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汉末浮生记之袤原驰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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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神弓射日(4)

我心中掠过一丝不悦,暗道我没去找你,你倒先来找我了!再转念倏然惊觉不对,这么晚了,司马恭想必是来等李宣的,他又哪里知道郗昌等人所发生的事了?

我长舒了口气,轻声道:“叫他先进来罢。”

司马恭入觐叩拜已毕,这才发觉李宣竟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顾垂首翻阅簿册,不禁稍稍慌恐,只道自己贸然前来,触怒了她。他走到李宣跟前坐下,竟然没了话。

“承业,这么晚你来,是不是又担心夫人啦?”我笑道。

司马恭脸上红潮顿现,拘谨地道:“这,末将的确有些……”

我刚要说他几句,李宣的脸色竟慢慢变得惨白,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起身径将几本账册一股脑儿地摔到地上,叫道:“都是你轻信宵小,才犯下这样的大错。你看看这些东西吧!”

司马恭一时震住。看看我,又看看妻子,颇有些莫名其妙。我从未看见李宣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讶然良久,赶忙干咳一声,将眼光移向别处。

李宣继续斥责着自己的丈夫,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而司马恭则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辩白着,时而惊讶,时而愤怒。李宣双肩抖动着,显得怒气冲冲,虽则在我们好言劝慰之下,也竟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突然发现,原来李宣是那么要面子的人,更甚于司马恭。李膺之女,天下无双的女才子、女智士,她要表现得多么出类拔萃、多么抢眼,才能赶得过别人呢?看来司马恭收容郗昌之时,李宣就强烈地反对过,毕竟那家伙有太多的缺点,可惜司马恭在此事上如此坚持……如今再看她的光火,不如说是委屈、矛盾积蓄久了的一次总爆发罢了。

好容易问明缘由了的司马恭脸色发青,连连向我叩首请罪。“郗昌罪大恶极,末将恳请主公按律处罚,末将在此事上难辞其咎,深负主公重望,末将自请下狱以谢!”

“起来吧,向我道歉有什么用啊?你还是先安慰一下你的夫人吧!”我呵呵笑着,示意并不准备追究,不过口气马上就变得凌厉起来,“至于郗昌……此人我自会处置,你并没有过失,何必耽于亲情,自揽其过呢?”

司马恭一惊,拜道:“是,是,是末将疏于考虑了!”

李宣哽咽道:“还好这次是主公明察,要不然待其罪渐重,一旦东窗事发,你我丢官下狱事小,辜负了主公恩德,今后还怎样为官做人?”

司马恭被骂得抬不起头来,我不忍再看,站起身来,径自往外走去,一面不经意地笑道:“算了算了,讲完就罢了,别闹得左邻右舍的都看你们两口子的笑话!天色不早,都早点歇了吧!”

今晚没得到我召见的齐鹏家小,早已被小清遣归。对于他,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内史啊内史,这个衔职能挑选这样的人吗?一个兢兢业业、克己奉公的人,一个以田为家,以民为母的人……然而却管不好自己的部下,连最起码的纪律与约束也没法推行了……

这几天我除了紧锣密鼓地准备赴并州之事,便是秘密地处置镇民属官郗昌等克扣倒卖军粮的问题。为了给宣夫人留点面子,郗昌与其主要从犯共五人被处斩,其余皆密赐自缢,另以治下不严的罪名轻惩了齐鹏,着削职一级降为司农校尉,仍督峄醴、熊戎农桑事务。这两日与其的谈话中,想必对此人的震动不小。

过了几天,蜀郡人何谦果然在醴阳城外许水边筑起大台,他十余名弟子赤膊上阵,在台下巡回吆喝,招徕了无数的观众。

“来看看,来看呀——‘长天’弓坊价值千金的‘射日’弓!”

“谁能拉得开,此弓便属于他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闻听“长天”弓坊的利器已震动醴阳,我便坐不住了,草草换了便装,和几个部下悄悄前来察看。而卢横等早率武锋营秘密潜入场中,将四周布置妥当。

眼前是一座布置简陋的高台,后面的棚子正中,悬挂着那柄看起来并不怎么出色的强弓。台子两侧,飘荡着两幅绢帛为纸的对联,看去却已隐隐泛黄,很有些时日了。

上联:“干角筋胶丝漆,治六材九年始定,箭开云雾射长空”

下联:“渊肩弣弭箫弦,贯两臂万石劲力,弓震日月碎乾坤”

横批:“孰人得开”

刚随齐鹏等从熊戎东部回来的中垒校尉鲍秉,从旁人那里得知对联的意思后,不禁脸色发青,呸道:“什么东西!

主公,请让末将上去,拉开那鸟弓给大伙儿出了这口气!”

我拉住他,嘿嘿一笑,“先别急。”转头朝司马恭道:

“派军中力士上几个先看看。”

随我而来除他俩之外,还有虎贲校尉尹晏、护军将军冯延、刺曹尚书兼决胜营校尉妫式、将军府从事兼刺奸属司马宋威与刺曹兵事掾长姚广等人。其中大部分是得知消息好奇而来的。

高台下人声鼎沸,也许早有人试过了罢,故而现在还敢上台拉弓者寥寥,底下的男女老少们无不用既惊叹又羡慕的目光看着台上的那把“射日”弓。

不多时,镇军将军部一名大力士雄赳赳、气昂昂地步上高台。

“此人姓蒋,臂开十石强弓,挥舞百余斤的铁杵如同柴禾一般……”司马恭附耳介绍道。

只见那姓蒋的先向四周抱拳,客气了两句,激得台下观众欢呼连连,这才面色一肃,伸手接过“长天”弓坊仆役递来的大弓,伸手掂了掂,哈哈大笑,右臂搭弦,忽暴喝道:

“呀——”

那弓体忽地慢慢折弯,弦体被拉动了稍许,便再也动不了了!台下惊呼声中,我已清晰地看见,蒋力士握住弓体的左手因用力过度而发白,竟至颤抖,右指扣弦处越来越无力,终至面红耳赤,败下阵来。

我们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惊色。

台上一角,何谦正自悠闲地吹茶,慢慢品着,他的目光早已透过人群,看到了我,却故意装作不识的样子。见姓蒋的垂头丧气地走下高台,他反拈须颔首道:“不错,能有这样的力气,颜军中也属难得了!”

姓蒋的退了回来,施了个眼色,便匆忙退下,看得出他的膀子已近脱力边缘,行动有所不便。

我的眼光望向众将,司马恭先低问冯延,冯延慌忙摇头道:“末将力气尚不如蒋力士,奈何自取其辱,还是司马将军你先来吧。”

司马恭勉强颔首,正待上前,我摇摇头道:“鲍秉,你去!”

鲍秉早已等得不耐烦了,闻言喜道:“主公真知我心,看我的!”说罢,他一个箭步,飞身跳上高台,吼道:“爷爷我来了,把那破弓抬过来,某来掂量掂量!”

台上几人面面相觑,目光尽落在何谦身上。这瘦小老儿哈哈笑道:“给他试!不过话说在前面,开这个试弓会可是颜将军亲口允准的,无论是谁,只要拉得动这张弓,老夫定当拱手相送,不过若是拉不动又恶意破坏的,老夫便只好让颜帅亲自来主持公道了!”

鲍秉只哼了一声,也不搭言,径自接过那把强弓。

台下无数双眼睛紧紧盯住了他,一时鸦雀无声。我发觉鲍秉并不急着拉弦,他的手只顾摩挲着弓体,脸上流露出越来越凝重的表情。

司马恭轻声朝冯延道:“可惜滕邝不在,他恐怕还没看过鲍秉竟会有这样的表情呢!”冯延颔首道:“鲍校尉虽不善射,但两膀足有千斤之力,平常只有卢、宗二校尉方堪称对手。”

卢指卢横,宗即宗稠,在军中都以力着名,当然司马恭亦是勇壮过人,但由于他身份极高,又有威望,故无人将他与属将相提并论。

鲍秉忽将右臂作车轮般甩动一番,扣指搭弦,下沉马步,大喝一声:“开!”“嘎嘎”几声,顿将“射日”弓拉开几乎一半!

无论台上台下,此时一片惊呼喧嚣。鲍秉兀自发力,弓体不断颤动,我方自叫了声好,他脸上潮红褪去,代替为一阵惨白,“砰”的一声巨响,弓弦回位震响,而他的右手竟软软垂下,疼得竟将大弓也弃在台上!

“不好!”司马恭惊呼道。

几乎是在同时,鲍秉勉强咧嘴一笑,低低道:“我输了!”说罢便想慢慢走下台去,而武锋营几名便装士卒,此际尽数抢上,飞快地把他架起,离开高台,片刻便消失在视野之内。

“这……鲍司马的伤不碍事吧?”我张口结舌,半晌方问出这么一句。鲍秉原职为司马,故而我常以此呼之,以示亲近,此时却并非示好,却是我根本想不起他的职务,脑中变成了一片空白。

司马恭见我面色不对,轻声道:“主公放心,鲍秉求成过切,脱力过度,休息几日,该是无妨的。”

妫式谏道:“看来此弓的确非人力所胜,属下以为,应尽早遣走此人,以免动摇了军心。”

我哼了一声,反被激怒,“我就不信这个邪了,来,从我开始,一个个上去拉,拉不动就换人拉,我就不信这把弓就没人拉得动了!”说罢,我不顾左右劝阻,就欲登上高台。

司马恭等急忙劝住,道:“主公万不可逞一时意气!此人挑衅,制此强弓来羞辱我军,若主公不胜,岂不是意味着我军尽墨么?”

不大一会儿,卢横等也出现在场中,在部下和观众的打气声中,连续登台试弓。然而,除了司马恭、卢横两人几乎能拉过一半之外,其余人不是拉不开,便是被拉得脱力扭伤。稍顷,众“伤员”齐集在我的身边,都像是被霜打焉了的茄子,耷拉着头不敢看我。

我颇感意外,更是泄气。望着台上老瘦男人略带笑容的目光,不禁一阵脸红耳赤,就这样认输吗?我颜鹰一世英明,没想到……

忽地,心中大大一跳,我的热血忽地涌上头顶,“快,快传清夫人来!”

哈哈大笑声中,何谦踱着方步,来到台心,“还有哪位英雄来试此弓啊?”连问得三声,无人响应。

何谦微微一笑,遂抱拳道:“我们‘长天’弓坊字号老、牌子正,近多蒙颜将军照拂,故来宝地卖艺献丑,以搏一笑。何某来前,曾闻山东诸侯对颜将军有颇多诋毁之词,尚存狐疑,如今看来,其言不实多矣!海西千里,除了戎狄居所,便多是不毛,而颜将军一开先河,蹈履脊土,使百姓乐业富足,功开羌氐,泽及嫛婗①,数年间便有今日气象,可谓当世之圣人哉!”

台下众人欢呼鼓掌起来,很显然对何谦的一番陈述极为赞同,更有许多人流露出自豪、骄傲的神色,仿佛身在熊戎,是种殊荣一般。

我轻轻冷哼,暗道你小子又想耍什么花样,我颜鹰虽然挫败,但行事光明磊落,绝不会刻意报复。我既答应过你,那就不会失言,没必要拿这种话来给我下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