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要来临了,腊月的雪花,铺下一层又一层洁白的地毯,毫不吝啬地承接着人们或深或浅、或直或弯的脚窝窝。
闽江站在没过脚裸的雪地里,望着身后两串深深的脚印,心头,仿佛有只蚯蚓在钻心的穿梭。
倘若每个罪犯,都能把他们走过的罪恶的足迹留在洁白无瑕的雪地里,那该有多好啊!
今天早晨,他接到了王闯母亲的报案:王闯失踪了。
闽江接到电话后,脑海里立刻浮现孙德力在法庭里气急败坏的喧嚣。
当时,他就有隐隐的预感,孙德力不会轻易就此罢休。
只是他还是没有料到,这预感实现的太快了!
距离那次开庭到现在,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还有十几天就要过年了,孙德力下手也太急了。
更让闽江凛然吃惊的是,孙德力好像早有准备,对于闽江的‘探访’完全一副胸有成竹、从容不迫的派头。
闽江问什么他答什么,摇头点头居多,绝不多说一个字。
这次他的表现,几乎无可挑剔。既不趾高气扬地暗含讽刺,也不显出一丝恼火、更看不出心虚的特征。
然而,他越是表现得很完美,闽江越是觉得他在欲盖弥彰。
王闯的妈妈也表示对孙德力的怀疑,她感到他是个心肠狠毒的人,那次审判结束,她被意外的惊喜冲昏了头脑。
事后,她曾仔细思量,恼羞成怒、凶相毕露的孙德力能轻易放过儿子吗?
这十几天来,儿子好像变了一个人。不再和他的那些朋友接触,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安静地看书。
这是从上学之后到现在,十年来,她从没见过的。
她偶尔向儿子打探孙玉盈的情况,毕竟那女孩儿完全不像她父亲。儿子这次免却牢狱之灾,全要靠那个善良、勇敢的女孩儿。
她深深地感到,闯儿能断然拒绝那些狐朋狗友的引诱,完全是孙玉盈的功劳。
快要过年了,她一边欣慰儿子的幡然醒悟,一边喜气地采购年货,她心里还想,年后就是求爷爷告奶奶也要帮闯儿找份工作。
她再也想不到,当她买回平安幸福的对联时,王闯却意外的失踪了。意外的就像十多天前,儿子躲过去的那场牢狱之灾!
王闯的妈妈怎么也想不明白,孙德力的心胸怎么就那么狭窄?难道就因为那次刺伤,他就要至儿子于死地吗!
不只王闯的妈妈想不明白,孙玉盈也想不明白。
他不是允许自己和王闯自由交往了吗?就算他说的是气话,可自己也很小心地背着他和保姆与王闯通信,俩人并没有见过一次面啊!
从出庭到现在,她一直是辅导班--家里,家里--辅导班。两点一线的距离既枯燥又乏味,可她感到心里拥有着满满的安宁。
因为王闯终于平安了,因为她知道王闯的心里装着自己,晚上睡觉,把娃娃抱在怀里,露出甜甜的笑脸,孙玉盈甚至想过,只要王闯永远平平安安的,她们俩就是一辈子不见面,她也高兴。
然而,当闽江和王闯的妈妈分别询问她,王闯失踪的那天,是否给她来过信息的时候,孙玉盈忽然感到自己跌入了冰窖。
一连三天过去了,王闯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
他的永远关机的手机号码,孙玉盈打了无数遍。
夜,变得烦躁而漫长,孙玉盈翻来覆去、痛苦不堪。
和王闯在一起的点滴,在黑夜中无限的放大。
他是她的保护神,他总是无所畏惧地站在她前面,挡住所有冲她飞来的唾沫与拳脚;其实别看他在外人面前那么厉害,她完全可以欺负住他,她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记得有一次,孙玉盈兴之所至,出于好奇、好玩的心里。居然叫王闯去偷一个男人的钱包。
王闯先是瞪起大眼珠子,匪夷所思地琢磨着她,然后便出乎意料地答应了她的无理要求。
结果是,动作拙劣的他被那个男人察觉并扣住了手腕。男人不叫他走,还拿出了手机打电话,要叫人。
看那架势,那个男人也不是好惹的。
孙玉盈慌了,她拉住王闯一路狂跑,足足跑了好几条街,才歇下来。
俩人口干舌燥、气喘吁吁了半天,又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得前仰后合。笑着笑着,王闯嘎然而止,极其认真地看着她,说了句让孙玉盈永生难忘的话。
“盈盈,你妈妈要是还在,一定不希望你变坏。”
孙玉盈在王闯灼灼目光的注视之下,忽然泪如泉涌。
在他面前,自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从来没有多余的顾虑。
“那你呢?”记得她傻傻的问。
“你希望我变坏吗?”
“我希望,你是个快乐的小公主。”王闯的大眼睛,熠熠生辉。
“那你还没回答我,你希不希望我变坏?”孙玉盈执着地问。
王闯笑了,像一个王子宠爱他的公主妹妹。
“这样吧,你要是有什么坏主意,统统让我来做,只要你高兴,好不好?”
孙玉盈的眼泪还没流干,便咯咯笑起来:“这还差不多,你要是敢让我变坏,我杀了你。”
隔壁传来孙玉盈咯咯的笑声,孙爱灵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也觉得王闯的失踪过于突然。
孙爱灵翻了个身,思绪,也在痛苦的煎熬中游荡。
自从回到这个家,他已经承接了太多的突然。他试着去接受每一个突然所应该具有的理由。他觉得自己可以慢慢的接受、消化那些突然的事件。
包括姐姐和爸爸很不好的关系,包括他的真假姥爷,包括妈妈的死亡之谜,包括爸爸的突然被捕,在猝然迷失之余,他觉得他都可以慢慢的找回走失的灵魂,给自己,给爸爸一个理解、包容的理由。
然而,当他亲眼看见突然出现的亲大伯,是以怎样冷血的目光吞噬着他第一次谋面的亲姥爷的时候,这个巨大的突然,他无论如何也消化不了,吸收不了了!
在内心深处,懂事、乖巧的孙爱灵,头一次对爸爸产生了怀疑。而且这种怀疑一经产生,便牢固的不可磨灭!
大伯那只黑洞洞的枪口,总是在他刚要合眼的时候,乍然出现。随之缠绕他的、便是妈妈的死亡之因。
如果可能,他真想到九泉之下与妈妈相会,弄明白爸爸的真面目。
防盗门的门锁,发出了极其轻微的转动声响。
两个卧室的姐弟俩,都竖起了耳朵,仔细地聆听着门被打开的声音。
孙德力蹑手蹑脚地关严了防盗门,猫一样窜进自己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