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汉末浮生记之袤原驰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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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回心转意(2)

我僵硬地缓缓抚摸着蔡琰,思绪飞扬,嘴角牵动,竟至微笑起来,“别哭,去找清儿,把她叫回来。露儿,你去把宣夫人请来好吗?就说我要见京里的使者,让他们都到这里来。”

蔡、孔二女面面相觑,俱都有些诧异般,随即喜出望外地去了。杨丝走过来坐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庞,不无埋怨地低声道:“相公,你还疼吗?清姐出手真是太重了!”

我捏住她的手腕,笑了笑,“丝儿那么在意吗?其实清儿何尝舍得打我,虽然她打在我脸上,其实是痛在她心里呀。你想想,如果你必须得这么做,你打了我会不会很伤心呢?”

杨丝急道:“妾不会这样做的。”

我吻吻她的脸庞,道:“只是假设嘛,如果你是清儿,你现在会怎么想?”

杨丝垂着头,想了好半晌,才道:“妾……妾会哭的。”

我抱着她的肩头,轻轻抚拍,“这就是了!丝儿,你的心肠太好,我怕自己有什么缺点,你也不肯说。事实上,我宁愿做错的时候被人骂,也不愿你们太惯我。以后有什么就说什么,好吗?”

杨丝咬着下唇,感动万分地抽泣道:“妾知道……”

“别哭,孩子都两岁了,还像个长不大的姑娘。瞧你,像花脸的猫呢。”

丝儿擦擦眼泪,扑哧一声笑起来。相拥良久,又说了好些情话,这才看见远远的空旷处有几匹骏马飞驰而来。仔细望去,却是司马恭与卢横、尹晏等人。司马恭远远叫道:

“闻说主公见召,末将等不胜喜悦,军师顷刻便到,请主公不要见责。”

几人一起下马参见。我笑道:“今儿召你们来,是想问问中原的事情。闻说董卓……进京,大兴杀戮。而后我妻兄杨彪飞鸽传书,报知京畿诸事,便又闻何后见废,被董贼鸩杀于永安宫,令天下人神同愤。前些日我郁闷成疾,不能理事,心中惴惴。现在我已大好,应该与各位讨论讨论除此奸贼的事情了。”

众人面面相觑,皆大喜。卢横道:“杨司空五封手书在此,请主公详察。”

我盘膝在地,略略观过。中有两封劝谏杀卓,言辞激烈。其他都是详介京畿乱况,颇觉惊心动魄。第一封信发自八月庚午,写道:“……何进谋泄,中宫惧而思变。张让子妇,太后妹也。让叩首曰:‘老臣得罪,当与新妇俱归私门。唯受恩累世,今当远离宫殿,情怀恋恋,愿复一入直,得暂奉望太后、陛下颜色,然后退就沟壑,死不恨矣。’子妇言与舞阳君,入白太后,又诏诸常侍皆复入直……进入长乐白太后,请尽诛诸常侍以下,选三署郎入守宦官庐。诸宦起疑,使人潜听,俱闻其语,张让乃率常侍段珪、毕岚等数十人,持兵窃自侧闼入,伏省中。及进出,因诈以太后诏召,斩之于嘉德殿前。让、珪等又伪诏,以故太尉樊陵为司隶校尉,少府许相为河南尹。尚书疑之,曰:‘请大将军出共议。’中黄门以进头掷与尚书,曰:‘何进谋反,已伏诛矣。’……进部曲将吴匡、张璋,在外闻进被害,欲将兵入宫,宫阁闭。虎贲中郎将袁术与匡等共斫攻之,烧南宫九龙门及东西宫,欲以胁出让等。吾闻此噩,与尚书卢植、士孙瑞等急入省中。会让等胁太后、天子及陈留王等从复道走北宫。卢尚书执戈于阁道窗下,仰数诸宦,段珪等惧,乃释太后。太傅袁隗、司隶校尉袁绍即矫诏斩樊陵、许相。苗、绍共引兵屯朱雀阙下,捕得赵忠等,又斩之。吴匡私怨何苗近宦,乃与董卓弟奉车都尉旻攻杀苗,弃其尸苑中。绍遂闭北宫门,勒兵捕宦者,无少长皆杀之。或有无须而误死者,至自发露然后得免。当夜腥风肆虐,积殍遍地,殁二千余,而袁绍更进兵排宫,急攻省内……让、珪等遂将帝与陈留王数十人星夜步出榖门,奔小平津。吾等急至平乐观,无得从者,唯卢尚书夜驰河上,王允遣河南中部掾闵贡随植后。

植、贡至,手剑斩数人,张让投河死。明日,乃奉迎天子还宫……”

虽是杨彪没用多少形容词,我仍像是亲眼见了这一场禁宫内惊天动地的浩劫。张让、段珪胁持幼帝,到最后投河自杀。省内诸宦无少长尽诛,可以说一天之内,百余年来宦官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再无复兴之机。何进之死,完全是他自己愚蠢无知的结果,即使我不知道有这段历史,光在京里那么多天对他的观察,我也能肯定此人必定毁于宵小之手。

又展开第二封信,字体大是潦草,显是急愤之中一挥而就的。“……并州牧董卓吞并进、苗部曲,又诱吕布杀执金吾丁原,尽收其众,兵士大盛。乃讽朝廷策免司空刘弘自代之……因大会百官,集议废立。贼言曰:‘大者天地,其次君臣,所以为政。皇帝暗弱,不可以奉宗庙,为天下主。今欲依伊尹、霍光故事,更立陈留王,何如?’又言曰:‘昔霍光定策,延年按剑。有敢阻大计议,皆以军法从之。’吾等俱愤而不敢对,独卢尚书曰:‘昔太甲既立不明,昌邑罪过千余,故有废立之事。今上富于春秋,行无失德,非前事之比也。’……卓欲杀之,蔡邕力劝而免。九月甲戌朔,复集群僚于崇德前殿,遂胁太后,策废少帝为弘农王,另立陈留王。命甲士扶帝下殿,北面称臣。太后哽涕,群臣含悲,是时光景吾自死而不能忘也!董贼又议太后踧迫董后,至令忧死,逆姑妇之礼,乃迁于永安宫,密进鸩酒弑崩,是日丙子……”

我皱眉不语,心道:董卓专擅王命,废立皇帝,已属大奸臣,按律可以灭族了。数月来我按兵不动,恐怕更助长了他的气焰。不管如何,我不能坐视不理,否则岂不为天下人耻笑?再想道:我弟张辽在丁原麾下,不知何如?不过料想他应无恙才是,日后他还不是吕布、曹操的人吗?

卢横见我思索,指指其下的两封信,道:“这些是不久前刚从峄醴转来的。其中有董卓写给主公的文牍。”

我缓缓点头,翻了翻那些文件,果有一封标注是司空杨彪转呈,看来董卓把我妻兄逼得很紧,要不然他才不会为这个奸人发快件。

打开来看,上道:“永汉元年九月乙酉,以太尉刘虞为大司马,司空董卓为太尉,加盺钺、虎贲,太中大夫杨彪为司空。董太尉平定宦丑、还师振旅,申命百姓,各安其所,庶无负子之责。乃告之于舞阳侯虎骑大将军颜公:足下将建伊、吕之业,弘不世之功,镇河西、通异域,欲先崇述、嚣,想望中国,故钦承大旨,顺风不让。将军以神勇御众,广其深虑,动有功,发中权,基业已定,大勋方缉,可堪贺矣。吾与足下布衣结交,情同亲表,伐韩遂、讨戎羌,扫定北蛮。又自歃盟为汉,践履死地,略有积年。而其间黄巾造恶,汉室颓倾,故策王命,欲东镇关,北定上郡,进以奉天人之用,退以惩外夷之乱。冀圣汉复兴,将军请命击西,一举荡平蛮狄,又挈河陇奉东都以归本朝。光武以来,未尝有人臣之势及于将军者也!吾幸蒙封拜,得廷论议,每及河西之事,未尝敢忘猛禽之言。今车驾天使,已在道路,诏赐汉舞阳侯颜鹰刘姓,分封西河王,率邑武威、金城、陇西、汉阳四郡,泽恩累世,子路为王世子,女珏为安夷公主,置家丞、令。望足下速进奏章,则吾曹权统朝野,功重当世,必为天下共瞩。”

我心中暗暗吃惊,将信笺交给司马恭,自语道:“董卓这匹夫对我知道得那么清楚!难道我这儿也有他的密探不成?”

四周无人敢答。良久,司马恭小心地道:“主公,这信……如何答复?”

“我当然不会为董卓撑腰,做他的官了!”话音刚落,司马恭便连声称是,缓缓退在一旁。

我起身踱了几步,转头朝丝儿道:“夫人,风寒颇重,你先回去吧。我还要与诸将讨论些问题,迟些才能返来。”

杨丝乖乖地应诺起身,不舍道:“你也要小心着凉,妾与露儿备好琴箫,待相公前来。”

我微笑着拉了拉她的手,叫道:“来啊,送丝夫人。”

李宣、小清等人车马络绎而至,一时颜泽旁热闹非凡。

宣夫人远远地落车请安,道:“闻说将军重新治事,妾不胜欣慰。属下众将亦得令前来,都想聆听主公高见。”

我轻轻抬手,唯有淡淡一笑。而她旁边的小清却是眼红红地走过来轻轻碰了我一下,生硬地道:“对不起,脸还疼不疼?”

见着人多,任她胆大妄为,也不敢在这时放肆。我却是“嘻嘻”一笑,俯身在她耳旁一吻。“你打得真好哩,老公我已经知错了。”

诸将无不转开眼睛装作没看到。小清又羞又急,轻嗔一句,扭身又回到车上。我这才敛住笑容,干咳一声道:“各位,今日我召会大家,是想商议讨伐逆贼董卓的事情!”

这个问题太过突然,以至一时间众人竟哑口无言,像是仍未反应过来一般。李宣微怔,缓缓道:“朝廷使者持诏已达西海,妾正欲劝谏将军,受诰领封……”

我皱了皱眉,打断她道:“此非王命,乃董卓矫诏,怎能轻易落其彀中?军师之言似有疑问。”

李宣微微一笑,道:“董卓废黜幼帝,另立皇子协,虽天下侧目,然亦不过窦、梁辈尔,何足挂齿?此贼妄图以河西地、王公大权笼络将军,却是每每示弱。想中原四海,谁不知将军之名?今主公带甲十万,北通匈夷,南接永昌,东达关中,西极大漠,威震羌凉,岂是董卓小辈可比?若将军受天子诏,则名正言顺,为河西之主,师出有名。韩、马等人,必望风归降。那时将军假皇族之名,联合诸郡牧伯,共同讨逆,当真是易如反掌!”

众将大喜,纷纷称赞好计。鲍秉叫道:“主公为王,我等都是赞成的。各位,你们说是不是?”

一时喧嚣之声四起。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默然不语。

内曹尚书徐邶道:“主公起于草莽,非公族世家,接刘姓王位,不能服众,徒惹祸火上身而已。董卓行伍出身,寒门鄙奴,妄图拉拢主公,以为膀助,我等又怎能中其奸计呢?还望军师三思。”

我颔首道:“此言正合我意。若接此诏,则天下失望,不利我军大业。”

李宣看了徐邶一眼,含笑道:“此事妾已有深虑。董贼急议废立事,盖为树其威名尔。今帝在幼冲,年方九岁,又无太后临朝,卓篡逆之心,昭然若揭。将军据河西之地,民富军强,羌凉之卒又多精勇,率土为王不过顺应天意,即使董贼不矫诏赐拜,将军一样要称霸河首、策御关西。当断之时,又怎可轻易弃之呢?”

我皱了皱眉,暗自叹了口气,“你的话有理。不过徐尚书所谏,正是我欠缺之处,不知军师想如何弥补呢?”

李宣胸有成竹地道:“昔张楚大炽,兵甲百万,坐拥江山半壁。然成事者非涉、广,亦非项籍,却是高祖也。高祖初起为亭长,身份鄙贱,然能得英雄并力,扫灭暴秦,势必然乎?今将军有胆略武勇,智计又大胜于高祖,进退有据,战法如神,政令严明,百姓爱戴,岂非天意让主公成就大业?将军勿再犹豫,否则失却良机,后悔莫及啊!”

我的脑袋顿时又痛了起来,朝李宣一揖道:“拜托军师不要再说了。我颜鹰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上了这个虎骑大将军,弄得举步维艰。我从来也没想过要当皇帝,改朝换代。可你就是一个劲儿地逼我,难道你要让我累死不成?”

李宣皱起眉来,鬓发上的玉钗跟着她摇头的动作轻轻晃动。我嘘了口气,又道:“李军师,你是我军的支柱,平日里我常常想,依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很能明了我的用心。

但你的性子就是那么强,九头牛也拉不住。每次到了节骨眼上,就一定做那些你认为很对的事情。没错,依我现在的实力,除贼建制,吞并中原,轻而易举,但是我不会那么做!

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尤其是黄巾之乱以来,朝权分崩,而张角等虽初获大胜,终究未能如项、刘般倾覆帝业,扫荡宫闱丑恶,而汉室腐乱依旧,清流徒招禁锢。由此看来,董卓这样的人是非出现不可。他一上台,宦官扫灭,废皇子辨为弘农王,鸩杀何后,一时省内败弊尽除。现在他又大肆起用党人名士,外放大臣为牧伯,平反冤狱,以从人望。周珌、伍琼、郑太除尚书,何颙为长史,陈纪、韩融为列卿……如此看来,此人亦想有李悝、商鞅之变。但他手段太过残忍,光为个人私欲,大起杀戮,掌权至今,百官兢兢、朝野震悸,如此看来,我们又必须除掉此辈。但是杀董卓与夺皇权是两码事,所以你不要混为一谈。”

李宣一脸郁郁不乐的样子,过了片刻,突然回礼道:

“那么妾先请告退。”

司马恭轻唤“夫人”,她不予理会,径自告辞。诸将见状,都不敢言,诺诺地恭送她登车而去。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头的那丝不悦越来越强,皱紧眉叫道:“她怎么这样?”

司马恭冷汗满面,“扑通”跪在地下,连连叩首,“请主公饶恕!是末将管教不严,致令拙荆如此无状,触怒主公。死罪、死罪!”

我怒火稍减,心中随即又浮起一阵苦笑:李宣在军中官位最大,其实是我一手炮制出来的,若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亦无不可。不过,她的“失礼”又何尝不是她人格魅力的一种表现呢?这才是有个性的人呢!如果她一味地奉承我、讲好话,或者笑里藏刀,背后下毒手,那我才真够呛呢。我不在的这几年,她把熊戎、西海管理得井井有条,新城也建出个大概的模样。她却从来不邀功自表,连这次赏赐名单中也没有自己与司马恭的名字,这难道就不是优点吗?

我缓缓叹了口气,扶起他来。司马恭脸带惊容,仍是不迭地道:“请主公万万不要责罚拙荆,所有错失,末将一力承担便是。”

以前的司马恭可不是这样的……我肚里想,李宣那么让他爱么?让他宁愿为她牺牲?

“今天我的语气也重了些,不该讲那些话。”我拍拍他的肩头,努力在唇边挤出一点微笑来,“宣夫人劳苦功高,强项刚直,敢说敢为,是我军中最厉害的一个!身为主公,我又怎能无视她的长处而斤斤苛计小失呢?传我命令,赐军师金鞭一把,可代我处置罪臣!晚些着她到府里来,我要亲自与她谈谈。”

甲校领命而去。司马恭眼中有泪,用袖狠狠一擦,跪谢道:“主公恩情,末将与拙荆永生不忘!”

“起来罢,回去后可不许责骂她。别忘了你的官比她小呢!”

诸将一见我开起玩笑来了,顿知我已经消了气,哪还不心怀大畅?纷纷笑了起来。司马恭惶然之情渐止,倒也余悸未了,勉强陪着干笑了几声。

会议半日,我方才返回府里。吃罢饭,人报说鲍秉、滕邝、宋威、杜晃四将求见。

鲍秉等见过礼,先提起筑城的事情。原来军师李宣命鲍秉统负此责,使宋、滕二人佐之。杜晃为内曹丞,有分派银子的权力,所以暂署监军。

中垒校尉鲍秉已数年未获升迁,究其原因,此人只是行军打仗的好手,于政治、经济等可谓一窍不通。此次宣夫人召之筑城,恐怕也是想让他立些功劳,好早点升官。一提到筑城的种种逸事,此人眉飞色舞,又提及与工匠们一起垒石打夯、筑路造桥,满脸骄傲的表情。我心道李宣可谓知人,派这么个贫民出身的将军负责筑城,定能了解民意、体察民情。怪不得新城的进度如此之快,两年下来,已是大显规模。

滕邝道:“新城初展雄貌,民居、衙坻、议厅、苑囿都按主公吩咐的样子加以建造,今属下等特来请主公为新城题额!”

我笑道:“你们想出名字了吗?”见他们相视摇头,我不禁好笑,“那叫我写什么呢,难不成还要我来取个名字?”

众人赶忙点头。我大笑,“城都是百姓修的,我没有什么功劳,只不过出了点钱财罢了。还是你们出主意,想好了我再写。”

鲍秉等面面相觑,宋威小心翼翼地道:“在下……属下等有一个名字,不知主公的意思……”

我颔首示意他说出来,宋威轻声道:“大凡王、侯国皆曰某阳,主公原治峄醴,不如此城取名醴阳。”

众人看看我,唯恐我又着恼。鲍秉咳嗽一声,道:“主公,无论称不称王,这醴阳的名字总是挺好的。”

我又瞪了他一眼。这次他也大感失言,吓得急忙住嘴,不敢再说。

见他跪倒请罪,我心一软,道:“算了。我跟你没法计较。”

鲍秉见我摇头叹息的样子,站起来赔着小心道:“主公,近来熊戎地百姓俱言主公当兴为王,末将对此……其实是十分赞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