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汉末浮生记之袤原驰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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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武功会战(2)

“南阳袁公路、渤海袁本初,皆豪雄也,晦文何必舍近求远?”

“朝廷公车征,河南尹会稽朱俊辟,学生皆辞而不就,何况他人?君择臣,臣亦择君。”

我默不作声,暗地里倒抽了一口凉气,暗道你千万别是李宣那种角色。他望了我一眼,继续道:“本初有英雄风,但志大才疏,明恭实倨;袁公路,实与张孟卓(陈留太守张邈字)一丘之貉,鼠目寸光,狭疑猜忌,尚不如本初十一。

至于董卓,社稷之寇也,他来招我,唯死守尔,就之何益?”

“颜某身无大志,亦无远瞻,或许会令汝失望啊。”

贾煜露出微微笑意,“学生轻车简从,来择明主,即为此故。若相择不谐,学生自当辞去,从速东归!”

我上下又打量了他一番,与他一起大笑。怪不得这小子连一套干净衣服都不肯换,谈不拢就想赶紧跑啊!

“那你说说,我举贤纳才,到底有何不足?”

贾煜敛容拜道:“将军官拜上公,又据山川险要,天下已有三分。然而自归汉室,便以一己之力,对抗天下之力,孤芳自赏,不重贤士。虽则将军有不世之才,然乱世英雄辈出,人才济济,若不为己用,便即为他人所用!此消彼长下局势渐变,必会生出诸多不利。依学生看,放眼颜公帐下,赳赳武夫比比,君子才俊却凤毛麟角,以观将军,则是个曲高和寡、不懂用人的主子!”

我大吃一惊,喃喃道:“以一己之力,对抗天下之力?”

“不错。昔将军周旋于洛阳,借助宦尾扶摇而上,有识之士无不耻之。其后国难当头,将军不报皇恩,却勒兵西向,讨诛羌狄,可悲可叹。将军又常以个人喜好左右公事,以致行错失步,难以挽回。自反出汉廷,朝野纷纷,豪党无不以为楷模,风气崩坏,人情不保,黄巾旧部四起,牧伯太守野望中土,此皆将军肆意妄为而造成的!”

“你这样说来,莫非天下大乱,该是我颜鹰的错吗!”

我越听越怒,忍不住拍案叫道。

“将军请暂息雷霆,何伯求、郑公业等皆与将军友善,足见将军明睿识人。然而将军却自甘庐隐,不交党人,不为声息,每每举措大事,小心翼翼,犹捧宝临渊,费人猜度。

难道将军果真是汉室不贰忠臣?那么,逾律僭制,不行人臣礼,不贡贺,不东向参拜,这些难道不都是将军有心之失吗?”

“任用天下智力者,势如破竹,而独夫秉政,便如处昏昏大屋,不知所见,终不免蹈灭之途!将军今处鼎下,英雄无不觊觎,若守城不进,则必亡无疑。不可胜,守;可胜,攻也。将军不会不明白这个如此浅显的道理吧?”

那么多的失误,平常怎么没有人提醒我呢?!

我暗抹冷汗。贾煜的一席话,讲得我心惊肉跳,差点连软榻都坐不稳了,不过我相信那是真话。我这个不知深浅的家伙,现在还得意非凡着呢,天高皇帝远,谁都管不了,只顾自己发财。可是怀璧其罪呀!谁都知道你身处宝山,有能之人,谁不想夺过来?我有财货、城池,肥沃的土地、大堆的牛马,还有重中之重的粮草,哪个不想把我列为黄巾流党而干掉呢?袁绍称我是董卓的帮凶,打的是什么主意,还不能让我明白吗?

“还请贾先生教我!”我起身恭恭敬敬地长揖一礼道。

“观夫昔刘汉创政之初,高祖家世、职官、武功、统军皆弗如项羽,而终能起于草莽,击败劲敌而登临帝位者,盖有萧何、韩信、陈平、周勃者也。察其帐下,能人荟萃,而反视项王,唯亚父范增尔,尚不得重用,如此又焉能不败?

以推之于将军,犹足警惕。”

项羽还有范增辅佐,我有谁呢,李宣?可以想得到的只有她一个,不禁让我有了一种莫名的惧意。“贾先生说得是啊……”

我传令上酒。贾煜称谢已毕,也不管我是否容色不谐,径直揖礼道:“学生尚有几个问题,敢请将军回答。”

我心道来了,君择臣这么快就完了,现在臣要择君了呢。我强笑道:“晦文请讲。”

“如今天下大乱,牧伯、太守、豪强、黄巾,无不拥兵一方,攻讦相杀,方今董贼势强,袁氏举麾起事,天下响应,孰胜孰败,还请将军指教。”

我心中一定,道:“董卓,匹夫之强,借废立事登临相位,掌握朝廷,如今其势之强,无人可比。若他有袁绍半成的本事,安抚怀柔,勤政爱民,那么无疑他将是霍光第二。

可惜,他狂妄残暴,比之夏桀商纣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家伙,早晚会死在别人手里。至于袁绍等诸侯能否取胜的关键,不在于是否兵强马壮、粮秣充足,也不在于是否能够有克敌制胜的战略,而是在于他们是否真有勤王之志、辅佐汉室的忠心。若如是,则借机奋起,挟天下义师,驱虎豹狼虫,形如吹灰!可惜,袁绍等人的私心恐怕比我颜鹰还重,这帮人各保其境,仓促间结成同盟,实在是可笑得紧!就算少数几个忠义臣子能主动向董卓宣战,不被逐杀已是万幸,谈何取胜呢?因此,依我看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哼哼,是没有结果的……”

“没有结果的战争?”贾煜低声重复道,眼中原本清冷的神色变得像两团火焰般炙热,“将军连用两个可惜,在学生看来,应为三个,将军忠贞体国,更兼有治世之才,不取董卓而代之,实为可惜。”

我哈哈大笑,“晦文如何看得如此透彻,难道又是因我不御天下智力之故吗?”

贾煜正色道:“学生与何伯求书信往来多年,自知将军于灵帝末尚在京师,然其后却弃洛阳如敝帚,匆匆西还。彼时董贼兵不过三千,将军要杀他易如反掌,又怎会等到现在?而将军留屯大军于西海,只带区区三万兵马,足见摇摆不定,临阵对决,更是大忌!”

我苦笑一声,道:“何颙还讲了些什么?”

贾煜道:“伯求言,将军有雄才大略、不世之能,按将军西出关,击退鲍鸿一事来看,犹如昔郑庄气盛①,天子之朝,并不放在眼里。况且将军多霸气,征西羌、降蛮氐、攻汉中、吞西海,铁蹄到处,鲜旌飘扬,百姓蚁附,京师大乱后,追附将军骥尾者更是络绎不绝。前次途经峄醴,忝冯将军看重,得以观摩府邸,望峄醴城下,户口充足,兵精马壮,以屯邑为主,耕战结合,足见将军详察风云变幻,善养英雄志也……”

“不用说了。”我摆了摆手,叹了口气,“天不予我,奈何一意孤行呢!”

汉末、三国的发展情况,会因我的出现而更改吗?我挣扎求存,也不想默默无闻地老死,可一旦有权,却总得违心地做出这样那样的选择。我做的是对的吗?也许是错的罢。

我现在的所作所为,虽竭力想要随心,但也不能不考虑更多繁杂的条件以及当前的局势。任何政治、军事、经济甚至个人方面的微妙因素,我都得全盘消化,不然的话,不要说保境安民了,就是连我的家小,恐怕也保护不了啊!

我望向贾煜,眼光里有一丝丝的冀盼,“请问晦文能助我乎?”

贾煜摇了摇头,起身告辞,“将军是英雄,然非真英雄,请恕学生妄言。”

我露出一丝苦笑之色,道:“难道,争夺天下,成王败寇,才是英雄应该去做的事吗?不送!”

贾煜走了之后,我不禁开始静静地思考起适才与他的一番对话了。

我果真如他所说,犯了那么多低级的错误吗?不能御天下才贤,以一己之力图谋霸业,殊非可笑?

摇了摇头,我努力让这些想法从自己的脑海里消失。人应该相信自己吧?如果连自己都不信,那么你在这个世界上所做的一切努力还有何意义?不如死去拉倒。

当然,人才问题绝对是眼下极为重要的。自从进军羌地,尤其是在西海与熊戎地都开始筑城之后,我军领内户口大增,虽然屯田在增加,粮食和牛马在增加,收入在增加,但同时所带来的问题也在增加。我手下那么多的“干才”之中,懂得军事甚至战略的还不少,但懂得治政者却可谓寥寥。我可以让鲍秉率人去筑城开荒,但我却不能用他当一个太守,天知道这样的太守会闹出多大的笑话甚至乱子来呢!

人才需要培养,这我知道,并且我一直在履行着作为统帅的职责。几年前我就命令在领地内建立公学,所有领民子女适龄者必须读书。此后,又命凡在籍公学生家贫且优秀者可享受补贴,这样多少减少了贫家子弟入学的负担。昔日那些打柴放牛的童子童女们,如今颇具学识者甚众。但这也只能解决若干年后的危机,眼下青黄不接,只能靠另几种办法:自荐、推荐和招募。

像李宣这种属于白捡性质的人才,真是少之又少,我当然希望每出去一趟,都能捡一两个她这样的人回来,不过……那未免也太贪心了些。

会见长沙太守孙坚派来的使者时,天已经快要黑了。

“在下等长沙讨贼都尉孙贲、讨贼司马孙静,参见颜将军!”

我心中一动,暗道,这两个莫非都是孙坚的亲戚?他们暗中来此,到底所为何事呢?我笑道:“免礼,请恕我公务繁忙,两位随便坐。”

我一面吩咐上茶,一面打量着两人。两人年岁似相差不多,但孙贲身体壮实,面容沉肃而威严,孙静则是一派文士之态,眼睛中常流露出凝神思索的样子。我微笑开言道:

“两位是孙太守所遣,又都姓孙,恐怕是一家子罢?”

孙静揖礼道:“文台,吾兄;贲,吾侄也。”

我随口再问了些情况,方才明白原来孙贲的父亲孙羌是孙坚的哥哥,孙静则是孙坚最小的弟弟。孙羌早卒,孙坚待孙贲亦侄亦子,故两人关系很好。当初孙坚被任命为长沙太守时,身边无人,孙贲便召集了五六百宗族参军,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孙静则是在孙坚从京师受职南返时便跟随他了。

孙氏家族是典型的江南家族,讲究辈分谱系,因为据说(好像也确有其事)乃孙武之后,所以族丁兴旺至今。孙坚这一辈的都字某台,如孙坚字文台,其兄孙羌字圣台,其弟孙静字幼台等。

随口提起孙坚长子策之时,两人手指颤动,几乎惊了一跳。孙贲失声道:“将军莫非与孙家有旧?怎会知叔子之名?”

“他不是还有个儿子叫孙权吗?”我狡黠地道,见两人惊讶之态已无法言表,禁不住哈哈大笑,“当初在讨伐北宫伯玉之时,文台为张温参军,我自然是要关心关心的!”我话锋一转,“不过,孙坚武勇过人,胆识兼备,我也是非常欣赏的。”

两人对望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找到了兴奋之色,伏身道:“此次奉命前来转交一书,请将军过目!”

我展开信,却是孙坚的陈情之表。大意是董卓为乱,国家动荡,州郡蜂起,各路豪杰都在商讨进京平逆的大计。而我颜鹰乃是先帝旧部、忠臣之婿,理应统领各部人马靖难入省。其后,孙坚更大奉仰慕崇敬之言,言愿为先部讨贼等。

“文台之意到底何如,还请二位解惑。”我阅完函件,稍稍疑虑地道。不说别的,只说我军与孙部远隔千里,又非相邻唇齿,又如何“同进共退”呢?

孙静向其侄施了个眼色,后者抱拳恭敬地道:“颜公天下英豪,故家叔并不敢虚言妄辞,以隐初衷。今天下汹汹,豪雄多附皇甫、朱袁,独家叔不然。家叔虽以军功升迁,早有破虏之名,却受寒门所累,一与将军略同。自奉旨击零、桂贼以来,素为荆州刺史王睿等轻藐,家叔隐忍不发。此次袁勃海移檄诸郡,誓讨汉贼,却空口白牙,诬蔑了将军的清誉。家叔曾览檄叹息,言曰:虎骑独步雍凉,深谙兵法,岂是袁小儿可以比拟!遂决意派遣我等与将军联络。临行之时,家叔曾有言,若颜公是真英雄,可附,否则,还!”

两人叩首拜伏,岿然不动。我呆了一呆,这才恍然笑道:“请起,请起!我看这封书信语焉未详,实在是猜不透文台的意思,不料,这其中竟有如此的奥妙,文台可真是率性人啊……”

孙静沉声道:“颜公英姿豪气,天下少有。我这才明白家兄对将军的评价的确恰如其分,半点都没有夸张。”

我哈哈一笑,转而沉吟道:“孙破虏若果愿归附,则真是我颜鹰之幸!不过,眼下袁绍等会盟讨董,顺带也想从我点便宜,此时文台若公然与我呼应,则会招致袁氏嫉恨,加之与我南北隔绝,不免被人钻了空子!这样罢,这几日我会遣军一部,秘密南下,以助文台成事。如此,或进、或退,不致失措,你们看怎么样?”

两人俱是大喜过望,叩拜道:“颜公厚意,在下等感激不尽!”

我想了想,再道:“文台聪颖,原来早有打算了罢,否则,怎会袁绍乍一起事,他便巴巴地派你二人赶来榆中呢?”

孙贲向其叔递了个敬服的眼色,拜道:“家叔一向敬佩颜公,只是不得良机拜望。此前受诏讨贼,后闻董卓擅政,便即欲向将军请援。只是顾及郡中方定,百事待举,才未能早日来此罢了。”

正说话间,忽地卢横径自掀帘入帐,附我耳轻言了几句。我忍不住失惊地脱口道:“董卓这厮鸩杀了少帝刘辩!”

孙贲、孙静闻言,都不禁脸色大变。

董卓这只野兽,看起来真要抓狂了!他担心关东联军打着恢复王治的旗号,再抬出拥护少帝刘辩的牌子,故而将他提前杀害,弑主之行震惊朝野,并且使得还未成年的弘农王,成为汉末激烈政治斗争中的第一个牺牲品。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呢,洛阳?天哪!

一只勾隼在天空现出黑点般的鬼魅身影,此后越来越多的乌云似乎随着它的出现,而快速地往远处的天际压来。

在熊戎地,我军捕捉到很多这样的凶猛禽类,因其毛长而绒,爪如利勾而名之勾隼。经过驯养,这种鸟亦被用来传送急件,虽其耐力方面不如信鸽,但它长途飞行期间,被射杀和捕捉的几率则低得多。

勾隼一头栽向李宣的大帐之下。

此时,我军已越过陇坻,秘密出现在司隶郿县。根据李宣的意见,我决计发兵长安,先取西京以向董卓施压。至于荀攸刺董之计,我则飞书告之,请他在董卓忙于两线作战、自顾不暇的时候,觑机秘密执行。我虽然相信他,却已对京师权贵的反常支持感到怀疑,谁不知我颜鹰当年追随宦尾,曾为朝臣、清流共鄙?如今却让荀攸前来劝我观兵河西,再进京定策,打的又是什么样的主意呢?

也许,在他们看来,董卓一死,政权便会顺利转移,彼时即使是我颜鹰再有能耐,也非得俯首听命不可。荀攸虽然对汉室已不作幻想,却对政治斗争的残酷性还没有深刻体会,恐怕在他想来,我只要能像董卓一样带兵进京,则所有问题都可迎刃而解。嘿,他似乎没有想过,我跟董卓难道是相同的人吗?他可以杀人放火,可以实行恐怖统治,我能吗?他可以用武力治天下,残暴镇压民变,我能吗?他可以不做长期打算,积敛私财、严剥民力、奴役百姓,我又能吗?要恢复国家的政治、经济等各方面的力量,我自感不能胜任,又何必去争那个权位呢?

既已来乱世,每一步都需要小心。

我先期遣一使至长沙,安抚孙氏。后又飞书命偏将军童猛率军五千出发与其合,并命军师府西曹掾彭涣署长史,跟随谋划。

如今,关东兵合约十三万四千,其中袁绍与河内太守王匡两军屯河内,兵马两万;冀州牧韩馥留邺,募给军粮;豫州刺史孔佃屯颍川,兵八千,兖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邈弟广陵太守张超、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与曹操等俱屯陈留郡酸枣县,后将军袁术则兵进南阳,与南阳太守张咨借地屯鲁阳城。各军皆一副临战之态。

而我的面前,则有京兆尹盖勋人马两万屯长安,另左将军皇甫嵩三万人屯驻美阳,看样子少不得有一番大战。

虽然局势不容乐观,可我军出击长安,绝对是一步好棋。关中长安之富,兼之西汉在此为都两百多年,虽然当年为王莽之乱和赤眉军虐杀后荒废了下去,但仍旧是汉廷苦心经营的重要城市。占据是处,则可攻可守,兼有马腾、韩遂的协助,我军可以源源不断地从西海甚至熊戎地运兵来此,粮草给养、装备物资等也可安心屯于陈仓诸地。一旦关中战略要地为我军夺得,那么剩下的诛董之事便指日可待了。

只是,皇甫嵩这家伙,始终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