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春领着宋兵正在搜救伤兵时,突见山头有一寺庙,寺名曰:界上寺。芝春走进寺内,看到地上还有人呆过的痕迹,显然是元昊的临时指挥所,但夏军什么也没留下。芝春四处一看,突发现有墙上一行诗:“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口气十分狂妄,落款是:“(西夏)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张元随大驾至此。”芝春一惊,他早知张元乃元昊御用军师,是个宋人。但使他吃惊的不是这些,墙上诗词的字迹竟是如此熟习,难道?芝春不由打了一个寒战,这不可能?他怎么会到西夏呢?芝春摇摇头,直怪自己瞎猜。
芝春愤怒地抽出青锋剑,用剑刮着墙上的字,一万将士的鲜血,一天之间竟全部惨死在好水川,夏贼还狂妄至此,可怜那些惨死在异乡的士兵。芝春走出寺门,痛哭流泪,是的,天上月儿也应流泪,飘过的风儿也应流泪,这就是大宋的铁血男儿反击侵者的好水川。叶享也是满噙泪水,说道:“爹爹,我们一定要报仇。”报仇?是啊,一定要血债血还。
第二天,夏竦从秦州派来宋军打扫战场,实际上是给遇难将士收尸,韩琦天不亮时就来了,尸横遍野的惨象,让宋军们号啕大哭,大山为之垂泪,流水为之呜咽。
好水川一战,宋军大败,虽然元昊的部队也死伤无数,但宋朝的精锐也被消灭殆尽,在边境上再也组织不了象任福那样的部队。韩琦于第二天赶到好水川,目睹惨象,浊泪横流。回秦州的路上,阵亡将士家属数千人遮马嚎哭,抛散纸钱,向空中哀诉:“你们先前跟从韩招讨出征,现在韩招讨回来了,你们都死了,希望你们的亡灵也能跟韩招讨一起回来!”哀哭之声震动天地,此情此景,韩琦亦停下马掩泣不能行。范仲淹在延州闻宋军大败,也叹惜道:“此情此景,再难置胜负于度外了!韩琦大人该深思啊!”惨败的消息传到宋朝各地,不仅“关右大震”,连仁宗皇帝也哽食不能咽!仁宗下旨,追封任福为武胜军节度使兼侍中,王珪、赵津、武英、桑怿等并赠官职,追封其母、妻及甄录子孙有差事。
朝廷追究责任,韩琦先上书自劾,请求皇上处罚。后来宋军收拾尸体,在彭孔的衣装中得到韩琦嘱诫任福的公文,任福在临死之时,留下文书,确见他光明磊落,自愿担责。看到文书,夏竦上表称好水川之役失败责任不在韩琦,而是任福轻兵冒进,请求从轻处罚韩琦。给任福下的结论是“轻敌冒进”。芝春听言朝廷的结论,十分不满,任福故然有冒进的嫌疑,可是如果韩大人给他足够的兵力,此次元昊能逃回去还不一定。可是历史没有如果,芝春对于兄长范仲淹拒不发兵,心中不解,好水川的宋军危在旦夕,兄长竟然还在犹豫,命令迟迟不下,导致增援推迟。如果一开始就发兵,任将军可能逃过一劫。
好水川战后,夏竦被免去安抚使职务,调任永兴军,与陈执中同知永兴军,对于他也算适得其所,这位边境重臣,并未为大宋做过什么大事,他是那种只会说不会做一类的人,除庸懦寡谋之外,还加上好色和享乐。后来,与陈执中不和,又调任鄜州。韩琦也被降官一级,任知秦州,朝廷对他失误并没有深责,如他亲自上战场,必不会有大败这样的后果,那可是消灭元昊的大好机会啊。
但是范仲淹就没有这么幸运。因私自派遣周等去夏州议和,又当夏使面焚烧元昊议和回信,此时遇宋军好水川新败,范气愤使然。被宰相吕夷简、宋庠弹劾,宋庠建议斩了范仲淹。大臣杜衍道:“范大人本意是招抚夏州羌人,离间羌人与元昊的关系,为何要深究其罪!”吕夷简权衡再三,又恨宋庠与已不和,于是同意杜衍建议。仁宗才未予深究。元昊总是技高一筹,一封假议和书,也能使宋朝官员削职。范仲淹被免过副安抚使职务,调任知耀州,兼延鄜路军事。
延州暂由钤辖张亢据守,张亢是个有谋略之人,在此之后屡立大功。范仲淹来耀州时经过庆州,与芝春同立庆州城头,感慨万千,此刻正是暮春季节,山畔的野花刚刚开放。如果是在江南,早巳百花烂漫了。他随口吟起四句诗:“三月二十七,羌山始见花;将军了边事,春老未还家。”
芝春听闻,默默不语,他又想起家中妻子,看到战场那么多的死亡,芝春想哪一天他也会浴血边关,家中的亲人怎么办?他想把他们接到边关来,可是边境的惨象,又如何能叫他们来。范仲淹道:“任福此次为何大败?”芝春道:“泾原之路防守不同延鄜,延鄜多山易守,而泾原川平谷阔,易为元昊所乘,无重兵,无以据守。任总管轻兵速进,只缘兵力太少,又轻敌冒进,援军迟迟不至,致败。然任福壮哉!”范仲淹捏须良久,道:“是我踌躇之过,当力助之。日后守泾原,庆州当攻防并举。”芝春道:“芝春理解兄长的防守之策,但秦凤路与延鄜路地势不同。”
身负重伤的王珪,在他残存部下的哭泣声中,终于安详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因为他的援军,朱观部得以保存了一千多士兵。
在朱观带领下,这支在十万夏军围困下劫后余生的宋军,带着满身的伤和血,带着失去战友的哀痛,回到了镇戎军。当他们走进熟悉的,空旷的军营时,这些在战场上冷酷沉默、近乎麻木地面对刀剑死亡的汉子们,终于抑止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这座军营当初驻扎着万余军兵,每天操练的喊叫,每天的刀剑声,充满了野性和强悍。而如今这就如同一座鬼城,归来的,就只有他们这稀稀拉拉的一千来人,其余的营房,空无一人。
朱观活着回来了,他现在已经是这里,是活着的最高级别的武将了。很快,朝廷的任命下来,他成为了镇戎军的都监,掌管镇戎军的军政事务。可是他整天处在哀伤之中,士兵们战死的情景时常困扰着他,他在西北防务中再无建树。一年零六个月后,他被调任为高阳关的钤辖。
老将军王仲宝,他被任命为环庆路副都总管,这正是任福留下来的职位。自从大战后,王仲宝越发衰老,在任上勉强支撑了两年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