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木的右小臂被咬的鲜血淋淋,两排整齐的牙印排列成一个椭圆型的伤口。张木皱着眉没吭声,伸手撕开她伤口处的衣裤,从怀里掏出怪医鬼见愁送给他的,用瓷瓶装盛的刀伤药,在她大腿两侧的伤口上,各自倒上一些药末,然后撕下自己身上的一幅衣襟,把她的伤口包扎起来。那女子仍然用双手紧紧抓着张木的右臂,尖利的指甲深深掐入了皮肉。张木给她包扎完伤口,轻轻掰开她的双手。再看那女子时,她正侧着头,胸部异常地浮动着,鼻息抽咽,两行眼泪从面纱后慢慢地流了下来。
张木从心里觉得这个女人太过麻烦,真不知道如何对待眼前的处境。既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也说不清她为什么如此悲伤。只好默默地离开她的身边,下意识的来到火堆旁坐下,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机械地拨弄着时明时暗的篝火。二人无语,相隔数步,却沉寂地干坐着,谁也不情愿率先打破这安静的场面。过了许久,那女子突然由抽抽噎噎变成了呜呜痛哭,哭到伤心之处,竟然无所顾及的放声嚎啕起来。本来就心烦意乱的张木,被她这没完没了的哭声烦躁的恨不得扒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强忍着头大如斗的烦恼,背对着她用双手掩住了自己的耳朵。越是不想听到她的哭声,那声音越是清晰地钻进自己的耳朵和心房。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哭声终于由嚎啕又变成了痛哭;又由痛哭变成了抽噎;再由抽噎变成了无声无息。张木深深的舒了一口长气,暗自庆幸这难熬的时光终于结束了。
突然,张木听到她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唉,哭了这一阵子后,心情好多了哦!”张木没有言语,仍然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篝火。那女子用气恼的语气又说道:“给你说话哈!你听不见哦?”张木触电般的一惊,一颗刚刚平静的心立即又提到了嗓子眼上,惊愕的“哦”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她的问话。那女子又换成一副柔和的语气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哈?”张木虽然心中认可这种说法,但还是支支吾吾的说了句:“没......不!”那女子不知为什么“噗嗤”笑出声来,然后又说:“我离开家已经三个多月了,独自一人闯荡江湖吃了许多苦,很想念我的娘亲,可心里的苦闷却无法对人倾诉。今日见到你也不知道怎么啦,就是想哭!”说道这里,那女子的声音又带出了哭腔。张木心中一阵紧张,生怕她说着说着再没完没了的哭起来!慌忙说道:“别......别,哦,你......你为什么要离开家啊?”那女子努力着收回哭腔说道:“还不是为了去山东灵岩寺拜佛哦!”张木不解的问:“拜佛,去灵岩寺拜佛?拜佛有这么重要吗?”那女子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会明白的哦!去灵岩寺拜佛当然重要,不然的话我何必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哈?”张木不想明白她去灵岩寺的原因,但是还是无话找话的说道:“灵岩寺我去过,那里供的菩萨、佛主与别处寺庙没有什么两样,你何必舍近求远,千里迢迢的非得去哪里拜佛啊?”那女子叹了口气说道:“我不会告诉你的哈!我师傅说过:见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你我萍水相逢,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哦?”张木听了这话差点把鼻子都气歪了。心想,谁愿意知道你那些破事?不是想叫你不再哭了吗!张木低下头不再言语了......。
那女子见张木不再说话,又说道:“今天多亏了大哥搭救哈!不然的话,还不知道我得杀死多少个山贼!说不定哈,我会把他们全都灭了!”张木听了她的话感觉非常别扭,胸中之气不打一处而来,却又一时找不到回敬她的合适语言。只气的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他越笑越感觉好笑,越好笑越是想笑,笑的他是前仰后合、欲罢不能。那女子有些生气的问道:“你笑什么哦?我说的不对哈?”张木喘息着,利用狂笑的间空,断断续续的说道:“对......你说......说的太对啦!......我就是......就是为了......救那些山贼......山贼,才......才出手的!哈哈哈哈......”那女子见张木笑的痛快,也跟着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等张木停止了大笑,那女子竟然问道:“这会心情好些了哈!还嫌我烦吗?”张木心中一惊,立即明白了她如此说话的用意,不得不从心里佩服她调整情绪的能力。这时她又换了一种温柔的口气问道:“大哥你贵姓啊?我以后叫你大哥好吗?”张木被刚才一阵狂笑带走了先前的烦恼,也平心静气的回答道:“哦,不敢当!我叫张木,弓长张,木头的木!”那女子轻声笑了笑说道:“大哥真是名如其人哈!好名字哦。”张木从来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要不是爹爹非要把他们弟兄五个排成金、木、水、火、土五行,张木真想换个名字。现在竟然有人夸奖自己的名字,而且还说名如其人,真是从心里感到好奇。不由的问道:“你认为我的名字如何好法?怎么就名如其人了?”那女子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哥你看哈,木字代表生机,给人的印象就是生机勃勃!多好的名字哈?再说啦,你不爱说话,站在那里就像一根不会说话的木头,这难道不是名如其人吗?真是好名字哈!咯咯咯......”张木这才明白自己又掉进了,这个刁钻的女人设下的圈套。不过想想自己刚才那种莫可名状的样子,把自己比喻成一根木头,还真是恰如其分的很。此时的张木已经完全忘掉了刚才的不快,跟着那女子一块醉心地大笑起来......。
说起来人的情趣也确实奇怪,经过刚才的调笑,张木对她的厌恶之心一扫而光,替代而来的却是越来越多的好感。慢慢的,张木的喜、怒、哀、乐、爱、恶、欲,竟然跟随着那女子的需求变化起来。不知不觉间,张木被她玩弄在股掌之中,反而乐此不疲了。那女子问道:“大哥,你那扔人的手法是什么武功啊?我可从来也没有见过哦!”张木用手挠了挠头,嘴里嘿嘿地干笑了几声说道:“我那算什么功夫,当时情急,就胡乱使出来自保的,哪里是什么武功了?”那女子认真的说道:“可不能这么说哈,一个二百多斤的大汉,叫你随手抓住,像扔小鸡的那样,扔出二三十步远还不是武功哦?看你文文弱弱的样子,你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哦?”张木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傻笑着算是进行了答复。那女子又说道:“大哥,你的内功可真是深厚哈!”张木随口问道:“何以见得?”那女子低下头扭捏地笑了两声说道:“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咬你,反而被你的内力硌得我牙生痛哦。本想咬下你一块肉来,以解我心头之恨!没成想却只是咬破了一点皮,反而叫我以后吃东西都不敢用力了哦。还是我师父说得对,我的咬牙切齿神功还是练得不到家。遇到了像你这样内力深厚的人,也只好甘拜下风喽!”张木见她三言两语就把咬伤自己的事给揭了过去,不道歉不说,反而赖别人硌伤了她的牙齿。随便胡诌出一个什么咬牙切齿神功,就把咬人的事说成了切磋功夫,最后以咬人的一方失败而告终。不但把一切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她反而成了受害者。张木被搞得哭笑不得,忍不住地问道:“你师父是不是姓狗啊?”此言一出,立即后悔起来。辱人之师,是江湖大忌,自己骂她的师傅是狗,还不知道这个精灵古怪的女子会对他采取什么样的报复。谁知那女子听了这话不但不恼,反而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笑过之后说道:“这话你对我说说也就算啦,千万不要叫我师傅听见哦!要是我师傅知道你骂她是小狗,她定会抽你的筋、扒了你的皮哦!呵呵呵呵......”。
张木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没想到他认为必将惹祸上身的语言,在她眼里竟然是非常有趣的笑话。为了转移话题,张木说道:“哎,你那手飞镖的功夫真是了得!只是......只是......”说道这里却不愿说下去了。那女子有点生气地接口道:“只是太过歹毒,是不是?”张木难为情地点了点头,想说点什么,可是一张嘴又咽了回去。那女子叹了口气说道:“你以后不要哎、哎的叫人家哈!我也是有名有姓的,你以后就叫我云儿吧!”张木听到云儿两字神情一呆,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小师妹小仙女来,她的名字叫张素芸,私下里张木也叫她芸儿。张木想:要是我和我的小师妹一起在这荒山野岭中露宿该是什么样的情景啊?她温柔体贴、天真浪漫、顽皮率直、开朗善良,我们在一起一定会非常愉快地渡过这......“想什么哦,这么专注?”那女子的问话打断了张木的思绪。张木如梦初醒般地哆嗦了一下,喃喃的说了声:“哦,没、没什么!”那女子疑惑地停顿了一下说道:“我姓天,叫天边云!”张木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姓天的这个姓氏,认为她是在用假姓名欺骗自己,当下解嘲地说道:“你这个姓可真是独到啊,百家姓里可找不到!”天边云不高兴的说:“你以为我在骗你哦,我就姓天,你挡的着吗?”张木拉着自然腔说道:“那是,我敢吗?你姓天,叫天边云。我还知道一个姓天的人,叫天王老子!哎,这么巧,他不会是你爹爹吧?”张木想象着他这种生拉硬拽的调侃,天边云一定会大笑不止。然而,天边云听了张木的玩笑话后,竟然跳起身来,用一种惊讶、惊喜的口气问道:“你怎么知道啊?你认识我爹爹?你见过他呀?”张木被她这一惊一乍、大出意外的话下了一跳,不解的问道:“什么呀?”天边云单腿蹦跳着来到张木身边,双手抓住张木的一只胳膊摇晃着说:“快说,你是不是见到我爹爹了?”张木又是惶恐又是糊涂的问道:“你......你爹爹是谁啊?”天边云突然停止了晃动张木胳膊的动作,急切的说道:“天王老子呀?我爹爹就是天王老子!”张木的气血上涌,整个脑袋瞬间就变大了......。
天边云从张木的神情表现中明白过来,身体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张开嘴巴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她一边大哭一边喊道:“爹爹,你在哪里啊?......你为什么离开我们娘俩就走啦?你不要娘亲和云儿了吗?......你快回来呀!呜呜呜......”天边云嘶喊的悲痛立即影响了张木,那种撕心裂脾的真情表达,使张木悲从中来,一阵心酸,眼泪不自觉的就流了出来。张木伸手轻轻拍打着天边云的肩膀,静静地等待着她完成那歇斯底里般地发泄......。
天边云哭了好一阵,终于慢慢止住了悲痛,把手伸进黑纱布幔里,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道:“我爹爹......离开我们......已经十年啦,那时我才刚刚六岁!这十年中......他连个口信也没有捎来,我......我都忘记他长......长什么模样了!”张木问道:“你爹爹为什么要离开你们啊?”天边云说道:“不知道,他离开时连我娘亲都没有告诉一声!”张木又问:“他可能去那里啊?”天边云说:“前段日子我偷听到我师傅与我舅老爷说话,我舅老爷说我爹爹可能是去山东灵岩寺拜佛去了。就这样,我就偷偷离开家来到了这里。”张木一阵子的茫然,看到天边云那可怜兮兮的样子,随即安慰道:“既然知道你爹爹去了灵岩寺就好办了!我与灵岩寺的主持大慧禅师有一段渊源,等我办完一件事后,我带你去灵岩寺找你的爹爹如何?”天边云先是一阵喜悦,随之又忧愁地摇摇头说:“不行,我爹爹不是去灵岩寺拜佛,而是......而是......”说到这里就再也不往下说了。
张木想到了小仙女的外公大智禅师的遭遇,是不是天边云的爹爹也因为情缘上的原因出家了哪?当下问道:“是不是你爹爹出家当了和尚?”天边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地上抽泣。张木知趣地停止了询问,仍然机械地用手拍打着她的肩膀,希求能依此来减少她的痛苦。天边云忽然问道:“你要去办什么事情哦?”张木见天边云开始讲话,心里安慰了许多,连忙回答说:“是这样的,郓城县县令宋礼的小姐宋小娇被山贼给绑架了。他们要用人质要挟宋县令,投靠燕王朱棣造反。我师父令我设法救出宋小姐,把她安全的送到她父亲身边!”天边云问道:“那个宋小姐漂亮吗?”张木轻声笑了笑说道:“我也没有见过宋小姐,不过听说那宋小姐知书达礼、才貌双全,是个有名的才女!”天边云沉吟了片刻又问:“你知道宋小姐被山贼关押在哪里吗?你准备如何救她?”张木轻轻摇摇头说道:“宋小姐很可能被关押在匪巢蜡山之上,怎么救她我还没有想好,只好走一步说一步,见机行事了!”天边云忽然来了劲头,伸手拉住张木的胳膊说道:“这样吧,我陪你去蜡山救人哈,然后你再陪我到灵岩寺找人,怎么样?”张木被她这大胆的建议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