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汉末浮生记之袤原驰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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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逃离京师(3)

张母见说,忙叫宗绩转来,笑着轻声解释。宗绩脸上先是露出狐疑之色,渐渐地又变得吃惊,待张母说完,复又趋步来到座前拜倒,满脸喜色,“小女子参见虎骑大将军,失礼之处,请将军恕罪!”

“请起。你不是认得露儿吗?她现在是我夫人哩。”

宗绩又向孔露叩拜,喜道:“我知公主一定有办法逃出去,夏恽、武孙颀之流,终无法得逞。贺喜公主!”

孔露过来搀她,笑道:“刚刚看你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定是憋了很久。别怪人家,相公若不说话,妾又怎敢擅作主张呢?”

宗绩略有些不好意思。我见状哈哈一笑,轻描淡写地带过,便向张母提起迁移的大事,“母亲,近来孩儿想了很久,觉得三辅、京畿,包括邻郡,都非久居之处。因此过不了多久,我便打算迁归西海了。母亲也不可再居河内,以免有失。孩儿原本的想法,是要把母亲接到西海一起居住,但不知尊意如何……”

张母笑起来,道:“那里太远,我也老了,走起来颇不便当。你莫要记挂为娘,安心地和她们一起回去吧!”

我伏地叩首道:“母亲望安!孩儿在冀州有多家商号,将士足十余万人。而河北不似豫、兖,地当要冲,能维持暂安之势。正巧辽弟将赴该处募兵,请母亲也速速移驾冀州居住罢。”

张母起身把我扶起,道:“真难为你了。唉,你跟辽儿都让我揪心挂肠,但平日在河内时,我总是念着你多些。这以后不在为娘身边,你也要多多保重啊。还有,朝廷屡次三番派兵,有好些人想取你的性命呢!”

我感动道:“累母亲担心,孩儿该死。此次我打算亲自送母亲去河北,待安置好了再回西海。”

张母呵呵笑道:“那我的媳妇儿都怎么办哩?你还是留下照顾她们罢!”

我老脸一红,小清等也上前朝义母撒娇,都吵着要送,做作得恰到好处。张母乐得合不拢嘴,一个个抚摸道:“好啦好啦,你们都是我的乖媳妇儿,待日后有暇,多来看看为娘就是了……”

一提到离别,众女伤怀,亦不由得统统眼眶湿润。我勉强笑道:“孩儿一定把她们都带着……拜谒母亲。”

六月庚子,将军府御属周陵赶来应命,我命他将兵把张母、宗绩带至冀州安置,但不要在大城中居住。又修书一封,盖虎骑大将军印戳,吩咐冀州全郡商贾按时孝敬,不要令我在西海有后顾之忧。

次日张母上路,我等亲送出百余里,恋恋不舍。于夫人早视我如同己出,一路叮咛嘱咐,万语千言,别离时泪眼扑簌,执手叫“儿”,情真意切。临走还不断告诫小清等,务必要照顾好我,一日三餐,不得太过粗糙等。她紧拉着我的手,道:“儿啊,我们两家,祖祖辈辈都有交情。你爹娘过世得早,我却不能把你带在身边抚养,实在没有福分为人母啊。如今你这样的孝顺,我真是愧对故人哪!你要多加保重,常写信给为娘,免得令人牵挂。”

我哽咽着,一一答应。望着张母车仗渐渐远去,心头渐渐升起眷恋的感情。小清搀着我,低低道:“她们已经走了。”

我呆呆地流泪,好半晌才清醒过来,“清儿,大家——我们回去罢。”

复回归别院,卢横等早在府外迎候,待我走近下马,他便跨前接着,低声道:“主公,孝仁皇后董氏驾崩!李敦送密信在此,请主公入府端详。”

我勉强振作了一下精神,接过信来,径直跨入宅院。

董后忧死,实在意料之中。而宫闱斗争,近来又有了新动向。袁绍因杀蹇硕之事,和李敦一起入见何进,以前窦武之故事劝谏,要何进小心宦人暗算。几人秘密定策,何进又入宫见太后告知此事。可惜何后却不答应,反道:“中宫统领禁省,自古及今,汉家故事,不可废也。且先帝新弃天下,我奈何与士人共事乎?”

此时,张让府消息称宦官下重贿于何后母舞阳君、车骑将军何苗,两人便在宫中为阉党说好话,何后听之,甚至以为何进有造乱称帝的野心。

十日后,朝廷大葬孝灵皇帝于文陵,大会群臣,独何进称病不至。

甲子,曹操密至别院问候,我请于厅上用茶。几日不见,曹操愈发深沉,似烦劳政事,不堪重负的模样。然而,他刚刚跨到廊下,便正巧见到欲起身回避的蔡琰,顿时一呆。蔡琰脸色微红,略略施礼便趋步掩去。我见曹操有点神态不定的样子,笑道:“曹兄没见过拙荆吗?对了,我大婚之时,竟未请君共饮,实在是对不住!”

曹操这才回过神,“啊”的一声,在厅外赔罪道:“操太过孟浪,大人莫怪!”弃履入厅,长跪于东首客座。婢子摆上小几,又为置香茗,曹操谢过,恭敬问道:“不知此乃哪一位嫂子?形容如此雅绝,令操疑为天人。”

我见他从容掩饰刚刚的失态,心中好笑,“这便是蔡伯喈之女蔡琰,字文姬。”

曹操又惊又喜,道:“原来……是蔡邕之女!啊呀,恕孟德眼拙,伯喈与操乃是好友,数年间书信未尝断绝。想当年东观论经,议谈国事,犹未忘耳。却不知竟有如此出众的女儿。”

我心道:原来你还和蔡邕交好,我总算是早你一步,把文姬娶进家门了。暗暗庆幸,“曹兄与蔡大人既是旧交,怎又不知其家小呢?”

曹操微笑道:“孟德无福得见。如今既为大人之妇,操只有道贺的份了!”

他语带双关,顿令我大笑起来。他慢慢转过话题,叹道:“今日孟德前来,实有要事与大人商议。近何大将军欲诛宦人,积谋日久,但中宫在省闼或数十载,封侯贵宠,胶固内外,而进素敬惮之。故其虽收大名而内不能断,事久不决。若依大人来看,该当何如?”

我淡淡笑道:“曹兄此来,看来是为何将军打探消息罢!”

听我一语道破天机,曹操脸色微红。少顷,他昂然而起,道:“操此来正有是意。不过天下浸淫阉毒甚久,孟德亦欲竭己之力,尽诛宦党,令天下太平,刘汉可安。但操不过区区一校尉,手无实权,眼见何进之辈不能成事,不免暗自叹息。此来实指望大人不吝赐教,则孟德颇感幸尔!”

我摇了摇头,请他坐下,“曹兄既有如此大志,我还有什么可教你的呢?其实中宫无甚实权,而何进手握天下兵马,只须请诏清肃,一营足矣。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何等轻松!这种问题又何必拿来问我呢?”

曹操一怔,愧然道:“果不出操所料,将军气魄非常人所及,可惜何进之辈,终不能用!今袁绍为之谋划,欲多召四方猛将及诸豪杰,使并引兵入京,以胁太后,孟德却以为,若是京师变乱,天下震荡,怎会成事?而今灵帝新丧,群龙无首,最易滋生匪恶,毒害无穷。”

我心中一叹,不禁点头道:“曹兄说得不错。难道你就不去劝劝他吗?”

曹操愤然道:“何进非豪杰也。操此去,正遇主簿陈琳上谏,可惜何屡不听,竟密召前将军董卓督兵屯关中上林苑,又使府掾泰山王匡东发其郡强弩,并令东郡太守桥瑁屯城皋、武猛都尉丁原烧孟津。昨夜火照城中,诸宦思变,而太后愈愤不允。操已料其必败!”

他又拿出一信交予我,道:“此乃陈琳谏函,此人文才、见识,都绝非寻常。”

我心里突然想起,这姓陈的家伙岂非日后写檄文大骂曹操祖宗三代的那人?啊,原来是他!上次还力劝我首先上表痛责鲍鸿,给宦官当靶子哩。

我展开览阅,只见上写:“大将军鉴:《易》称‘即鹿无虞’,谚有‘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且不可欺以得志,况国之大事,其可以诈立乎?今将军总皇威、握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此犹鼓洪炉燎毛发耳。夫违经合道,天人所顺,而反委释利器,更征外助。大兵聚会,强者为雄,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秖为乱阶。万不可行!”

曹操赞道:“陈琳言之有理,其曰‘鼓洪炉燎毛发’,喻之得体。果如是言,董卓等辈入京,则徒添变乱,真是‘授人以柄’罢了!”

我又将文函递还,他卷起郑重地藏在袖里。我叹道:

“董卓这个匹夫不听朝廷任命,公然拥兵自重,流毒匪浅。

孟德啊,若我是你,此时便已逃出去了。”

曹操也颔首称是,拜道:“多谢大人指点。看来操也要早作打算,再不能一心一意跟随无用的何进了。”起身欲走,又回身稽首,“大人也该早日离开了。”

我送他出去,他那句模棱两可的话却让我回味不已。曹操是个人杰,他岂会不知我的才智,而遗憾不能跟我同道呢?以后再见面时……真不知他会怎么想呢,唉,还是早点归去,免生事端吧!

翌日,闻前将军董卓上表,道:“中常侍张让等窃幸承宠,浊乱海内。臣闻扬汤止沸,莫若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内食。昔赵鞅兴晋阳之甲,以逐君侧之恶人。今臣辄鸣钟鼓如洛阳,请收让等,以清奸秽。”

得报后,我怒气冲冲地摔书于座下,朝卢横道:“董卓这厮,把自己打扮成救世主了!他是什么东西?真想将此人除掉!”

卢横不敢轻易开口,半晌才道:“主公如此厌恶此辈,不如遣卢横为前部。只需勇士五百伏击,必枭其首来见!”

我晃晃头,烦恼地道:“不,少安毋躁……何进不自量力,竟召董卓入京。当年军师与我说起,言此人有三十年军伍之长,老谋深算,性情狡猾。观之京师诸将,无人能称对手。”

卢横怔了怔,小心道:“主公之意,仍要西归吗?”

我紧皱眉头,反问道:“这里的事情,是不是该办的都办完了?”

卢横道:“‘颜商’已全数撤向冀、荆、益、扬一带,尹晏也已从峄醴飞书来告,称各路军卒安然抵达,已有部分分遣西海、熊戎地。”

“如此,我们也该出发了罢?卢横,通知大家,今、明两日做好一切准备,随时待命出发。”

七月壬午,我上表“请骸骨”,朝廷奏准。次日,与杨彪、荀攸等密会于洛阳东郊。是时,历锋校尉卢横点齐甲士,已备好细软财物、整好车马,单等发令,便即西行。而李敦、刘肇两人,便被我暂时安置在京内,随时传报消息。

颜雪知我要走,不禁流泪道:“大哥在京里时日不长,却又要离去,小妹恨不能相随同行。”

我笑着道:“别哭哭啼啼的。你要是走了,荀攸没准会得相思病哩!”我朝荀攸看看,他不免尴尬不止。

我复轻声道:“此次你们留在京里,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料不久将有大乱,预先定要有万全准备才是。”

颜雪道:“多谢大哥关心,小妹无虑,但请大哥保重!”

我拍了拍她的肩,点头应诺。转向荀攸道:“你好好照顾小雪,有什么事情,飞鸽传书给我,我自会做出安排。”

荀攸拱手道:“公达明白。”

我跟他执手别过,又复回首看了看杨丝。她此时正与其兄告别。杨彪沉着脸,似在叮咛她什么,丝儿含泪一一颔首。

蔡邕却是未来,只请何颙、郑太托人捎信蔡琰,令她路上小心。蔡琰深知其父脾性,仍忍不住在车上频频抹泪,露儿从旁相劝,方才好些。

我上前与郑太等打招呼,变色道:“几日不见,公业兄怎的如此消瘦!”

郑太摇头长叹。何颙道:“郑公已弃官而去了。”我惊问其故,何颙又道:“何进欲诛阉官,反招前将军董卓为助。公业谓之:‘卓强忍寡义,志欲无厌。若借之朝政,授以大事,将恣凶欲,必危朝廷。明公以亲德之重,据阿衡之权,秉意独断,诛除有罪,诚不宜假卓以为援也。且事留变生,殷鉴不远。’进不能用,反加斥詈,故愤而去之。”

荀攸闻说,亦有忧色。郑太朝其叹道:“何公未易辅也!”

荀攸深然之,又一针见血道:“何进见事不明,重用愚臣,遇断犹疑,败亡之兆。公达以为,此人必遭诸宦毒手,就在此旬月之间罢了!”

我吃了一惊,不由得暗暗点头。荀攸是个明白人,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乃宽慰了郑太几句,便告别众人,登车远行。众人相送良久,方各自挥泪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