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急着要到山西凤凰庄,江兰娇与外公第二日早早便与张信义告别。张信义难免失落。唐凤云却已完全信任他的少年老成,不再多嘱咐。任老板听到消息真情挽留然后一定帮着雇请车马。祖孙俩便坦诚相谢。
江兰娇坐到车里,唐凤云仍骑自己的白马。过平原,入山谷,一路秋意舒展。农庄、野林正翠到极至,金风晚吹,萧瑟日增。
因为有外公这样的绝顶高手紧密相随,即使进入莽莽的山原也一样心情苏爽,江兰娇只管流连风景,其他全由外公打理,每日晓行夜宿,不急不缓,整第十天头上到达坐落山梁之上的凤凰庄。
凤凰庄庄主八面玲珑文劲风的名头在山西可称首屈一指,而就要招大同总兵开平王之后常继杰做东床,心情无比快悦。倒不是为再攀高枝,而亲自与常继杰接触过,发现他一言一行都雍容大度,且品高而多礼,赞赏为难得一遇的俊杰。女儿能得托付终身,实在无所比拟。只盼成亲日到,已再三将山庄内外装饰齐整。因文静也是他唯一的孩子,婚礼便经商定在山庄举行。好日子临近,四方亲友陆续赶到,文劲风不停接迎,却也一点不觉疲惫。当看到唐凤云、江兰娇祖孙俩出现眼前,越加兴奋起来。
唐凤云曾经是武林至尊,虽已多年归隐,但威望仍在。文劲风请他主婚,也算郑重踏实。而江兰娇正是在凤凰庄被他双妻抚养大,便也一直当亲女儿看待。这次他所骄傲的义兄因故到不了场,江兰娇又代表着双重的身份。
两位姑母特别接她出来,当这众多亲友的面就疼爱一番。这一时江兰娇竟抢了她们即将作新娘子的亲生女儿的风头。而江兰娇习以为常不当奇怪。直等到看着妹妹文静却也由衷叹服幸福不如了。——那种即将成为人妻,愿意成为人妻的喜气与急切就像用特殊的文字写在脸上,而有同样期待的女人最能认出来。
江兰娇真心为她高兴,为她能嫁给常继杰而高兴。也正因为她曾经爱慕过他——他值得珍爱。其实当知道这个结果后她就反复思想过,虽不曾有所谓地妒忌谁,失落却是有的,毕竟那段回忆对于现在的她仍觉得美好。
“别装害羞了,说,高兴吗?”两姐妹又一个被窝谈心,回复那纯真少女的感觉。但都已甩不掉各自复杂的内心情感。
文静强忍住笑意,点头承认。当然与江兰娇相比她还幼稚许多。
“你见过他的面吗?和他单独在一起过吗?”
当然见过,感受过他的热力和高大,才唤起心底潜藏的喜悦。但让她说出感受倒不能够。
“我还有些怕,怎么和他在一起呢?”
而集父母宠爱于一身的文静又怎么会是一个完全腼腆的女孩?只是在常继杰面前还不敢充分表现罢了。
“问我?你才人小鬼大,先嫁人了!”
江兰娇还不想透漏与常王子相识的任何信息。倒不是蒙骗妹妹,害怕一漏嘴便要全吐出来,却又哪能让妹妹听得明白。
“还没成呢!妈妈说成了就全会了。”
似乎有自鸣得意夹杂里面。
“会什么?迷男人?”江兰娇便也放肆逗她道。
两姐妹掐捏起来------
“要是他捏疼你怎么办?”江兰娇逃到外面,还不忘贫嘴。
“那我就哭——他才不会那样呢。我也别先这样对他。”小姑娘认真憧憬起来。
江兰娇也想起司马天英来,自一边笑。
大婚前两天常继杰便到凤凰山庄来。文静不能亲自去见,在闺房心慌翘望,明知看不到也欢喜不得了。让江兰娇帮她看看。而江兰娇心里已经斗争了,真怕自己再旧情复发,应着借口才羞涩地赶到前厅。
不是太阳,是明月,更像朦胧的弯月。周围所有的祝福声都消失一般,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相隔的也是幽深幽深的夜色。他们似远又近,似近又远。
只这一眼,常继杰就明白他所爱的就只有她一人。当走到她面前,他才又清醒认识到身边还有许多人惊讶地看他。他急忙把伸出的手拿回来,很大方得体地问候:“江大侠仍超然如仙吧,江小姐?”
江兰娇反倒还没有从那种意境中拔出来。故人重逢,旧爱重逢——可又算不算得旧爱呢?他还是那样热烈而矜持。真像刚从昨天走来。
“你也都好吧?我后来才知道你竟然还是文庄主的义女。”
他这会没有称文劲风为岳丈,而他与文静已经订婚。文劲风把这块全交给他招呼,放手让他体验主人的角色。
“我很好,你更好。这次我特意来祝贺你和我妹妹成亲。”
江兰娇一边说着,心底又涌出一种更奇怪的疑惑:自己竟成了他的姐姐——好像还被他叫过妹妹来着。
太多真挚的话也冲击常继杰的嘴唇令他反对再说冠冕堂皇的虚辞,转开身好调整回清醒的状态。江兰娇更呆不得转身出去。她没直接回后宅,而是一个人悄悄走出庄园,再寻无人处。却又万没想到常继杰也跟出来——来得这么快。他们再心有灵犀地往更寂寥处走。
“我说过让你等我。”常继杰第一句就直白说出想说的话。他的眼神更似在燃烧,坚定与悔恨,柔情与刚毅在碰撞。
江兰娇又如何能接言呢。五味瓶在心底打碎。
“但是我背弃了我的誓言!”他垂下了高贵的头,接着道,“作为将门之后,这里才有我建功立业的舞台。金戈铁马、烽火孤城就像进入我的灵魂,我离不开这里!”
江兰娇由衷崇敬他道:“我知道你现在是镇守边关的统帅,这里的人都称赞你能征惯战、智勇双全。”
“我自从到这边每一战都身先士卒、尽职尽责,还靠我师傅保荐,皇上的信任,得到现在的位置|!”常继杰也深情告白。
“这也正是你所要的,所以你根本没想过回去。”
江兰娇又突然这么问道。
常继杰再度沉思。当时抛开了儿女私情,抛开了两个最美丽的女子,他还坦然。但现在又真切感受到爱情对于他同样重要,爱一个人绝不是简简单单。而文静与她们相比只像是身旁的一件事物。如果是她则一定会装进心里。他再望着她,欣赏她,这种贪婪的想法愈加强烈。转而对自己所造成的现实局面的悔恨与对江兰娇的愧疚一同涌上心头。悄悄问一句:“你还等着我吗?”
江兰娇倒从没有像他想的那种愤恨,因为她从来就没想过等谁。只是在他们分别的那一刻,她隐约感到他爱上了她,她也爱上了他。但也只是那一瞬的痴想,然后就不再想他们能真的在一起。便是在帮朝廷护送粮草时想遇到他也只是求缘。她直觉与他不是一类的人,就算真在一起也并不一定快乐。她也认真看他,就像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又像怪罪他为何还这么想——你马上就要娶另外一个女人——还是我的妹妹。
“爸爸好像和我说过,我要是男孩儿就让我也来打仗。”
江兰娇突然想到这句话来回应他。
常继杰还无法明白江兰娇的心意,接着忏悔道:“我当时突然想到那么说,还不知你心里怎么想。那时好像什么都模模糊糊,现在经历过才看得清楚------”
事业成功,爱情失败。他为自己下了总结。
江兰娇的认识还没有他深刻,却也应道:“现在看清楚就好。我妹妹温柔可爱,跟你一定会得到幸福。”
常继杰还想把交流局限于他们之间。
“开始我没想到你是文庄主的义女——我们这会儿再见,我却就要成亲!”
江兰娇此时全懂了他的意思,急忙再劝解道:“我们也最适合做朋友,你可得对我妹妹好!”
常继杰并没有被他说醒,更加释放心怀:“如果你没来,我也不知我的心情会怎样,也许还平静如水。但你又到我面前,我怎么能不想?你现在怎样?”
“很好。”江兰娇只好最简单回答。一边挣脱开他炙烈倾慕的眼神。
“见到你真的很好。”常继杰也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却又追踪而去,怪罪所处空间太狭小,所以太压抑,便又特意放爽朗道,“我带你四处走走,这里是我的地盘!”
而江兰娇刚到这里时就想过放马由缰,领略这无限俊美的苍原。但绝不想让常王子陪,便微笑回绝:“不用了,你还是以后陪我妹妹吧!”
本来只是想告诉他婚后带文静游玩,却也觉出与他呆的时间太长了,便顺声纵步往回走。
常王子还想拉住她,但马上理智缩手,也没有马上随她回去。
当江兰娇刚调整、恢复平静心态回到文静绣房,文静一下拉住她便问:“姐,你以前就认识常王子?”
江兰娇马上又一愣,害怕谁还传出别的话。偷眼看她脸色,还好没什么异样,方才放松心情答道:“他在苏州住过一段时间,常找你伯父探讨武艺方面的事,我们也多次碰面。你找了一个好郎君,一个大英雄。”
文静又天真地笑了,然后道:“我才只见过他两次,都没说过话,他总是很深沉的样子。”
江兰娇便也笑道:“他是统帅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吗!但你们成亲后,周围没有那些士兵,他就不会那样了。”
那种羞涩而又无比甜美的憧憬又写到文静脸上,终于让江兰娇一下妒忌起来。想她也是从小习武,也被父母娇惯得八分无赖,现在却真正文静起来,尤其这种失神遐想的憨态,更气为过分了。便也想换成自己会不会如她一样?
才想到询问他们怎么定的亲。
“咱爹先认识他,就有人告诉爹他还没成家,便有谁来提亲,他便也来看我。后来我们又见一次面。我真的很喜欢他,看他第一眼就喜欢了。”
“爹告诉我,他也喜欢我。”
“第二次我也没敢说话,但他好像朝我笑一下。”
------
江兰娇认她独自陶醉了。而她想到后悔了,怎么看他都是更值得爱慕的人,可自己错过了。
直到婚礼那天,江兰娇才再见常继杰。她把盛装打扮、头顶红盖头的新娘子交到他手上,然后急忙退开。而因为心神不宁,无比喜庆、隆重的场面像是和她分离。当然还有人注意到她,包括也是千里迢迢赶来与唐凤云共同担当主婚人的陶行潜。但她只愿意躲在不显眼的地方,即使义父经意给她留了重要的位置。她时而注视新郎、新娘那一段段精彩的演出。称其精彩,因为每一个步骤都绝对郑重,就算现在心口不一过后都不能再改变了。
但她可以感觉到常王子的无奈和伪装,特别当她去接新娘子又与他相视的那一眼,他躲避不及,竟一下闪出泪光。而她也只有陪着新娘子心里才有着落。当不断传来新郎如何如何高兴,为应和无数同僚、亲友喝下许多酒,文静便非常急迫,她还嘲笑她。然后一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