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汉末浮生记之袤原驰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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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西园八校(1)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曹操未亲自送行。临走当日,他又取金帛银两以为旅资,被我谢绝,小清依我命赠其信鸽。当车马驰离曹家坞堡之时,我在车上嘱咐道:“若有任何困难,即刻传书给我。以后我恐怕是得在关外待上好长一段时间,甚难轻回。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曹兄若为国赴难,我怎样也要略尽绵薄之力的。”

曹操流露出惋惜的目光,长叹一声,道:“足下之意,孟德岂能不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此正是吾所虑也。操当图效朝廷,匡扶汉室,为天下人所计!将军一路保重。孟德忝蒙厚爱,不足达意。唉,若真如将军所说,则操幸甚。”

我点点头,伸手与他相握,互道珍重。

大车行出谯县,我仍回望不已。

小清道:“我们非得再回洛阳去吗?那里实在太危险了,你要是出点事,谁来救你?”

我摇摇头道:“不行啊,非得再去一趟不可。我怎能把卢横丢下呢?”又望了一眼杨新,叹息道:“可我还是担心新儿啊,我绝不能让她再受到伤害,否则怎么对得起杨兄!”

新儿垂首不语。我看看清儿道:“路上处处危机,唯一能让我放心的就是你。不如你先送她走吧,我在京畿会合了卢横,随后便来。”

小清惊道:“不行!我不能离开。张让他们搜捕得那么急,你再回去,简直是自投罗网。我要跟着你,否则才会不放心哩。”

新儿道:“还是让楚婶婶一起去吧。新儿想一个人回去,不要紧的,路不熟我可以问。”

我还未答话,小清又跳起来,“不行不行!你要真一个人回去了,婶婶不担心死才怪哩!”她接着搂住新儿柔声安慰,“好新儿,我怎会丢下你呢?要走一块儿走,要留就一块儿留下。”

新儿甜甜地叫着她的名字,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我头痛起来,告饶:“好罢,一齐走!不过到了京师,你们更要小心谨慎,一切须听我的指挥。”

两人乖乖地点头。我心下一动,笑着摸摸小清的脸蛋,“老婆,今儿开始我就要指挥你了,不知心里有何感想啊?”

小清嗔道:“好没正经。原则问题上,我可是不会妥协的哦。”

新儿突然格格地笑起来,捂着脸不看。我俯下身子,给小清深深的一吻,又笑着指指新儿,羞得她连耳根子都红了。

晓行夜宿,一路倒还平安。遇到小股黄巾,也不过求点钱物粮米而已,一般都会给他们。虽然有点委屈,特别是把他们打得快要落荒而逃时,还要叫住他们,散点银钱,教训一番:都是苦命人嘛,活不下去了,才干这个行当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以后要看清楚再动手,穷人不打穷人,只有对那些地主老财们,才不能客气!

我们过中牟,逾管城、京县,直达偃师,此时离洛阳只有六十里了。

小清替我们三个都化了装。我摇身一变,成了个糟老头子,须发皆染成白色。买来许多昂贵奢侈的衣物、器饰,按照新儿的指点,以埤帻、狭冠、折上巾、拥身扇、狐尾单衣装饰,顿成暴发户的派头。小清浓妆艳抹,特意将眉毛画了下来,一脸凶样,还多了几颗满天星般的痣。至于新儿,她倒没怎样改,不过涂得白些,以为病弱不堪之态。

至洛阳城外,我们疯狂买奴买婢,车马共二十余辆,成为“豪族”。处处显示派头、威风,几十名家将前后开道,快至京畿时还吹吹打打,惹得路人纷纷观看。

城门盘查未有半点迟滞。城内城外仍到处张贴着搜捕“李丰”的画像,我只是在心头窃笑不止。

“我们家老爷是进京来做官的!”家仆得意扬扬地宣传道。兵卫不敢怠慢,车都未做检查,挥手放行。

我命家仆四下打听,恰闻济阴侯宗亲刘安借贷屡赊,正将中东门北永和里宅邸出卖,乃大大咧咧地压低价格购下,一边急遣人往荀攸府报信。

六月庚申,荀府派心腹家人秘送熊戎地急件及颜雪口信。荀攸等不到我的消息,着急万分,已借故回乡,告假带人出寻去了。卢横出城后,据说也去寻我,好长时间没了音讯。而熊戎地李宣等闻我有难,急命霍统、王巍率兵万人,出金城,与韩遂会合,率兵往司隶扑来。并诏告天下,阉人惑主乱政,竟捕杀当世名臣,令人愤慨!如不更正伪诏,为颜鹰洗刷“反贼”之名,便要杀奔京师,“清君侧”了。

太尉樊陵是阉党代表,迫于压力,灵帝将其罢免。当时,此人当职还不到一个月。此后,三公虚衔再也激不起人们的兴趣,买公的人也越来越少。

我也派人秘密知会了杨彪。其府仍被监视,但诸宦不敢明目张胆,毕竟,杨门乃士家大族,权势不容小觑。我发了信去,其回信叹道:“若愚兄有失,望请贤弟不吝眷顾妻子。”已自觉劣势,竟生出这种不祥的念头来。

我心头咯噔一下,思忖道:不会来错了罢?今离黄巾初起已历数载,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不是也觉得局势挺危急的吗?我焦虑起来:光我一个还不打紧,可绝不能连累了新儿。她若出事,我还怎么向他死去的哥哥交代呀!

丙寅日,大风骤起,洛阳不少树木倒伏,房屋崩塌,我宅院的西面有一面屋墙被刮倒,砸伤了一名丫头。因灾情突来,太史令称此预兆西羌兵乱,朝廷很快便能像风卷残云般将“颜贼”消灭。宦官们大喜,在洛阳城内公然张贴告示,举国搜捕。京畿内外,防备甚紧,外埠之人都不得随意进出。又听说洛阳四周八关都尉于西出要道之上,俱设重兵,凡“捕获颜贼者,赏金三百斤,封列侯”。

由于还没当官,次日宅邸受到执金吾兵属搜查,新儿也受到怀疑。好在我孝敬了不少银两,又命人取济阴侯刘安地契为证,方才得获平安。此事过后,我一面安慰受惊的新儿,一面飞鸽传书,命荀府、杨府防范,再也不要派人与我联络。

我急需新的身份,要不然别说找卢横,就是保自己的小命也难。当下命人打听了一番洛阳的最近消息,备足重礼,赶去贿赂与宦官有瓜葛的当朝司徒许相。

回来后,我问清儿存款情况。小清摇摇头道:“只够几日开销。你花钱如此大手大脚,来时携带的钱物都快耗尽了,你还想要什么?”

我吃惊道:“原来不是有很多的吗?”

小清扑哧一笑,“就是金山银山,也不够你这样糟蹋呀。颜大人,你再不想出办法来,我们便只好出去要饭!”

我差点被她气死。思忖了半晌,喃喃地道:“如果没钱,我们便捐不到官儿,没官又没钱,那可是真的要完蛋了。现在洛阳的商贾,都是单泾那四人的,我们又没地方借钱,奶奶的,真是要命!”

好在隔了几日许相举荐我到司徒府任一闲职,我屁颠颠地整日在其左右转悠,大加谀辞阿附。恐怕因见我这个“老头”竟如此懂事,能把人捧得飘飘欲仙的缘故吧,许相十分欢喜,着我署为议郎,三日后又举方正,转灵台丞。

灵台在洛阳城南,出平城门过洛水即达。台高四丈五,九层泥基,夯实后填筑而成。灵台乃古之天文台,观察日月星气所在。灵台丞二百石,属太史令,活儿清闲,无甚油水。

现在我改名刘晋,对外称皇族宗亲,武帝时祖上削国免爵等。其实这年头,只要有钱,是不是宗亲都无所谓。何进一介屠户,都能位及人臣……还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呢?

灵台之内,放着的仪器倒是让我大饱眼福。其主台下大殿中的密室,安放着一台以水力驱动的“浑天仪”,乃着名天文学家、科学家、文学家张衡所制,以水力推动齿轮旋转,每昼夜恰好旋转一周。人可见其上某星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与室外所见无不相符。第三层台室内,赫然供奉着举世闻名的“地动仪”,该仪以精铜制成,直径八尺,形如酒樽,仪上有盖,周围饰以篆书、山形龟纹、鸟兽。八条巨龙,自上贯下,吻部含珠,其下张口蟾蜍。一旦对应八龙的某一方位发生地震,龙嘴便即张开,吐出金珠,落入蟾蜍嘴中,发出清脆的声音,绵绵悠长。

我看到这两座仪器时,一时血液涌上脑门,激动得站立不稳。那真真实实接触的感觉,让我顿感自己是这世界最幸福的人。

此时,张衡已故去近五十年。他的发明创造,他的学识,他的超人智能,一切都令我敬仰与崇拜。对着灵台壁上张衡画像,我深鞠了三个躬。

张衡字平子,南阳西鄂人。张氏为当地着姓,其祖堪,蜀郡太守。衡有才学,善属文,精心构思十年而成《二京赋》,为汉赋的重要代表。其人淡泊名利,虽才华出众却无骄逸之情。自任太史令之后,长期未获升迁,而对此并不在意,写出《应间》一文,以问答形式表达自己不慕显达、专心科学研究的志向。其巧思妙想,更令人思慕之深,恨不得再早来五十年才好。

张衡所做浑天仪,成为东汉中期以后史官所用候台铜仪的标准,被制定成简。至阳嘉元年,他又创造出候风地动仪。其内部为一立柱,与八条暗道连接,构思奇巧,一旦发生地震,仪内精巧机关立刻触发,并使立柱往该方向倾倒,带动龙嘴张开,吐出球珠。永和三年,即其逝世前一年,地动仪测出西方地震,京城学者皆以为仪器失灵。隔了几日,陇西便遣快马报告了这次强震,人们由是无不叹服。从此,汉史官开始记录国内地震的方位。在世界史上,这也是空前的发明,代表了最先进的科学技术。

由于有了官秩,我方始可自由出入内外。月末,借搬移太史令修缮的书册为名,把河南县“颜盐”大贾秘运来的一批金银偷带入城(行贿买官呀)……没几天,我右迁太宰令,旋拜太中大夫,秩千石,属光禄勋。

此时我学乖了,立刻四下打点,又疯狂抢购庄园、田地。当时被没收的洛阳城外别院,我也以刘晋名义购下,复聚了百来名奴婢、家将,网罗了一批流民佃户,安顿在田庄里。四下打点,并暗中命人探听卢横的消息。

我东奔西跑,整日里忙得不亦乐乎。此时我对自己已有极大信心,反而又担心起新儿来。小清见我越来越顺,她又不能帮上什么,便也放下心来。在我再三要求下,七月庚子她秘密携新儿归西海。此前我也联系上了李宣,她移兵司隶,该知如何办妥才是。

几日前,河内信使送了张辽亲笔信来,他听闻我无恙无灾,如释重负,文中连称已派人往陈留找寻了三趟,张母甚至急病,又好在吉人天相,终无意外等。又代母叮嘱万事小心,不可再露行藏。

秋八月,三辅附近“颜盐”商贾大量囤积盐粮,并秘密往西转运。京畿又盛传颜虎骑回到治所,其部退保西海的消息。没几天,三辅附近突然发生粮荒、盐荒,而小道消息盛传朝廷“竹篮打水一场空”,着实令奸徒尴尬不已。

粮荒迅速遍及各地。数日后,人民的怒火被点燃了,青州、徐州黄巾复起,攻郡县,部众迅速至几十万人。

次日朝会,何进报知黄巾动向,乃诏令原车骑将军张温、参军陶谦为徐州刺史,讨琅琊、东海贼。灵帝忧心忡忡地道:“蚁贼复起,朕甚为虑。昨蹇硕谏征天下豪士,督率三军,朕深为然也。今欲以西园之地,为置校尉八人,朕自为主,分以良佐,固镇四方,不知诸卿意下如何?”

众官面面相觑,尚书士孙瑞谏道:“祖制,京都驻兵乃国之重也,不可擅改。况大将军督黎阳、长安、雍营军马,亦为惯例。若置西园八校,恐于制度不合。”

我暗赞此人脑瓜灵活。灵帝一番话才说出来,他立刻可以推断出此间种种因果关系,并且立刻维护其所在的集团,即大将军集团的利益。

忽然,有一人尖声笑道:“士孙大人言过了罢?”我心下大震,听出发话的正是张让!只见他阿谀地朝灵帝笑笑,继续道:“圣上欲招天下猛士,以定寇党,名正言顺,怎可以有违惯制,便加罢止?圣上明见千里,昭若日月,为天下所奉,尔等安有陈规守旧之念?”

士孙瑞面有忿色,诺诺而退。一时朝堂之上再无异议,反倒许相、曹嵩等亲宦之辈,大加谀辞。何进大怒,刚欲发作,便被张温以眼色阻止。

我心下恍然:张让等终于还是与蹇硕勾结到一起,要不然他们彼此倾轧犹恐不及,安有通力合作的道理?又忖道:

这蹇贼真是了得,罢免以后,还能稳稳当当地爬上来,唉,怪不得那么多人死心塌地要当太监。

灵帝颔首道:“诸卿之言,甚合朕意。小黄门蹇硕,为朕心腹,壮健有武略,诏拜西园上军校尉,以为元帅。代朕都督天下,以率四方兵甲。”

蹇硕在殿中叩拜行礼,接受诏命。我见他又长高了些,魁梧过人,不禁心中怀念他倒霉的那些日子。心道:老子与宦官们一闹起来,蹇硕便立刻开释,可见张让等又企图“齐心协力,共渡难关”了。嘿,瞧何进一脸的衰像,往后有好戏看了!

灵帝又问起诸校尉人选。才升太尉的马日銸道:“中郎将袁绍,才武冠绝,堪为大用。”灵帝喜,命除中军校尉,为蹇硕副贰。袁绍也于阶下叩拜谢恩,并举荐颍川人淳于琼、南阳赵融,皆有声名。乃署琼为佐军校尉,融为助军校尉。

我心念一动,装出老态的声音,出列奏道:“前骑都尉曹操,平定黄巾,屡有大功。又任济南相,罢除长吏奸贵,禁断淫祀,为世称道。此人果敢武猛,有将风,亦堪重任!”朝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

我正觉不妙,蹇硕的声音阴阴地传来道:“此人断不可大用!其于治任之上,劾奏数闻,三公皆称其可免。又征东郡太守不就,坐抬身价,伪疾隐归,早该槛车征来!”

我心里“哼”的一声,暗想:他处死了你的叔父,你当然会这么说。阉狗,看清楚老子是谁,我能被你两句话吓怕吗?于是拈须呵呵笑道:“曹操有名乡闾,秉义独行,不避权贵。唯独行事稍嫌急躁而已。今朝廷用人之际,主上求贤若渴,怎么能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呢?”

顿时,附和此议者蜂起。大将军何进适才受了欺辱,此时跳得最凶,其次左将军皇甫嵩也冒出来为曹操说话,言讨黄巾贼其功巨大等。这小子最会玩这一手,也不晓得是在笼络人心呢,还是别有用意。当年消灭黄巾,他的确功劳卓着,偏偏要大力吹嘘卢植、朱俊两人,表现出一种“大将风范”,实际上无人理睬,直当凯子一般。此时他这样说话,不过更增宦人的厌恶罢了。

一时袁隗、张温、杨彪、士孙瑞等亦纷纷劝谏。灵帝不以为然地道:“既如此,且以议郎征之,拜典军校尉罢!”

蹇硕向我投来仇恨的一眼,我视若无睹,心里却想着应该立刻把卢横等召来。

不多时,又有人举荐屯骑校尉鲍鸿为下军校尉,盖因其与“颜虎骑”交过手,也算是豪杰……散朝后,听某人在退场时发着牢骚,嘟哝着应召颜鹰为上军校尉时,我不禁笑出声来。

刚离开殿门,便被司空丁宫叫住,他身边有袁隗、张温等人,皆朝我拱手施礼。

“这位大人如此眼生,不知怎么称呼啊?”

“啊——下官东平刘晋,字德升。先祖乃是宗侯,旁支颇远。不过算起来,老夫也是宗亲。”

袁隗等立刻皱起眉来。张温哈哈一笑,道:“哦,久仰久仰。我见刘大人在朝中之议,有二陈之风,故而相阻,不知大人为何要提曹操之名?”

我装糊涂,“啊——哈哈,老夫曾与曹家有故交尔……”

几位上卿相视而笑,问起官秩,我傲然道:“太中大夫。”众人都忍俊不禁。隔了一会儿,何进缓步踱出,对着我又大加赞赏,言我跟宦官为难,就是给他的面子等。我“喜出望外”,称谢而出。

次日,仍无人敢提饥荒之事。颜鹰之名,在朝中已是与猛兽无异,谈者色变。

不过因与宦官为难,“刘晋”不但获得了名声,还得到大将军一方的看重。丙辰,何进等上奏,表我为光禄大夫,比二千石。我不禁大赞自己有水平,起名“刘晋”,天天加官晋爵。这还不算,私下里曹嵩也来为其子答谢,赠送了丰厚的财物,我老实不客气地打着哈哈,照单全收。

隔了几日,因为传闻的缘故,京畿里也逐渐不见了“张贴告示”,盘查亦放松了下来。旬月间,大批“西颜”盐粮运抵城外别院,我命人高价卖出,顿时赚得盘满钵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