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沙发里的孙德力,烦躁地拿起手机喂了一声。
话筒里传来一个严肃而凌厉的女人声音。
“是孙玉盈的家长吗?你知不知道孙玉盈已经三天没上课了,明天是期中考试,如果她不来参加,你让我在她的成绩单上怎么写呢?”
孙德力听出这是玉盈班主任的声音。给他打这样的电话,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这老师话里的意思,透出明显的愤怒。
已经升为居书记的孙德力,很多年来都没有听见有人以这样不恭的口气跟他讲话了。
他立刻生硬地回了一句:“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之后果断地关了机,再也隐忍不住地打开女儿的房门。冲进去不由分说,抓起床上那些吵人的娃娃,全部摔在地上。
可恨的是,那些烦躁的声音还在喧嚣不停。他只好,又哈下腰,一个一个的摁停她们身上的开关。
坐在床上的孙玉盈,竟然嗤嗤地笑出声,好像她讨到了什么便宜。
摁停最后一个洋娃娃,孙德力直起身,回头喝道:“还笑?你这不知上进的东西,你要不是我亲生的,我非--”凶狠地瞪视着女儿,话到一半留在肚中。
孙玉盈随手又拉过来一个粉红衣裳,棕色头发的洋娃娃,一边轻轻地拍着,一边充满轻蔑而无所谓的语气回敬道:“你非怎么样?你非得杀了我?还是非得强抱我啊?”
孙德力勃然大怒,这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说的话吗?这是亲生女儿跟爹地说的话吗?
他抬起大手,就要扇向女儿,想不到孙玉盈猛的把洋娃娃摔到他的脚背上,厉声尖叫:“你打死我好了,你这个杀人犯,你杀死了妈妈,杀死了姥爷,你还要杀死我?反正我早晚是个死,我学习干什么?你干脆现在就杀死我,你杀呀,你杀呀!”
贴近女儿脸蛋的大手,生生变成了拳头,一股惊悚之气促使孙德力的暴怒无端消失了一半。
他收紧的铁拳逐渐松弛,凑近女儿的脸,凶戾而紧张。
“你胡说什么?你妈妈是出了车祸,你姥爷是脑溢血病危。你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记得?啊?”
孙玉盈大概是被他凶狠的脸色吓到了,理直气壮的底气顿时消失无形。她低下头,嗫嚅着:“说说而已嘛,难道是真的吗?”她突然又抬起头,直视着爸爸的眼睛:“你那么紧张干什么?难道是真的吗?”不过声音似乎理智了许多。
孙德力狠狠地盯着女儿好久,才一屁股坐在床上,露出些许轻松的语气:“你就能瞎想,要是真的,你爸早就死了,还能在这儿被你气的半死不活的吗?”
孙玉盈的嘴,微微张了张,似乎还要说什么,但终于忍住了。
她不再说话,蹲下身捡起地上那些被摔惨的娃娃,挨个儿试着哪个没有发声,那认真的模样,好像已经忘了方才雷霆般的风暴。
孙德力却并不想就此罢休,他拽起女儿,苛责的眼神瞪着这个倔强、麻木的小家伙。
“以后再让我听见你像今天这样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的嘴封上,听见没有?”
见孙玉盈总算知趣地闭上嘴巴,孙德力才松开她的胳膊,起身走出门外。
听着身后传来的插门声,孙德力憋气地摇了摇头,心念闪动刹那,他决定去看看爱灵。
想起那知书达理。乖巧柔顺的儿子,他的心情舒缓了不少。
十四岁的孙爱灵就是比她十五岁的姐姐懂事儿多了。
无论自己对他说什么,他总是回答:是的。即使有不同意见,他也会平和地跟他说:“爸爸,你能让我考虑一下吗?”
想到儿子,孙德力心中不由一痛。
燕儿,谢谢你,你给我生了个好儿子。
穿一身天蓝色校服的孙爱灵正在操场上踢足球。在那些闯楞劲十足的男孩子中,他并不是很出风头的一个。
站在栅栏外的孙德力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儿子。
他静静地观看着,大哥说,爱灵走路的姿势很像自己。孙德力无声地笑着,爱灵奔跑的姿势更像自己。
记得燕儿说过,他走路好像跳跃的豹子,而此时,抢球的爱灵却像一只文弱的小豹,被对方一个粗狂的男孩子猛力绊倒在地。
孙德力不由提起心弦,紧张地注视着冷不防趴在地上的儿子。他几乎就要越过栅栏直奔儿子而去了。
还好,小豹终于爬了起来,并且继续未完成的战斗。
孙德力悬起的心,放下了。要是换成他小时候,肯定把那个绊倒他的男孩子一顿鼻青脸肿的教训!
中午放学,孙爱灵在校门口众多的私家车中欣喜地发现了爸爸的轿车。
他脚步微跛地走过来,孙德力早已为儿子打开车门,呼道:“快上来。”
孙爱灵微微咧着嘴,迟缓地抬起腿,迈上轿车。
孙德力把他忍痛的表情尽收眼底。一声不吱地撩起他的裤脚,在爱灵轻一点轻一点的叫声里,把他的裤脚挽到膝盖上方。
膝盖正中掉了一大块皮,正渗着丝丝的血迹,膝盖下方有三处青肿,孙德力用手指轻轻摁了一下:“疼不疼?”
“爸爸,轻一点。”爱灵呻吟地轻唤道。
孙德力心疼地看了儿子一眼,这小子的性格绝不像他。文文静静的像个女孩子,让他去踢球,真是难为他了。
“以后不要去踢球了,要是不喜欢的话。”一边开着车子向药店驶去,孙德力脑中映现着那个粗狂的男孩子的身形,没有察觉自己说出的话竟喷出微微的怒火。
“爸爸,下次我会小心的,不会再摔伤了。”
孙爱灵怯怯地看了爸爸一眼,以为他是在责怪自己的无能。
孙德力立刻意识到儿子误会了他的意思。不由怜爱地看了他一眼:“中午吃什么?饿了吧?”
孙爱灵一笑,露出两颗酷似燕儿一模一样的小虎牙。
“什么都行,没肉就行。”
孙德力只好把车停在一家素食菜馆,打算吃完饭再去药店,先解决儿子的饥饿问题吧,本来身体就文弱,还不爱吃肉,一个男孩子长此下去,怎么可以呢?
二十分钟后,服务员端上来两盘热气腾腾的水饺,放在俩人面前。
孙爱灵看来是真饿了,不等那两道菜端上来,便夹起冒热气的水饺,一口放进嘴里,一边嘶嘶哈哈的喘着气。
忽然,他怪异地望向孙德力,叫苦连天的表情。
“里面带肉的,还是羊肉?”
孙德力忍不住笑着命令道:“吃了它,这一盘都吃掉。我不在,你爱吃什么吃什么,我来了,就是希望你能吃点肉。”
孙爱灵愁眉苦脸地:“这明明写着素菜馆,净骗人。”
孙德力偷偷一笑,方才他特意到后厨要求厨师买点新鲜的羊肉给儿子独做的小份儿。当然他花的钱可是他们爷俩这次消费的三倍。
孙爱灵只好皱着眉头咀嚼着膻味特浓的羊肉,但也只勉强吃了四五个便放下筷子。
“我吃饱了。”
孙德力知道他不可能吃饱,只好再次吩咐服务员来盘角瓜鸡蛋馅儿的水饺。
“你呀!”孙德力自语着:“有钱你都不会吃。”
孙爱灵望着爸爸讪讪地笑了。
“孙老师他们全家都吃素,我习惯了。嘿嘿。”
孙德力无奈地摇着头。
要说孙逊这个人,哪里都好,教授级人才,涵养高,人品好,很老实正经的一个男人。他老伴一直未能生育,而今四十多岁的他毫无怨言,一心一意跟老伴儿过。
爱灵放在他那里,最合适不过了。
唯一遗憾的一点就是爱灵在品学兼优的同时也失去了对肉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