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韶华空自误
倾央很少出门,但是少并不意味着没有,一年中还是有几个日子,倾央会神秘地消失在潋滟居内,留下四大花魁主持大局。
甄啸再去潋滟居的时候,飞雨告诉他:倾央有事出门了。飞雨这么说的时候,宝宝就依偎在他的怀里,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娘娘说你是宝宝的爹爹!宝宝有爹爹了。”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甄啸抱住了儿子,泪水湿了眼眶。
甄啸把儿子带回了侯爷府,或许,倾央正是考虑到儿子的健康发展,才会承认了他这个爹吧!他的儿子——甄宝是他们共同的宝贝啊!
只是还是会不时留恋潋滟居,因为,甄宝的娘亲依然不肯回家!
饮着美酒,甄啸寂寞的眼神中忽然多了些许愧疚,对飞雨的愧疚!
当他怀着满腔的期待重登潋滟居时,倾央嘲弄的神色沉重地击溃了他的自信和尊严。忘记了当时是怎样落魄地离开潋滟居,只知道从此,潋滟居多了一个绝望而脆弱的酒鬼,夜夜沉醉酒色之中。若不是飞雨收留了他,他不知道会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模样!
飞雨,用她的柔情,用她的慈母天性,用她的佳酿,慰藉了他的颓废和痛苦,开启了他紧闭的心门,重新鼓舞了他对生活的斗志。
曾经觉得理所当然,然而这一刻,当他拥有儿子之后,他忽然有了内疚之心。
慢慢地呷了一口醇香扑鼻的酒,浸润了舌头,却感觉到了苦涩。
飞雨就在身边,妖娆而甜美,然而他的眼睛却固执地留恋在酒瓶上,好像那个酒瓶拥有了绝世的魅力。
“怎么了?”飞雨轻轻抚摸着甄啸又亮又黑比她还要漂亮的长发,是真的喜欢甄啸,从第一次看见他开始,宽袖黑衣,衣边绣著金线,玉色腰带勒出完美的腰身。第一眼,就叫她沦落了芳心,明明知道没有结果也没有回应,偏偏就是无法放怀,一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知道甄啸好酒,甚至超越了对她的迷恋,没有不满,只是带着淡淡的哀愁贡献出她最华贵最醇美的酒酿,看着他贪婪地捧起了酒壶,犹如一个饥渴得快要死去的人忽然之间拥有了水源,心底就漾起了满满的知足和快乐!
对于男人,她自问了解得相当透彻,如果一个男人对某一样事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至少应该在短时间内不去干扰他。潋滟居内客人很多,然而像甄啸这样的客人,却只有一个,所以,她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秋原夕的眷顾。
不管这个男人,心在何处!她只要,能够这样痴痴地守候着他,凝望着他,就已知足!
更何况还有报偿!
如果说喝烈酒的甄啸是凭着自己的冷漠吸引着飞雨,那么床上的甄啸则是凭着强盛的体力彻底征服了飞雨。即使欢情过后会香消玉殒,飞雨也会幸福地闭上美丽的眼睛。
尽管只有一次!
亦无怨无悔!
因为还有期盼,还有希望!
甄啸用心地喝酒,仿佛那酒成了全部。
飞雨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不想说就不说吧!”玉手轻提酒瓶,为甄啸的酒杯注满了酒液,“只要你觉得在我这里可以暂时忘忧,就是飞雨最大的幸福了。”
甄啸取酒杯的手停住了,眼睛注视着酒液中那双忧愁的眼眸,忽然对自己好失望。也许,正是因为自己的不成熟,倾央才会迟迟不肯接受他吧!修长的五指握紧了酒杯,从一开始自己就错了,不该用放纵自己的方式才博得倾央的注意,不该放弃了自己本来的骄傲和清纯,更不该贻误了她人的芳心,祸害红颜。
一切应该结束了!
飞雨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是甄啸那只白皙而漂亮的手给她造成的感觉,甄啸是要下什么决定了么?
“老板娘是和王爷一起出去的。”这句话突如其来地自她口中冒了出来。俏脸微微红晕,第一次觉得撒谎,竟是这般难受!
甄啸的脸失去了血色,双目无神地注视着飞雨,那样的无助让飞雨觉得心痛,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安慰甄啸。
但甄啸回避了:“我明白,她这样做是应该的。”相对于他的放浪,倾央绝对有这个资格!既然倾央觉得需要对等需要公平,他应该忍受!否则,这辈子,他怕,真的会和倾央失之交臂。他不想失去倾央,在拥有了儿子之后,他更加确定心里的感受!他需要倾央,无论沧海桑田,无论世事变迁,他对倾央的爱,永不会变。
有一种受伤的疼痛袭击了飞雨,望着自己落空的手,在灯光下几乎白得透明,然而此刻,却是如此寂寞如此萧条。隐忍了心底的羞辱,唇角漾起了风情万种的浅笑:“若是,她打算嫁入王府呢?”
“不会的。”甄啸突兀地站起身来,打翻了身前的酒瓶酒盏,清澈的酒液溅满衣襟,房间里酒香四溢,“不会的,她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你了解老板娘多少?”飞雨挂着残忍的笑,心却痛得几乎碎裂。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甄啸掩脸,他毕竟还是年轻啊,太年轻,总是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无论他怎么修炼,高手面前,依然会漏洞百出,无法自已。
飞雨的手终于落到了甄啸的头发上:“可怜的孩子!”
甄啸又避了开去,一脸的歉然和痛苦:“即使她那样做,我依然不怪她,但是我会一直等她!”
飞雨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永远有多远?她不知道,但是这个世界上,有谁会这样真诚地向她承诺?
“为什么?”再也不能伪装了表情,飞雨一脸惨白和落寞。
“我爱她!”甄啸的声音不高,但很用心。
“爱她就可以容忍她投入他人怀抱吗?”人心的度量有多大?爱一个人有多深?真的可以这样不在意吗?
“我不能容忍。”甄啸低低地说道,“但是如果她幸福,我愿意我痛苦!”
“倾央真幸福!”飞雨苦笑,她真的没有希望了吗?她不甘心啊,付出了这么多,她曾经以为无怨无悔;但是现在不行,她也是女人,一样的花容月貌、七窍玲珑,为什么倾央可以得到男人的倾心,而她不行?倾央已经有了宫耀,应该知足了。而她只不过想要陪伴在甄啸身边,为什么这么难?
“是我不够成熟,才会让倾央陷入这样的地步!”甄啸也苦笑,若是他能够从一开始就认知到这一点,那么他会选择默默地守候,等待着倾央的回心转意;而不是放浪形骸,让事情越来越糟!
“可是……”飞雨抚着腹部,一脸的哀怨,“我怀了你的孩子!”
甄啸震惊地瞪着飞雨,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可能信不过,但是我真的怀孕了。”飞雨的哀怨更深了,“我和倾央一样,很想拥有这个孩子。你可以不要,但是我一定要生下来。”
甄啸颓然坐下,错了,他真的大错特错了!他既对不住倾央,也对不住甄宝,更对不住飞雨。现在,他要怎么才能弥补这一切?
倾央回来了,在消失了十天后,她和宫耀同时出现在潋滟居。
“飞雨你怀孕了?”倾央的神色满是不可置信。
飞雨低下了螓首。
倾央的手搭上了飞雨的右腕,渐渐有了责怪之意:“飞雨,你……”
“是我的错!”甄啸一脸胡髭,落寞而憔悴,“我会负责。”
倾央的眼睛蓦然睁大,盯着飞雨和甄啸,忽然笑了:“好好,恭喜你们了。”忽略了心底一抹异样的情绪,她仪态万方地转身,摇曳而去。
甄啸注视着倾央挺直的背影,真的很想扑上去抱住倾央,抱住他心中的希望,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倾央走出他的视线,走出他的生活。绝望漫卷心头,心,仿佛遭受了千刀万剐!若是可以重来,若是……
“侯爷!”耳畔传来飞雨惊喜的呼唤,“你真的……”
“是!”甄啸点头,眼泪快要流下来了,可是他不能,他没有资格流泪。咽下了自己酿成的苦酒,他垂头,望着飞雨期待的眼神,“我会!我会带你回侯爷府。我会正大光明地娶你过门。”他最想要的女子此生无望,那么,娶谁都无所谓了,只要对甄宝好,对他的孩子好!
潋滟居迎来了最喜庆的日子,潋滟居第一次要送嫁了。
倾央亲自为飞雨披上嫁衣:“妹妹,只求你善待宝宝!”
飞雨矜持地微笑,不再有昔日的媚惑神情:“姐姐啊,我会的。我爱侯爷,只要是他的,我都会好好爱惜。”
“谢谢你!”倾央微笑,掩饰了那一抹黯淡。这样最好,她也不必纠结于甄啸的纠缠!这样,真的一切都好,飞雨,是潋滟居中她最看好的姑娘,尽管城府有些深沉,但是,只要是真心爱着甄啸,以及宝宝,那就好了!“祝福你!”
“谢……”“谢谢”两个字没有说完整,飞雨的眉心忽然深深地锁了起来,“好疼啊!”只手按住腹部,额头有冷汗渗出毛孔,表情痛苦不堪。
来不及惊讶,倾央果断地把脉,诊断,眼眸中漾起惊讶:“小天,快,拿开水来,越烫越好!”
“飞雨,你听着,你的血液内一种药性,本来对你的身体伤害不大,但问题是,你怀了孩子,孩子和你血液中的药性产生了冲突。恐怕孩子……”
“不!”一声高亢的尖叫从飞雨口中发出来,“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飞雨!”倾央狠狠地按住飞雨扭动的身体,“既然早就知道要孩子,你先前根本不该吃那种药。”
“姐姐!”飞雨含泪缓缓跪倒在倾央面前,“求求你,保住我的孩子!”
倾央摇头:“不是我不尽力,只是那种药已经根深蒂固,药性不除,你的孩子就带不住。”
她知道的,身为青楼女子,没有了如花美颜,就没有了生路。只是,飞雨不该牺牲那么大,虽然那药可以令飞雨肤色更加细腻白皙,眼睛更加清亮动人,但是,牺牲真的太大了啊!
“你不肯救?你妒忌我?”飞雨惨然,身子抖得像秋风中的叶子,苍凉而憔悴。想要站起身来,浑身软绵绵的毫无力气,她忽然重新抱住倾央的双腿,“姐姐我求你,我可以甘为小妾,我求你……”
一记耳光结束了她的恳求,倾央抓住了飞雨的肩膀:“飞雨,我告诉你,我从来不会是这样的人。我和甄啸,不论有你无你,都不会有任何结果。”
“老板娘!”容小天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身边是满满的一大桶沸水。
倾央不再理睬飞雨,取过容小天手中的药箱,开箱、取药、放药,一气呵成。沸水中溢出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味:“进去。”
“不,姐姐,如果你不能救我的孩子,我不会让你救我的。”飞雨绝望地退步。
倾央叹了口气,卷翘的睫毛如一叶锦葵的花瓣:“你真的这么想要你的孩子?”
“是!”飞雨神态坚决,“他在我在,他亡我亡!”
“你知不知道,十月怀胎有多么不容易?”倾央扬眉,讥诮的唇瓣映着半点胭脂的淡影。
“我知道。”飞雨如花脸颜上,一颗寂寞的眼泪孤零零地蜿蜒而行,飘忽的声音里却幽幽传出一丝倔强,“姐姐,只要我们母子平安,以后但凭姐姐吩咐!”
“我可以尽力而为,但是,接下来的八个多月时间里,你随时都有可能失去你的孩子……”
“我会注意,一切听凭姐姐安排。”飞雨的眼神有些闪烁。
“即使八个多月后顺利生下了孩子……”倾央慢吞吞地说着,一对美目粲然生辉,炯炯有神地盯着飞雨,“你的容颜也会受损。你认为,值得吗?”
飞雨垂下了螓首,长发遮住了面颊。这样,也值得吗?她最在意的容貌啊!
“你是说她怀孕一个多月,不是三个多月?”门口的声音惊动了她们。
飞雨陡然抬头,惊慌失措地望着昌平侯甄啸,后者的脸色严峻而冷漠。
“甄啸!”她怯生生地开口。
“回答我!”甄啸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但是,越是这样的冷静,反而越叫飞雨乱了心神。
“甄啸,我……”嘴唇嗫嚅着,冷汗却不停地渗透出来。
“飞雨,我可以继续照顾你,但是不会有婚礼。”甄啸转身。
“甄啸!”飞雨迅速扑向秋原夕,玉臂舒展,紧紧地搂住秋原夕的脖颈,将脸贴在他那宽厚的背上,冰冷的眼泪瞬间流入他的耳朵和脖子,“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是真的爱你的啊!”
甄啸没有回头:“既然爱,就不要欺骗。我不喜欢被骗。”拨开飞雨的手臂,他消失在门外。
飞雨软倒在地,凄厉地大哭起来。
倾央若有所思地回望飞雨,神情肃敛,眼眸中有谴责暗生。
“小天,抱她入桶。”她的目光驻留在飞雨殷红的裙摆上,保住孩子,此刻真的回天无力了。
打开红木药箱,倾央从里面的夹层中取出一个棉布扁包,凝神注视了片刻,才谨慎地翻了开来,露出一排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来。她动作一起,容小天已经利落地盖上药箱,像猫一般悄然无声地退到门边守候。
水汽氤氲的闺房内剩下了倾央和昏昏沉沉的飞雨。倾央拈起一根银针,手指上的肌肤晶莹透明,凝滑如脂,她的目光检视了飞雨全身上下,双手齐动,纤纤玉指洒落飞舞,快捷如电,水袖飘舞间,指间的数枚银针稳稳地刺入飞雨全身各大穴道。眨眼之间,她拈针刺穴,干净利落,准确无误。她拢了拢衣袖,从怀里取出一个纤小的瓶子,仿佛是姑娘家用来盛放胭脂的。她拧开瓶子,从里面取出一枚红豆般大小的丹药,纳入飞雨口中。
“听着,飞雨,这颗丹药可以清除你体内所有余毒。以后不要再服那种药物,糟蹋自己的身体了。”
“谢谢姐姐!”飞雨的声音苍白而疲弱。
“我们姐妹之间,说这个做什么?”倾央起身,“小天,抱起飞雨,放到床上。”
容小天一一照办。
“现在,去把小雨点叫来吧!”望了望床上憔悴的飞雨,倾央叹了口气,“飞雨,你好好休息!”
“姐姐慢走!”房间里只剩下了飞雨一个人,泪水滑落脸庞,睁开眼眸,一丝恨意凝聚其中,久久不散。从此以后,她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差了这么一点点时间而已,只要她成了甄啸的妾室,孩子存在与否,根本无关紧要了啊!只是差了这么一点点啊!
大红的丝被上,纤细的五指缓缓收拢,她得不到的,谁也休想得到!
走出房门,倾央的目光被那抹挺立如山的背影吸引。甄啸,他还在等待什么?
“侯爷!”如月唇角勾魂摄魄,变幻出美艳动人的线条。
甄啸转身,眼眸闪过了一丝手上的疼痛:“我们之间,真的必须陌生到这样的地步吗?”
“怎么了,侯爷?”倾央的笑容更加充满了甜蜜芬芳,“只要是潋滟居的贵客,都是我倾央的朋友。侯爷何出此言?”
“倾央,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甄啸焦急地上前一步,但很快,容小天面无表情地挡在他面前。
“侯爷今天心情不好,倾央可以理解。”倾央双手一挥,彩袖飞扬,绚烂而妖娆,“只是倾央要劝告侯爷一句话,不知侯爷愿不愿听?”
“你知道我什么都会听你的。”甄啸喃喃说道。
倾央忽然掩唇格格而笑,玉葱似的手指间隙,红唇如花,贝齿胜雪:“那倾央真是不胜荣幸了。侯爷啊,往事如烟,禁不得风儿轻吹。不如怜取眼前人!”
“我一直在努力,可惜你看不见。”甄啸的目光掠过了容小天,盯着那一抹恍惚的丽影,“我知道你觉得我幼稚,无法依靠,但是我会一直等,等自己成熟,也等你的回心转意。”
有刹那的失神,但几乎无法觉察。倾央清脆悦耳的笑声就骤然响起:“侯爷,今天真的失态了啊!”
“倾央你可以回避,但是我不会,为了宝宝。”
“宝宝”两个字击中了倾央,笑声戛然而止:“甄啸,你不要让我后悔留下了宝宝!”她的语言轻描淡写,却足以令甄啸动容。
倾央不再理会甄啸,彩袖飘曳处,人已绝尘而去。
有些话,点到就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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