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心1
比朱弋想的还快,第二日傍晚,洛泷结束了例行事务便回转来,稍事歇息后即刻带他们入宫了。
能这样没有隔阂又迅速地得以觐见国主,纵使王子也不是那么容易,洛泷在安排上的苦心可见一斑。
昔日的拜慈亲王,如今的末阑国君,确如朱弋从二公主那里听到的一样,是一位“宽厚道德,贵族中为数不多的仁义典范”的长者。
看得出来,洛泷事前在父亲那里美言了不少,一见朱弋,拜慈立即道:“嗯,确实貌美无双。”
洛泷赧然看了朱弋一眼,朱弋跪下道:“草民愚钝,礼节上若有唐突不周处,陛下胸襟宽广,还请海涵。”
拜慈笑道:“这样落落大方,谈吐不俗,想必是大家闺秀。”
洛泷哑然。
朱弋不卑不亢道:“出身其实卑贱,不过见识较之他人,多了些许而已。倒是殿下不拘世俗,屈尊与草民结交,这才是成大事者的气度,君王的风范。”
拜慈捋须展颜,频频颔首。
洛泷松了口气,可见这番话在父亲那里极为受用,放下心来同时,也不由得为朱弋的口才暗自惊艳。
“那,这位呢?”
问及燕非,朱弋又行一礼道:“他叫燕非,是草民落难时相互扶持的生死至交,因为幼时家中发生惨剧,亲人都死了,从此性情孤僻,心志宛如孩童,不爱说话,也不肯相信人,只愿与草民交流,所以还请陛下宽恕他的种种言行。”说完拉着燕非,很尊敬地磕了个头。
拜慈知道这是中原最高形制的礼节,当下道:“原来如此,快起来吧,不必拘礼。”
洛泷暗想,原来这叫燕非的少年心志宛如幼童,不谙世事,如何能通晓男女情愫,想必朱弋于他,也只是负起照顾的责任而已吧。
拜慈又随意问了几句二人在中原的经历,都是朱弋意料中的问题,一一有条不紊地答了,周到翔实,没出任何纰漏,这时外面来人禀报,说几个大夫都候在了门外,拜慈遂停止谈话,把几人挨个单独宣入,给朱弋诊查眼疾。
第一个入内的大夫看了,说暂时没有什么大碍,相信假以时日的调养歇息就应该无妨;第二第三个入内,诊后也都得出了类似结论,朱弋暗自心安,每个大夫都这样说,看来这确实不是什么终身盲症,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拜慈道:“国师的身体如何,你们今天有没有去诊视?”
那大夫答道:“陛下宽心,国师的身体无碍。”
拜慈道:“这个我知道,我问的是国师的功力何时才能恢复?”大夫语塞,拜慈叹口气,把他们全都挥退了。
朱弋暗暗笑了下,开口道:“来末阑的路上,听闻国师染病,不要紧吧?”
拜慈说:“身体并无任何不适,只是运功时,真气无论如何也不能贯通。”
朱弋说:“喔,如此看来,困扰国师的应该就不是疾病了,这种手法在中原并不鲜见,多是中毒或者穴道被制所致。”
拜慈一怔,惊讶道:“朱弋也懂中原的武学么?”
朱弋笑道:“我只也是理论上疏懂一些,但若是说到身手,恐怕远不及燕非万分之一。”
此言甫出,洛泷和拜慈都是齐齐一愣。两人皆无法看出这个少言寡语,不,几乎等同哑巴的少年会像朱弋说的那么厉害。
拜慈奇道:“看来我倒是眼拙了。”
朱弋道:“燕非不喜欢和人交流,就把所有精力倾注武学研究上,颇有小成也不足为道。”
拜慈大喜,立刻带同三人去见国师郁孤台。
一路上朱弋牵着燕非的手,洛泷虽已见过多次,目光却总是一触及就逃避开来。拜慈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在他感觉,不但这叫燕非的少年依赖朱弋,朱弋本人也是十分看重他,不仅仅是将他当成探路的辅助工具。二人从不在人前语句交流,却心照不宣,处处透着默契。不由心中暗忖,这女子心计看来十分不简单,若是少年身手也能像她说的那般厉害,自己定要花一番心思,将他们收归己用才好。
几人抵达国师府时,郁孤台早已在门口候迎,拜慈少不得要客气几句,郁孤台道:“不碍事,只是无法发力而已。”
拜慈道:“郁先生乃国之砥柱,一定要为本王保重身体。”
郁孤台淡淡一笑,不再说话,拜慈见他神色并不领情,便不再客套,直接引见朱弋和燕非二人。
郁孤台怀疑地看向朱弋,只是那眼神中疑虑的成分隐藏得十分之好,“是么,那就有劳二位费心了。”
朱弋装模作样问了一些症况,然后道:“我也无法确定,不过看大人这情形,并不像疾病,而是中毒。”
她笑着说:“这毒毒性奇特,不夺人性命只是削去功力,看来制毒者的手法拿捏很是精准,不像末阑人所为。”她心中思忖,郁孤台来自中原,对这种毒都不了解,看来“一曲银钩”应该相当罕见,自己要怎样说才能面面周全不露破绽?
朱弋的沉默看起来极像是在脑海中搜索着有关记忆的样子,拜慈、洛泷和郁孤台缄默以待,朱弋抿唇,索性一赌:“我见过一次相合的症状,那毒叫做一曲银钩。”
郁孤台双眼微微眯起,这一点,饶是朱弋看不见,也能清楚感觉到,郁孤台沉沉道:“一曲银钩?不知此毒要如何解?”
朱弋心中发出冷笑,口中却道:“我只是揣测,并不能肯定,要知道症状相合,并不一定是中了同一种毒。”
郁孤台道:“姑且一说,我听听总无妨。”
朱弋说:“我也不知道怎样解,但我知道谁会下这种毒。”
郁孤台脸色越发阴沉了,“谁?”
朱弋道:“哎呀,这个,我恐怕需要一些时日去查,隔了太久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而且中原那么大,寻访一个人谈何容易。”
郁孤台嗯了一声,道:“我在末阑久居,好不容易遇到故乡来的朋友,相谈甚欢,想留二位在此做客,不知陛下和殿下介不介意?”
拜慈道:“既然这样,朱弋燕非便留下吧。”
洛泷心中不舍,才刚见到朱弋,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人要走,却无法违逆师父的意思,只得挤出一句:“恩师高兴就好。”
国主、皇太子一走,郁孤台遣退左右,向朱弋道:“看得出来姑娘是个聪明人,有些话我不妨直说。不错,我是被人暗算才中此奇毒,只是怕传出去,引起国民惶乱,这才隐而不发。姑娘若能治好郁某,重重有谢。”
朱弋笑笑,不语。
郁孤台道:“我是在此地中的毒,那下毒之人必然就在克孜戈尔。”
朱弋道:“这样啊。不过克孜戈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找一个人,也是说难不难说易不易,端看缘分了。”
郁孤台冷笑道:“我看姑娘的样子,分明已胸有成竹,只是不愿点破而已。郁某也不是瞧不懂眼色的人,说吧,什么条件。”
朱弋哎唷道:“绝无此意,我只是不想说大话,然后做那言而无信的人。大人信得过我的话,给我三天时间去找,我对那人有些印象,如果当面遇到,应该能认出。”
郁孤台沉默片刻,颔首道:“好吧,我还是那句话,姑娘若能帮了我这个忙,重重有谢;不过,若是不能……”
朱弋笑得越发柔妩了,“治好大人虽不敢说,认出这个人来,我和燕非还是能办到的。”
夜里熄了灯,二人躺在床上,朱弋忽然说:“燕非,你是不是什么都肯为我做?”
燕非静静道:“你是要我去杀主人么?”
朱弋一怔,翻身道:“你怎么猜到?”顿一顿,淡淡笑道,“那么,你肯吗?”
燕非说:“我不愿,但我会。”
万籁俱静的黑夜里,这轻淡却自然的话语,就和他的呼吸一样平和。朱弋抓住他肩头,慢慢开口道:“你觉得我真的会叫你去杀他?燕非,我哪怕有一丝不甘心的事,你都不会让我去做,你不愿意的,我又怎么会强求你。”
她捂嘴笑道:“你不知道吗,女人就是这样,明明已经知道的答案,却喜欢再三反复地听;而且还会口是心非,说一套,做一套。你不懂的。呵呵。”
仿佛是轻松的过渡,朱弋笑完了,恢复平缓语调说:“不管怎样,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们从艳疆山出来那一刻起,你不再欠他什么,无须还他什么,你是你,他是他,各不相干,好吗?”
因为手正抚在燕非脸上,所以,朱弋能感觉到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外面的风声大了起来,克孜戈尔就是这样,夜夜起暴风,好像要把整个国家连根拔起。然而习惯了这种躁动的末阑人,却依然能安然入睡,不担心次日醒来命归黄泉。
她小时候,每一晚都要窝在母亲怀里才能放心,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不再在意这样的夜风?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么?
朱弋静静说:“燕非,你能不能……”她说到这里开始迟疑,毕竟只是一时念起,念头消退下去后便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开口草草敷衍道:“没什么,我要你好好休息,明天有场恶仗呢。”
一夜过去,清晨,朱弋让燕非细细缠上披纱,牵着手一同走出去。
一路上燕非不曾开口说话,而朱弋这位不多见的“盲眼美人”,在克孜戈尔恐怕已是家喻户晓,旁人眼中,二人情同“姐妹”,亲密无间,可在洛泷看来便不是那么回事了。他一大早等在师父家客厅,就是想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谁想朱弋却谢绝了他,说:“王子随行,恐怕不太方便,会打草惊蛇,而且若有什么损伤,岂不失了国体。”
洛泷一时气结,道:“这样吧,我、我也蒙上头面好了!”
说罢,竟然真的命人取来黑色布纱,把自己严实地缠了。朱弋见他决心坚定,只好叹口气,让他一同前去。
三人轻装来到一处客店,朱弋向店主打听罗虎生的驮队,那店主竟还牢牢记得她,未及开口,两个声音争相从楼梯上面砸下来,“朱弋!你回来啦!”
正是哨子和罗虎生。
打过招呼,朱弋将他们拉到一处,细说了自己的目的,又把洛泷指给他们看了,说道:“这是末阑的皇太子,他不便公开身份,这才请你们帮这个忙。”
罗虎生一口答应道:“寻衅闹事乃是你虎生哥看家本领,何况是为了郁先生,你就看好吧!”说罢叫上几个驮队里比较喜欢凑热闹的弟兄,去了朱弋所说的宴古茶楼。
朱弋道:“你们两个现在都是末阑女子装扮,跟着驮队不太好,就单独坐一桌罢。”说着正要松手跟上罗虎生,燕非突然扣住她手腕,朱弋一顿,回头笑道,“没事的,你就在我旁边啊。”又说,“洛泷,烦劳你暂时充当一下燕非的译官。”
洛泷答应一声,却是很不情愿地扫了一眼直直望着朱弋的燕非。
入店安顿下来,朱弋与罗虎生他们一桌,隔壁便是带着燕非的洛泷,看起来毫不相关。洛泷压低声音道:“你不要总是盯着朱弋看,这样会被人看出来的。”
燕非抬眸看他一眼,那目光既清且利,洛泷压下心中不满,见燕非丝毫没有收回视线的打算,还要再说两句时,那边已经开始了动作。
因为客人太多,倒茶的小二没有在第一时间过来招呼,罗虎生借机发难,猛地一拍桌子,店里大部分人都扭过头去张望,这下燕非再直直地往那里看,也就不稀奇了。
小二连忙过来赔不是,大概是过往驮队的人见多了,都有些鲁莽脾气,并未在意,一波就此平息下去。
罗虎生低声道:“朱弋,你确定这家店有问题么?”
朱弋答说:“嗯。”
罗虎生说:“可宴古茶楼开了许多年,这家店的老板据闻也从未犯过事啊。”
朱弋淡淡笑道:“那是他隐藏得好而已。”
她亲身经历,又怎会有错?
罗虎生道:“好吧,既是为了郁先生,且搏他一搏。”这时小二过来,奉上一壶茶,点心若干,都是当地极稀罕的东西,罗虎生挑眉道,“这是赔礼么?”
小二道:“主人特地招呼几位中原朋友的,还有……”
罗虎生道:“还有什么?”
小二嗫嚅着偷偷看了朱弋一眼,“还有主人想请这位姑娘去后堂单独见面。”
“单独?”罗虎生怒道,“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当街邀请姑娘独处!便是在中原也太过分!你家主人色胆包天么?”
小二吓了一跳,说:“可、可是主人讲,这位姑娘是他的旧识啊!”
罗虎生一怔,看向朱弋,朱弋亦是一头雾水,心忖道莫非他已经认出我和燕非了?若真是那样,这人也太神通广大了,他是神仙不成?
朱弋偏不信这个邪,略作迟疑便款款起身,道:“好,我去。”
罗虎生惊道:“朱弋,不可啊!”
朱弋回头笑笑,“放心放心,你们这么多人在,他敢把我弄出三长两短吗?我一叫,他的名声还怎么保全?虎生哥,你看住所有人,千万不要再生事端。”说着,不动声色往燕非那方向一偏头。
这话洛泷自然也是听见的,不过他根本无心再管燕非和这些驮队了,朱弋被叫进来路不明的内堂,万一被歹人胁持怎生是好?顾不得许多,当即匆匆离开,手握令牌召集卫队埋伏店铺四下,谨防不测。
朱弋被小二引着,走了又走,途中换了好几次引路的人。她的眼睛便是在白天也看不大清,何况昏暗的内室?正要沉不住气,开口发问,引路人停了下来,接着是吱呀关门声,朱弋一个人站着,抬手去摸四周,都是空茫,无依无靠。朱弋拔下鬓发簪钗,握在手中,这才稍微心定了些。
这时一阵奇香扑鼻,突然有人开口,语带笑意道:“姑娘刚才说,我不敢把你弄出三长两短,当下又为何如此紧张?”
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朱弋一跳,原来他果真是艳疆山里那个神秘人,原来他始终都在这里静静地看着她。
朱弋退后一步道:“你究竟想怎样?我……我认识你吗?”
那人道:“你或许不认得我,可是我认得你。你是地地道道的末阑人,对不对?”
朱弋一惊,她还道自己的身份无人知晓,谁知在他人眼中竟形同通透,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对自己的目的又知道了多少?
那人慢悠悠道:“你果然和长公主,非常相像。”
朱弋陡然怔住,一只手抚上她脸颊,手指冰凉如蛇,“她是个叫人惊艳的美人儿呢,可是太过乖顺温柔,难免失味。哪像你,眉宇间一片狂艳,有叫人想入非非的神态,不枉我当年割爱送你那匹国色天香,真真当之无愧。”
朱弋先是一怔,“你就是那个坐在帐子里的黑衣人?那支驮队……”
浪萍笑道:“想起来了吗,是啊,那次我带着燕非来末阑,你还是一个小姑娘呢。”
朱弋突地挥手,打开他抚过自己脸上的手指,冷冷道:“就算我家破人亡,也好歹是皇族之后,何况我相信即使在中原,你这种举动也谈不上是正常!如果叫我来只是为了侮辱,那你打错算盘了!”
那人笑道:“我只是为了证实而已,如今茶楼遍布国师爪牙,你想自己的身份公开,再死一次吗?把你带到这地下数十尺深的地方来,也是为了绝人耳目。”他开玩笑地加强语气道,“毕竟长公主在世人眼中,早已埋骨地底。”
朱弋听他语气,不像是与自己为敌的,于是说:“你到底想怎样?直接说罢。”
那人道:“你也不想想,二公主既然让你来找我,我对你的身世还能不了如指掌么?要害你,早就害了!”
朱弋哼一声,“你到底是谁,我是说,除了宴古茶楼店老板的身份之外!”
那人朗朗笑道:“身如浮萍,浪迹东西。嚯,你叫我浪萍好了。”
朱弋嘀咕一句:“浪萍?”应该不是真名,可是知道他的具体身份,于自己而言也没什么价值,正想着,浪萍的手又探上她下颌,朱弋怒道:“你——”
却被打断,“得了,我只是在查看你的眼睛。”
朱弋想起一曲银钩,不由止住动作,狐疑道:“你懂医术么?”
浪萍笑道:“我不懂还有谁懂?”
朱弋道:“你治好我的眼睛,是要我替你办事吧?”
浪萍道:“你倒也识趣,跟我遇到过的那么多人相比,是个非常值得合作的对象。”
朱弋挣脱他道:“还是算了,御医说过,我这眼睛即使不治也会恢复的,退一万步,就算恢复不了,我也无所谓。倒是帮你办事,一定不轻松。”
浪萍笑着说:“刚夸你识趣,你就分不清孰轻孰重起来,你不是喜欢你表兄洛泷么?不再是公主又如何,治好你的眼睛,甚至成就你的姻缘,都在我翻手覆掌之间,只要答我一句,你想不想做王妃?”
朱弋沉默,浪萍道:“无妨,你回去慢慢想吧,我相信这七年时间的流浪,让你成长了很多,再说,你真的相信,差点亡了这个国家的,是一群游马匪贼这种荒唐事吗?”
朱弋眼中一凝,脱口而出道:“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你清楚其中内幕么?告诉我!”
浪萍依旧以不急不徐的口吻悠然道:“那么你到底要不要与我合作?”
朱弋立即答道:“好!”
浪萍看着这个外表如天真少女,内心却深似海洋的昔日公主,慢慢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
朱弋急道:“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你说啊!”
浪萍微微笑着,悠然的口吻却如同一把利剑刺入朱弋耳中:“什么匪贼,什么游寇,这本就是郁孤台自导自演的局。”
朱弋怔住,重又忆起那种感觉——沙漠中凝结起了雾一样的霜冰,她不自觉抬指抚上脸颊,怔涩道:“郁孤台……国师!是他么?那夜骑马入城的人,杀死我娘亲的人,火烧沙堡的人?”
浪萍道:“若不是他扮作匪首,入城烧杀抢掠,又怎能做那救国救难的大圣人?一人分饰两角虽然高明,却不是没有破绽,可惜就可惜在他的爱刀上,普天之下能令沙漠起雾的奇特兵刃,除了坏掉的碎雪和月乌,无人能出其右。”
目光一转,落在朱弋恍然的脸上,笑道:“再说,世人都知道长公主已死,会找上沙堡中的,除了少许几个皇室知情人,还有谁?如果袭击都城的是那名侮辱长公主的贼首,而他的目的是报仇,为何偏偏找到了她,又要杀了她?”
朱弋喃喃道:“斩草除根。”
浪萍道:“还有更奇的呢,拜慈亲王体弱多病,国主老当益壮,为何匪首杀得了国主,却独独留下这名嬴弱不堪的亲王?还能给他去中原搬救兵的机会?”
朱弋聪颖,一点就通,脸上露出残绝神情道:“里应外合。”
浪萍笑了,拍去手上灰屑,懒懒道:“怎样,你要不要报仇,亲手把这群乱臣贼子送去十八层地狱?”
朱弋循着他声音的方向,一字一句问:“你的条件呢?”
看来她意愿已明,浪萍笑道:“不要说得这样见外,算是我报答你的好了。”
这句话说得朱弋面露惑色,浪萍又轻轻笑了两声:“不妨告诉给你知道,从我祖父那一代起,便驻守在末阑这里,目的就是深埋艳疆山内的《尚天行律》。”
朱弋心中一凝,忖道,他要的果然是这件物什,人却装傻道:“尚天行律,那是什么?”
浪萍道:“你是很聪明,不过千万别当自作聪明的那种人。”他停了停,就在朱弋心中那根弦绷到极致时,轻描淡写地说:“聪明过头了,也就成了白痴。其一,它是很多人抢夺的目标,你自问可有与之对抗的能力?其二,它只是《悖妄天行律》的注解本,单独拥有本身,并没有任何意义。”
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朱弋脸上神色由惊变冷,慢慢淡了下来。
浪萍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的表情,“我没想到你不懂一点武功,却能从困扰我们三代的匣子中取出它来,而且还带出了消失三百余年的末阑神器刺地夜华,朱弋啊朱弋,你这小姑娘真是一点都小看不得。”
良久良久,朱弋终于开口,声音涩哑得陌生,就连她自己也怀疑这不是自身所发出,“你怎么会知道,我有尚天行律和刺地夜华?”
浪萍道:“你随驮队进克孜戈尔城不久,燕非就将那两样东西交给我了。”
朱弋猛地抬起头来,叫道:“你说谎!”
浪萍早已料到她有此反应,笑道:“是吗?那这是什么?”手指甫张,两件物什出现掌中,浪萍哎呀一声,叹道:“我忘了你看不见,这样吧,你要不要过来摸一下这个卷轴和圆筒?”话语如锥,字字刺骨。
朱弋怔住,心慢慢冷却冰冻起来。
浪萍淡淡道:“虽然严格说起来,燕非是我父亲养大的,不过我也算是他的主人。话说有一种动物叫做獒,驯养人在空气稀薄的高山上掘一个坑洞,把十几只幼崽关入,再放极少的糍粑,数量大概只够一只存活,之后由着它们互相撕斗去,七七四十九天,其间不能打开山洞,直到剩下一只,那才配叫做獒。”
朱弋心中冷意渐退,开始有一把无名怒火在熊熊燃烧,两颊绯红取代了遭受打击后的苍白肤色。
浪萍将她神色尽数纳入眼中,唇边笑意却是更甚,“可笑的是,獒却是犬类中最最忠诚的一族,若是死在主人之前倒也罢了,若是主人天寿已尽,它却还有残生,就会随着主人的棺枢活葬。对了,没有人逼,是自愿的喔。”
朱弋望着发声的方向,双眼被胸中之火灼得闪闪发亮,语气却仍冷澈:“原来如此,真是不错的驯养方式。”
“不错吧?”浪萍扬眉,笑了笑,“獒是很珍贵的呀,一旦驯成,主人会视为生命般珍惜。不管你信不信,燕非就是我父亲的宝贝呢。”他复而哈哈大笑道,“不过,如果是你,恐怕早就起来造反了。所以说,獒也不是人人都能当,有些人适合做主子,必然有些人适合做奴才,为其卖命。”
朱弋冷冷说:“尚天行律你拿去好了,我也没有兴趣,可是刺地夜华并不是你要的东西,马上还给我!”
浪萍起了戏谑之心,抬声笑道:“如果我不还呢?”
朱弋道:“那我一定竭尽全力,将它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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