互相责怪了。还是把他们……安葬了吧。”
少年说:“你自己做,我不想消耗体力。”
朱弋也不想做,但她不像这少年,可以在一堆尸体里面色自若地坐着,稍微衡量后还是决定自己动手,搬起一具尸体往洞外拖。
小四跟过来帮忙,他人小力单,两个人忙活了很久也不见成效。朱弋终于放弃,“算了,没埋完我们就累死了,诸神啊,不是我对死者不虔诚,实在是没有法子……我在说什么,我从来就没有虔诚过!”
朱弋发觉自己对末阑的教义,实在是痛恨到了极点,尤其是对女人的教义,什么终身覆面,什么贞洁高于一切,什么奉夫君一如神明左右,简直狗屁!她丢下尸体,随手扯下身上还残余的几条黑布抛在地上,露出里面脏污不堪的红纱,“去死吧!全都去死!”
小四看着她发完脾气,怯怯问:“朱弋,如果我们又饿了,怎么办?”
朱弋镇定下来,咬着下唇思索:刚才那少年展开纸包时里面分明只有一个饼,按照一天三个来算,应该没多久就会再送食物进来——如果他说的都是事实,食物始终只够一个人活命……
见她沉默不语,小四试探唤道:“朱弋?”
朱弋慢慢朝他看来,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从身上解下长意刀,将手柄处旋开,里面赫然是空心的,藏有一支小管子。朱弋把刀递给小四,“小四你收好它,如果那人要杀你,你就刺死他!”
小四吓了一跳,但看朱弋异常坚决的样子,也就迟疑着接了过去,望着她另一只手问:“那是什么?”
朱弋低头定定看着掌心,神情淡定说:“毒药。”
“啊?!”
“末阑女人在贞洁受威胁时,除了抹脖子外仅剩的选择。”拿着轻薄一如羽毛的小细管,朱弋举到眼前端望,羽管中隐约可见幽蓝色的液体在缓慢地游走,因为黏稠,所以好似飘带一样,轻盈浮动,“据说服毒是皇室女子的特权,寻常人家女儿被轻薄,只能自刎了断——因为这种毒药很珍贵,喝了它死掉的人,外表没有伤痕,尸体久放不腐,非常美丽——呸,反正都是要人死就对了,还分好看不好看?”她嘴角竟然绽放出一丝浅笑,“我偏不要死,从现在开始,我朱弋发誓,谁要我死,我就要谁的命!”
她拽过小四的手,把毒药在刀刃上细细抹了一遍,插入刀鞘,嘱咐道:“一定要小心。”
小四点点头,朱弋略微宽心,说:“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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