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找死的吝啬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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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天随人愿

庆元东正街,车马缓行,铺面热闹。

两人缓步走在街上,曲绯鹤侧首打量施老大。

施家兄弟容貌都生得不错,施老大一袭褐袍、褐腰带、黑靴,他下巴有一圈青髭,肤色比施凤图微近于铜色,也比他多些玩世不恭的味道。都没说话,她打量他时,他也不着痕迹地观察她。

在一家颜料铺停下,她选了海外贩来的七彩颜料,施老大进来帮她付了钞银。出铺后,见到街边买摩合罗的小摊,她一时心痒跑去欣赏,施老大也随行一边,没说他要去哪儿。

看了阵,她叹气,“大少爷,你找我……有事?”

“啊?”盯着摩合罗的男人笑了笑,说了句“你喜欢泥人”,突然伸手抓向她。

缩袖,翻掌,弯肘,侧身。灵巧避开他的擒拿,她眼中不解,一边的小贩已经看得呆了。她放下手中的摩合罗,皱眉握拳正要出招,施老大却突然收势,笑摆手道:“玩笑,玩笑,曲姑娘别当真。”

“玩什么?”盯着他的脸,心中暗暗做鬼脸,他是施凤图的大哥,容貌五分像,可她实在不觉得他有什么地方值得可怜,还是施凤图比较有趣。

“曲姑娘师承何门?”

“你说我的武功啊……爹教的。”

“恕我陋闻,当今江湖上姓曲的前辈,我没印象。曲姑娘的家父可是隐居世外的高人?”

“大少爷……”扭头就走,心知他会跟上,“什么世道啦,还隐居啊。高人……我爹不会喜欢这词儿……我爹可是天天在镇上东游西荡的。”

“那曲姑娘……”

“大少爷,你们是一起学武的吗?我有点好奇……为什么四少的功夫没你厉害。”

大眼转,圆脸笑,眸中古灵精怪,却不鲁莽。

施老大愣了愣,盯着圆圆的笑脸,没由得放声大笑。这姑娘……有趣,莫怪四弟会喜欢她。身为大哥,偶尔时候,他不禁也会感叹,若是把五弟的风流性子分一些在四弟身上,他就不用担心这么多了吧。长年在外,他真有点悬心小四,怕他会突然想不开做了和尚……这丫头他喜欢,做四弟媳不错。

“哈,这可能是天分,小四天生不是习武的料。”

“喂,大少爷,你也天生不是做奸商的料。”

“……”施老大又一呆,眼中却笑意不减。她或许不知,在不知不觉的言辞中,她已经在护着四弟了。如此,也该是他离家的时候。

摇头轻笑,唇动了动,正想说什么,身后却传来一声冷如冰刃的责问——

“哼,真巧,今儿难得出门,一出来就看稀奇事呢,施大少爷什么时候也懂得怜香惜玉了?芽”

两人同时转头,曲绯鹤美目一扫,入眼的是一位黑衣金边的高大男子,他的眼睛……近乎魔魅。

“大少爷的朋友……”她转头。哇,青了。施老大居然脸色铁青!

不是朋友,是敌人。

“周大少好兴致。随便出门就能撞上你,真是三生不幸。”

“彼此彼此。不过……施大少爷,我倒想看看,你真会怜香惜玉吗?什么时候学的?”

他话中有刺,施老大又怎听不出,当即沉下脸,甩袖轻吐,“现在。”

“好。”男子变了脸,“我倒想看看,什么姑娘让你有了怜香惜玉的自觉。姑娘,你到底哪点让他怜,让他惜?芽”惜字嘴边绕,他突然出手攻向曲绯鹤。

不会吧,关她屁事啊!

周大少爷和我们家大少爷是仇人,你要记得。

掌柜童安的话突然响起,她苦笑,闪避着男人疾厉的攻势。

老天,这男人属于比较厉害的角儿,输不输不知道,至少,赢得绝对辛苦。他找的是施老大吧,关她……是哦,不关她的事。

念头一起,想也不想躲到施老大身后。施老大也当仁不让,下盘稳沉,对上那男人劈来的一掌。两人同时震退半步,周大少脸色不比施老大白到哪儿去。魔魅的眼狠狠盯着两人,“施——舞——文,我从来不知道,你也会怜香惜玉。”

字字咬牙,句句如冰。

施舞文?不用猜,一定是大少爷的名字。第一次听人叫出来,真怪。曲绯鹤伸出头,迎向周大少的眼,那神色……

未及细看,就见施舞文拂袖道:“我也不知道周十一会当街欺负一个小姑娘。”

他的指责让周十一脸色遽沉,他左肩微晃,领风而起,直向两人冲来。施舞文以拳相对,正要引开他,他却反身扑向曲绯鹤,带起的厉风充分表明,他今天一定要试试她到底哪里值得施家大少爷怜香又惜玉。

施舞文每护她一次,周十一的脸就黑一分,黑得……不用上妆就能演钟馗了。

行人已让出街道,纷纷躲在巷口看热闹。施舞文拦人之余,竟有心思冲身后的绯鹤笑道:“若四弟知道,我会被他的算盘声烦死。”

他的笑看在周十一眼里,魔眼中阴沉更甚。飞踢脚边石子,直射她眉心,她从容闪过,茫然之余,正想叫到底怎么回事,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琴音。

那琴音……轻悠、魅艳,如幽冥之籁。

不知是什么曲,听者只觉得那音弦一时如剑,一时如丝,又一时如絮,紧紧包裹住所有人的心。同时,琴声也能震得人气血翻涌……

早在琴音响起时,施、周二人已收势对立,待一曲终了,施舞文脸色怪异,脱口道:“《落日折桑曲》。”

三十年前,江湖曾有一人,琴艺极高,但每每露面只弹一曲,又不喜红尘浮名,故世人渐忘他的本名,只叫他“一曲先生”,落日折桑曲则是他弹奏得最多的一首,有人写下曲谱学练,总弹不出他的韵味来。可惜,这人早已销声匿迹。施舞文能听出这首曲子,也是机缘巧合下听友人弹奏,却远不及方才那琴音震撼。

曲终,街头琴铺缓缓走出一人,仪容清癯、轩昂,颇有松形鹤骨的风流。

他缓缓走近,来到三人十尺处停下,唇角含笑。

“你……是一曲先生?”施舞文皱眉。这男人看去不超过三十,若是三十年前的一曲先生,如今也该有六十了。

“不。”男人摇头,冲他微微一笑:“在下曲回文。”

曲回文,曲绯鹤,加上一个“一曲先生”,关系随便猜猜便知。

“家父之名的确上一下曲。”

傲凤楼三楼雅厅内,轩昂男子喝口茶,迎向施舞文惊奇的目光。

方才,周十一见急冲而来的施凤图目露恼怒,心知自己误会,魔魅之气虽散去不少,却歉也不道一个,甩袖就走。施舞文不但脸色铁青,还得负责向四弟解释一切。

“曲一曲?”

“对,我爹嘛。”倚在男子身边,曲绯鹤笑眯眯,“大哥,你是来找我的?”

曲回文爱怜拍她,“不是,绯儿最乖,最让爹娘和大哥放心,这次,还是为了你二哥。”

听他言中的抱怨,为曲老二跑脚似乎是家常便饭。

果然——

“二哥?又惹麻烦啦?”曲绯鹤嘟起嘴,做成唇角上扬的鬼脸,“他又误吃了哪家的相亲宴,还是又被哪个婆婆用鸡腿骗回去做了女婿?”

“……”一直未曾开口的施凤图,动动唇,还是决定不开口。他为何觉得未来有点黑暗。一只鸡腿就能骗回家的……二舅子?

曲回文冲她无奈一笑,转盯施舞文半晌,突问:“公子刚才在摊前试我小妹的身手,用的可是失传已久的丹青手?”

施舞文颔首,“无意冒犯曲姑娘,只是……只是……”只是了半天,他开始摸下巴。

“施公子有话不防直言。”

施舞文瞟了眼不吭声的四弟,将昨夜见了图姿的疑惑一一道出,歉意笑道:“我实在是猜不透,曲姑娘要四弟记下这些摩合罗,究竟有何用意。”

此话一出,即成众矢之的,犹以三双为最,六道火辣辣的目光射向他。

施凤图是白眼嗔责,曲绯鹤似笑非笑看了眼他,对施舞文轻哼。而曲回文,扑哧一声,眨眼闷笑不已。

“原来……施公子也与我有相同的感觉啊。”

他的话让众矢之的瞬间移位。

“绯儿肯将摩合罗送你,我也不必隐瞒。不错,摩合罗的姿势的确是一套武功,不过……”又闷笑了阵,笑得被自家小妹怒瞪,他才小心翼翼道:“立体的摩合罗不比画本,通常的武学秘籍,画出的人体有正背之分,移步换位清楚明白,但人们看摩合罗时,总喜欢看正面,所以,若要把摩合罗的姿势连贯,必须正反交错。”

“曲公子的意思……前一个姿势若是正面,后一个则需将摩合罗背转过来?”

“正是。”曲回文点头,“所以,不管绯儿卖掉多少摩合罗,家父从来不担心,我也是。”

自家小妹捏得高兴,时常会跑到街上去卖。但一套武功被她捏出来,没有成百个摩合罗,也需得二三十个,试问,谁会买这么多,谁又会猜到其中暗藏玄机。况且,自从她拿着第一套摩合罗在家中献宝,曲家人全都看不出那是……一套武学啊。

扑哧!扑哧!

此起彼伏的闷笑响起,终于忍不住,全部大笑起来。施舞文不再摸下巴,忍了笑,问道:“敢问曲公子,四弟记下的,究竟是什么功夫?”

“无尘步。”曲回文应他一句,转头拉小妹的辫尾,不掩宠溺,“你呀,为何数月不回家?若非大哥碰巧来此,你打算玩到什么时候?”

“哪有,我在积盘缠嘛。”

她的话让静坐一边的男子微僵。曲回文轻轻一瞟,见方才一直拨着腰间银算盘的男子五指遽紧,挑剔一笑,也不多问,转首道:“绯儿,大哥这次没空逗留,老二那家伙……算了,你总是不爱多带银两,手饰也不带,不然也能当了换盘缠。”不再提曲老二,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大哥这儿有一张,回家时小心些,别只顾着挖泥巴……”

啪——

曲绯鹤正要接下,众人只听一声巨响,定眼看去,一时噤若寒蝉。

银算盘被人狠狠拍在桌上,施凤图瞪着那张银票,阴沉道:“谁说她要回去。”

曲回文正眼瞧他,不由趣道:“施……四公子吧,我家绯儿……”

话没说完,门外隐隐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人未到,轻浮的声音却先一步透过纱帘飘进来。

“小鹤儿,小鹤儿,你小五哥哥来了,刚才是不是有人弹曲儿啊?大哥……大哥在不在?我听白函说你又撞上周十一了……四哥……啊,四哥也在呀!”

盯着跳跑进来的玉面油滑公子,曲回文趣味不减:“这位……”

“不才,这是我不成才又败家的五弟。”施舞文非常抱歉的低头。

施小五冲到曲文回身边坐下,“你是小鹤儿的……”

“大哥。”

“哦,曲大哥,你别听我大哥乱说。不过,既然他当着你的面说我是败家子,这表示……你是大哥的自己人,也好也好,我也不隐瞒。对了,刚才进来你们脸色都不太好,说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没有。”曲绯鹤将银票塞回自家大哥口袋,笑眯眯道,“四少爷见了我大哥,被大哥的风采折服,一时激动……啊,四少爷你脸变青了……又黑了。”

曲回文垂眼掩去一抹讶色,见那双阴沉的眸子染多一份暗恼。

他这小妹之所以让人放心,就是不会惹不必要的麻烦,虽感情丰沛,却绝对不会对一个外人嬉皮笑脸,儿时最喜欢冲着他笑,曲家人也最喜欢她的笑,如今转眼……也二十一啦,爹不是不知道,但他们都私心想将绯儿留在家中,若不是遇到她自己喜爱的人,他们绝不勉强。现在……绯儿遇到了吗?

盯着桌布上的缕花良久,他没打断妹子的逗笑,而转问施舞文:“施兄,你家有多少兄弟?”

“家中兄弟五人,在下担重,是大哥。”施舞文语中似有唏嘘。

“彼此彼此。”曲回文犹如天涯觅到了知音,赶紧点头,“这位四公子今年岁庚几何?”

“小四今年二十七。“

“二十七,二十七……”低念了几回,他再抬头,见自家小妹正没个正经地逗施凤图,根本忘了大哥还坐在身后,除了摇头,还是摇头,“绯儿,大哥要走了。你快些回家去,娘想你呢。”

“嗯。四少爷啊,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痛不痛啊?下面还有算盘珠子撂手呢,我看看……啊,红了,有个算盘印子。”

“……”任她拉着手,施凤图不语,亦未抬头,却敏锐感到两道如炽的目光。唇角微勾,心底轻轻哼了声。

施小五听过一阵,问了句:“曲家大哥,你弹了什么曲儿啊?”

但,没人理他,曲绯鹤逗着施凤图,童定淡笑站在一边,而曲回文却只顾着和施家老大说话。施小五提高嗓音又问了三遍,还是没人理他。他有些不快。

白函左右望了望,突道:“啊,五少爷,白函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说吧。”施小五摆摆脚尖。

“就是……那个……嗯……五少爷,我发现曲姑娘的大哥和大少爷比较谈得来耶,他都不太理咱们。是不是因为……他们都是老大啊。”

“……”

是夜。

凤院,飞勾亭。

女子乌辫垂腰,眉角勾出一缕细发,腮畔两韵樱彩,乍看去文静可人。

她正仔细描绘泥人的眼线,桌边,零星放着四五个着色成形的摩合罗。勾着勾着,红唇边时不时溢出些许轻笑。

前些日子,她在施凤图的书桌上看到一个风干且眼熟的面人。那面人完全失了水分,面容骨瘦,四肢筋骨尽现,倒颇有些味道。盯了半天才发现是那天清晨送的早点,他没吃便被官差带走了。原来他一直留到现在呢。心头欣喜,索性将这些日子捏的摩合罗全堆进他的书房,他也没阻止,呵呵……

吃吃笑着,听到身后细微的脚步声,她没回头,反是直接往后倒去,如愿靠上一个温暖的胸膛。

“四少爷,你想吓我吧?”仰头看他,嬉皮笑脸冲他挤眼。

任她无骨地靠在胸上,凤眸扫过摩合罗,轻问:“你把这些泥人全拿出来干吗?”如果没记错,这些泥人应该在他书桌上。

“今晚我要去卖。”

“……你不是说要捏一屋子的摩合罗吗?卖它们何用?”移近了些,他拿起一个泥人打量。

她的手很巧,面人因为蒸熟发涨,看不出细微处,而质地柔韧的泥却被她捏得似模似样,着了色墨,画上眉眼唇鼻后倒也可爱。

“做盘缠啊。”画好眼线,她伸长手臂侧头观赏,“老爷也说了,等咱们一起凑够了盘缠,他要随我去长江边上,看看我的草堂,啊……”她转向,仰头道,“四少爷,我真的有一屋子的摩合罗了哦,你要不要去看看……算了算了,以前要你去,你都不理我,我还是带老爷一起去。”

施凤图脸色微变,迟疑问:“绯鹤,你说的老爷,不会是……我爹?”

“对。待会我要和老爷一起去街上卖摩合罗,比谁卖的多。”

“你要盘缠做什么?”声音渐渐硬起来。

“回家啊!”奇怪看他一眼,她放下墨笔,扭过身子抱住他的腰,“四少爷,抱着你真舒服。”见他神色变得微喜,她心中一叹,又道:“四少爷,我没要大哥的银子,当然得自己赚盘缠。我回去……好吧好吧,你别生气,我爱你呢,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我也有要你随我一起去啊,是你自己不肯……”

“我哪有不肯。”

“谁说没有?”再抱紧一点,下巴抵着他的腰,她抬眼,“那天在账房里,问你想不想看我的草堂,你只顾着拍桌子要我出去。”

“……”自作孽,不可活。

“行啦,你怕我一去不返吗?放心放心,我有良心的,四少爷。我……既然答应用一个妻子的心爱你,怎么会弃夫婿不顾呢,对不对?”抱着他的腰摇动,她轻声笑语,开始恶劣逗他,“我不会对你始乱终弃的。”

神色虽有暗喜,他仍是不动声色,“你的草堂里……究竟有多少摩合罗?”

“几千个吧,占了两间屋子。”

“你若喜欢,我让人把它们全搬来这儿,你……和爹也不必回去看了。”

啊?她讶然看他,“你……你要把我的草堂也搬过来?”

“什么草堂?我让童定买块地,建一个一模一样的给你。”

“冥顽不灵草堂。是爹送给我的礼物哦,那字匾也是爹提的。”似忆到有趣的事,她笑出声,献宝般地拉低他,“告诉你呀四少爷,知道我大哥的草堂叫什么?叫……阴晴不定斋!怎么样,很合大哥的性子吧,也是爹提的。”

冥顽不灵……草堂?

真是恶劣的姑娘,想必其父也深知女儿的性子,否则不会提“冥顽不灵”四字在草堂上。

“啊!”突然放开他,她跳起来,“老爷应该要推车来了,我得把摩合罗拿出来。”

飞快跑向书房,她自是错过欲抓她的手,也错过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懊恼。

等兴冲冲的人影跑出来,将怀中紧抱的泥人一个个分展在石桌后,遭到忽视的人终于忍不住,一把拉过她圈在怀中。

“爹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吗!”

“……哪有胡闹!”被他抱住,她小小惊讶一下,随即笑眯眯反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上深深吸口气,蹭蹭蹭……

自从那夜尝到抱他的滋味,她可是喜欢得紧。嗯,隔了衣服,蹭得脸皮有些麻。

想了想,抬头转向他的脖子,蹭蹭蹭……

颌下麻酥,他微微后倾,低头,才发现她用头发在他颈间逗痒。她的动作很有挑逗意味,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想歪,看不到她的脸,天知道她又会说什么气他的话来。

“四少爷……”

“你说。”

“以前呢,我没盘缠的时候,都是捏摩合罗卖的,卖了才能赚到盘缠回家。这些摩合罗的泥是在后院挖出来的,泥质不好,留着没什么用,不如卖了当盘缠。等我……用白泥捏一套你的样子,一定不会拿出卖的。”拿发尾逗他一阵,见他不怕痒,小手丢开乌发,拉起他腰边的算盘,一颗一颗挑数起珍珠。

听她此言,他高兴一阵,随即皱起眉,“盘缠?你为何总想着盘缠?”

她哈哈一笑,丢开算盘又紧紧抱住他的腰,敛眼道:“四少爷,我记得你说过,比起鹤发皱颜老翁妪,你更喜欢天姿国色水嫩肤,我呢,一定会老,皮肤会变得皱皱的,等到我变成老婆婆的时候,你……”

“我也变成老公公了。”他轻责,心知她想说什么。

“是哦——”乱没诚意地挂上假笑,她以额抵他的下巴,摇了摇,又道:“我还听五少爷说啊,你这些天谈生意,逗得飘香楼的姑娘很开心,还有姑娘托五少爷转个香囊给你。”

“我没收过什么香囊,你听小五乱说。”将下巴搁在她头上,他叹气,心头却没来由泛起……兴奋?

她语中酸酸的,是在吃醋吗?

以往的她虽说爱他,却毫无独占之心,如今会吃醋,是否表示她对他的爱更浓烈了些。嗯,有长进。

长进,不仅止于她,更缘于……他呀。

虽不想承认,他却无法忽视,仿佛心头的那棵苗因为她的话而瞬间抽高,越长越快起来。

以他的自负,自是相信这棵苗必能绿盖如荫,在他心上独得一方天地,而她,就在那树阴下纳凉思睡。错过她,他会后悔。幸而,他没有错过,没有啊!

“四少爷,我听到你的心跳变快了。”

心中微叹,他勾起邪笑,趁她不防时轻咬玉瓷般的耳垂,惹来她的低叫。没由来的,心情,又好了。

她不满,有样学样地轻噬他的侧颊。略讶她的举动,喉头滚动,他沉沉一笑,吻上她的唇。

“绯鹤。”

“嗯。”

“你变成老翁妪我也……不后悔。”不后悔有妻如此,不后悔……爱上她。

“四少爷,等我变成老翁妪时,你再对我说不后悔吧。”

“好。还有,谈生意只是谈生意,无关地点,也无关陪酒的是什么人。”

“……嗯。”

“还有……别听小五的胡言乱语。”

“……”心中一叹,手在他腰后圈紧更甚。

这个男人或许并不多情,甚至,一些甜言蜜语的话也不会说,但她就是受用啊,很受用,非常的受用!

他怕她离开吗?能在众人面前对大哥变脸如此,怕是他的极限了,不知以后他对她的情,会到怎样的地步?欣欣然,她有些期待,好……期待呢!

念转一间,唇现灿笑,她忍不住吻了吻他的唇角。

桑飘暗香,飞勾亭中,淡淡无声,浓浓情意……

与此同时,凤院外远远三道拱门处,拱门又三丈回廊之拐弯处——

一身黑衣的童定悄无声息从柱后走出,拦住推着小货车的白发老者。

“老爷!”

“啊?”老人家肩头突跳,轻快的步伐倏顿,瞪向柱后溜出的黑衣“鬼”,“你想吓死我啊,臭小子。”

“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打量盖着红布的小货车,童定好奇——“老爷,这是您让管家新买的货车吗?”

“……去去去,少管我。”施老爷绕过他,推走前行。未走两步,身后飘来不急不徐的声音:“四少说,曲姑娘今晚没空。”

车轮停顿,老人家回头,“童定,你说什么?”

“童定在这儿已等候老爷许久了。四少命童定转告老爷,他不想学三少一样迁怒。”

只因施老爷惩罚五少时,误手伤了三夫人,三少一时火大,买下一间妓院给老爷打点,老爷泪眼汪汪了个把月,他可印象深刻,也打算一直“深刻”下去。

果然,施家老爹变了脸,放下货车,一把跳到他面前,恶狠狠道:“臭小子,你再说一遍试试?”

“老爷让童定说多少遍都成。”他随即又说一遍,字字清晰。

“你……你敢再说一遍?”

“是。四少说……”

反反复复的对话,不知重复了多少回,这一老一少也不厌烦,在漆黑的回廊处你问我答,玩得……不亦乐乎?

终 曲

施舞文在六月的某个夜里,又悄无声息地混江湖去了。自他走后,据闻周家大少也失了踪影。

如今的施宅,下人们又时常听到奇怪声音。这次,不是施四少问“你想怎么死”,而是施小五天天哀号——他的手指练琴练得快要抽筋了。

下人们多方打探,才从白函口中得到消息,原来——

曲回文临行前,从怀中掏出薄薄的曲谱一本丢给施小五,“五公子,你若喜欢音韵,这本曲谱送你,你自已练吧。”

“啊?送我?”施小五接下拍在脸上的曲谱,惊喜连连。终于肯理他了哇……可是,该不该收下?他看向施舞文。

“曲公子送的,你就好好练。”盯着曲谱上的“落日折桑”四字,施舞文应允。他既然肯送,自是肯定了凤图。剩下的,就得看那一曲先生是不是肯点头的岳父了……

施小五得了曲谱,又听白函说那琴音幽韵无穷,摄人心魄,当下兴致勃勃练就起来,准备日后在其他三个败家子面前炫耀一番。但,施老大舞文公子在离家前将曲谱所来细细道于施父听,施父知后,自是欢喜小儿能练得旷世神曲,随即吩咐下人——小五练不到三成气候,不得外出花天酒地。

所以,这一夜,书院又传来惨绝人寰的哀叫——

“啊——白函白函,我的手又抽筋啦……大——哥——小弟……小弟好想你啊——”

过了些日子……

某天,施老爷在茶楼里突与一对外地夫妇打斗,消息从一条街传到另一条街,待传到施家三位公子耳中,成了——施老爷被人寻仇。

三位公子闻迅赶来,却见自家老爹与一对中年夫妇把茶言欢,哪有“仇”的份。

中年夫妇见了三人,问明哪位是四公子后,那男人眼神挑剔,来来回回上下打量个尽兴,才道:“难怪回文……唉,真是珠联璧合,欲盖弥彰啊……”

欲盖弥彰?

砰!一只脚踢在他腿上,“你这是好词儿吗?”

“呵呵,娘子啊,一时忘形,忘形呵。”男人苦笑,摸着痛处,转头冲施父笑道,“那个……可能是未来的亲家公啊,咱们要不再比个三百回合。”

“好,老夫正有此意。”招呼三子付茶钱,施父身影微晃,揩起男子往城外奔去。********没急着追去,她缓缓走到楼梯处,临下楼时回头微微一笑,声脆如铃,“绯儿呢?”

“绯鹤……在街上卖摩合罗。”施凤图盯着她的笑,心头却闪过另一张笑眉笑眼。

“好,待会去找她。”********溺宠一笑,摇头下楼。

三人消失后……

施老三拍着手中来不及放下的书,对身后侍从道:“伐檀,咱们回去。”

“是,三少爷。”

施小五面带轻佻,踢了书童一脚,“白函,下次打探消息准确点,别让本少爷跑来跑去。”

“哎呕……五少爷,您轻点儿……”

施凤图面无表情,盯着两兄弟头也不回的身影,半晌方道:“童定,把茶钱付了。”

“是,四少。”童定微笑。

随后——某日,施老四找上施小五。

“小五,这些日子,城里关于咱们家的闲言闲语太多了,今年三哥没印什么金刚艳,傲凤楼的命案……过去就让它过去,我不想再提起了。你……看着办。”

施小五得令:“四哥放心,小五办事哪次失败过。”

瞧,别看他是败家子,还得败得有品味、有素养、又要命地吸引人才行。

看他拍胸又跺脚,施老四满意,拨着算盘离去。

施小五想了数日,有些苦恼用什么法子能最快。那一日,他在院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玩鞠球,不想白函的一句戏言让他醍醐灌顶,灵机大动。白函说了这么一句——“五少爷,你踢绣球呢?”

好!就此拍案,下一波传言,定下。

再随后——

傲凤楼的命案,曹姓公子被大都的某位官员保上都城,死没死,又如何判下,已无人关心了,有人听说在压解的半路失了踪,而官府录案入库的结果又如何,更是缺人问乏。

这是蒙古皇帝的事,不是吗!

夏去秋来,在庆元,最喜为闲汉姑婆们所乐道的,如今成了——四大败家子要公然抛绣球招亲啦!

四个一起抛?

是啊是啊,家中有闺女的快去吧,心仪四大家公子的千金小姐也快去吧,不是为那四个败家子,没准啊,许能得到其他公子的青睐呢!

至于有兴趣的爷儿们……看看热闹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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