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碧血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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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石头山后面的那条小河清澈见底。

将近晌午的时候,狄雁儿拉着风凌的手一口气跑到了河边,又准备跳进河里去摸鱼。

风凌却在望着那条小河发呆。

他忽然想起长安“第一庄”的后院里有一个池塘,池塘里的水也与那条小河里的水一般清澈。十年前,他与石非也经常手拉着手溜去池塘边摸鱼,和他们一起摸鱼的,还有一个头发上绑着蝴蝶结的小姑娘。

想到那个小姑娘,他的嘴角边就现出了一丝苦涩的微笑。

狄雁儿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们究竟是来看鱼还是摸鱼?”

风凌仿佛回过了神,道:“当然是摸鱼。”

狄雁儿道:“要摸鱼,就得快一点儿动手。”

风凌笑道:“为什么?”

狄雁儿向小河对岸瞥了一眼,道:“因为我们如果还不快一点儿动手,这条河里的鱼只怕就要被那个人全都摸光了!”

对面真的有一个人正弯着腰在河水里拼命的摸鱼。

那个人的身材魁梧得异乎寻常,看来简直就像是一座小山。

“神偷”戴五也是一个雄赳赳的彪形大汉,可是倘若与那个人比较起来,仿佛就变成了一个营养不良的孩子。

那个人穿着一件光鲜的大红袍,随随便便的就跳进了小河里,张开双手将鱼儿一把一把的抓起来抛到岸上去,手掌大如蒲扇,手指粗如棒槌,摸得又快又多。

水花四溅之中,一条大鱼惊慌失措,摇头摆尾的躲在了河中央的一块巨石后面。

那个人抓了几次都抓不到,不禁生起气来,伸出左手用力向前一推。

那块巨石为他的神力所激,竟仿佛皮球般滚到了河边!

狄雁儿吐了吐舌头,道:“好大的力气!”

风凌目光闪动,道:“你看那块石头能有多重?”

狄雁儿道:“恐怕至少也有六、七百斤。”

风凌点了点头,道:“你认为一个可以将重达六、七百斤的石头随手就推开的人,能不能托得起那道千斤铁闸?”

狄雁儿笑了,道:“一定能!”

风凌也笑了,忽然向着那个人大声喊道:“兄台神力惊人,佩服!佩服!”

那个人先向他们摇了摇手,然后就拖泥带水的趟过了河,来到他们面前,叉着腰道:“我不是兄台,是员外!”

他不仅身材高大,声音也大得好像打雷。

狄雁儿已经在揉耳朵了。

风凌怔了怔,道:“员外?”

那个人神气活现的道:“不错!‘平安镇’上有谁不认得我牛员外?”

风凌点了点头,微笑着道:“原来阁下是牛员外,久仰!久仰!牛员外不躺在家中享清福,跳进水里做什么?”

牛员外瞪起了一双铜铃般的眼睛,道:“难道你看不见我适才正在摸鱼?”

狄雁儿忽然笑了笑,道:“一个员外还用得着亲自出来摸鱼吃?”

牛员外道:“我摸鱼可不是为了给自己吃。我是摸来送给别人的。”

狄雁儿道:“送给谁?”

牛员外伸出一根棒槌般的手指向石头山上指了指,道:“送给一个住在山洞里的穷人。”

狄雁儿怔住。

他说的那个“住在山洞里的穷人”显然就是“玉面飞龙”马君平。

风凌试探着问道:“你认得那个穷人么?”

牛员外道:“不认得。”

风凌道:“既然不认得,你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的摸那么多鱼送给他吃?”

牛员外道:“因为他答应每得到一条鱼就会付给我一两银子,那我当然是摸得越多越好了。”

风凌的脸上现出了一丝苦笑,喃喃着道:“‘一条鱼一两银子’,他倒真是大方得紧。这样的人也能够算是穷人?”

狄雁儿笑了,道:“原来你不是送给他,而是卖给他。”

牛员外争辩道:“送给他是给他,卖给他也是给他,那其实又有什么分别?”

——他的力气虽然大得惊人,头脑却显然不大灵光。

风凌笑道:“有道理!可是如果我们愿意出‘一条鱼二两银子’的价钱,你肯不肯将摸上来的那些鱼先让给我们?

牛员外笑逐颜开,道:“当然肯!”

风凌道:“送不送货?”

牛员外点了点头,道:“送去哪里?”

风凌微笑着道:“‘平安客栈’后院的‘牛棚’。”

“牛棚”里的午餐是一百三十七条烤鱼。

牛员外自己就吃了一百二十八条。

所以,每个人都在看着他苦笑。

萧如意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们为什么要留他在这里吃饭?”

风凌道:“因为他是牛员外。”

萧如意怔了怔,道:“牛员外?”

风凌道:“是的。牛员外与‘牛棚’本来就是绝配,所以牛员外本来就应该留在‘牛棚’里吃饭。”

容信之笑了,道:“风总镖头言之有理!”

老和尚低声道:“这位牛员外真的可以托起千斤铁闸?”

风凌道:“绝对可以。”

谭烈的眼睛里已经发出了光,道:“既然解决了铁闸的难题,我们就应该立即闯进‘贾家老宅’里去寻宝,以免夜长梦多。”

老和尚摇了摇头,道:“铁闸前面的机关布置巧妙,足见‘贾家老宅’之中必定另有一位精通奇门遁甲的高人。如果我们此刻贸然闯了进去,恐怕就会落入对方的陷阱。”

容信之道:“不错!除非我们能够事先了解那些陷阱都布置在哪里。”

谭烈道:“那也未免太难了。”

老和尚微笑着道:“其实也不是很难。你不是说‘贾家老宅’里的人想要请保镖与刺客么?”

谭烈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急切之间,我们到哪里去找保镖与刺客?”

他正想要再说些什么,耳畔却忽然响起了孟婆婆阴阳怪气的喊叫声,仿佛是在“平安客栈”门前与什么人发生了口角。

他皱了皱眉,道:“那个老太婆在争吵些什么?”

风凌笑道:“我出去看一看。”

他快步绕到了“平安客栈”的门前,然后就怔住。

孟婆婆正在板着脸与一个人争吵,而吵架的对象赫然竟是那个帮助“玉面飞龙”马君平偷袭林朝奉的白衣人!

只听孟婆婆大声说道:“我说没有房间,就是没有房间!难道我打开门来做生意,还会空着屋子不给客人住?”

白衣人的目光冷如剑锋。

他盯着孟婆婆,冷冷的道:“可是你的客栈里明明还空着一间上房,你为什么不肯租给我?”

孟婆婆道:“因为那位客人还没有退房。只要不退房,我就会将房间替客人多保留三天,这是客栈的规矩!”

白衣人冷笑着道:“可是你的那位客人已经死了!难道死人还会退房?”

孟婆婆怒道:“胡说八道!那位客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你找不到住的地方就去睡山洞,可别在这里夹缠不清!”

风凌缓缓的转到孟婆婆面前,叹了口气,道:“其实那位丁老先生的确已经于日前不幸去世。我是他的忘年交,我是来替他退房的。”

孟婆婆怔了怔,道:“所以我已经可以将那间上房租给别人?”

风凌道:“是的。”

孟婆婆瞪了白衣人一眼,转身就走,嘴里却嘟囔着道:“既然你不嫌死人住过的房子晦气,那就搬进去住好了。难道我还担心银子赚得多了会咬手?”

风凌却向着白衣人笑了笑,忽然道:“你是一个很谨慎的人。”

白衣人道:“为什么?”

风凌道:“因为你知道丁老先生已经死了。”

白衣人淡淡的道:“不错!我每到一个地方落脚,都会事先将那里的情况打探清楚。倘若连那里已经死了一个人都不知道,下一个要死的人恐怕就是我自己了。”

风凌想了想,忽然道:“你是不是刺客?”

白衣人居然并不否认,道:“你怎么会知道?”

风凌道:“因为你的身上有杀气。只有真正的杀人者,身上才会有这种杀气。”

白衣人冷冷的盯着风凌,道:“说得好!你呢?你是不是正需要一个刺客?”

风凌叹了口气,道:“是的。”

风凌陪着白衣人走进“牛棚”的时候,牛员外正在用一根鱼刺剔牙,剔得兴高采烈。

狄雁儿柔声问道:“烤鱼好不好吃?”

牛员外拍了拍肚皮,道:“马马虎虎也还过得去。”

狄雁儿道:“这一次我请你吃烤鱼,下一次倘若我遇到了什么麻烦,你肯不肯帮我?”

牛员外憨声笑道:“你生得这般可爱,为人又很和气,就算没有请我吃烤鱼,我也一定会帮你!”

狄雁儿笑了。

白衣人忽然冷冷的道:“可是我天生就讨厌既可爱、又和气的人。所以就算你请我吃烤鱼,我也未必会帮你!”

狄雁儿怔了怔,道:“你是什么人?”

风凌微笑着道:“他也许就是这附近唯一的刺客。”

容信之望着白衣人,淡淡的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白衣人也淡淡的道:“刺客无情,刺客也无名。”

容信之道:“可惜刺客却有价。”

白衣人道:“不错!所以你们至少也应该先问一问请我出手杀人需要什么价钱。”

萧如意摇了摇头,道:“我们不必问。”

白衣人目光闪动,道:“难道无论需要什么价钱你们都肯接受?”

萧如意道:“不错!可是你至少也应该先问一问我们究竟要请你杀什么人。”

白衣人道:“我也不必问。”

萧如意道:“为什么?”

白衣人的嘴角边现出了一丝残酷的笑意,道:“因为杀人就是杀人,无论杀什么人都一样!”

狄雁儿撇了撇嘴,道:“做人怎么可以这般残忍?”

老和尚却口颂佛号,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识见不凡,言辞之中似乎颇有深意,待贫僧慢慢领悟……”

金商、金晋齐声道:“此刻可不是参悟禅机的时候!”

谭烈道:“不错!既然人手已经齐备,我们明日就可以展开行动了!”

风凌道:“可是我们好像还缺了一个保镖。”

老和尚微笑着道:“有中原‘狼牙镖局’新上任的风总镖头出手相助,哪里还会缺了什么保镖?”

风凌笑了。

苦笑。

他忽然想起这里原来一直都不缺保镖。

因为,他就是保镖。

绝大多数身体健康的老人都有散步的好习惯,尤其是在吃过晚饭之后。

容信之也不例外。

他只吃了十几颗盐水煮花生、嚼了两块干牛肉、喝了一点点儿酒,就独自背负着双手,踱着方步来到了“平安客栈”后面的小路上。

他虽然是“昙花圣教”之中位高权重的“白鸽堂”堂主,却一向不肯纵情声色,最讲究养生之道。

许多了解他的人都认为他绝对可以活到一百岁。

这一点,他自己原本也深信不疑。

但是此刻,他却忽然感到自己的性命也许已经危在旦夕!

因为,他的身后传来了一股杀气!

他全身的神经于瞬息之间仿佛钢丝般绷紧,双手已然在衣袖里悄悄的握住了那一对“镔铁判官笔”。

一柄又细又长的软剑忽然从背后无声无息的刺了过来,毒蛇般刺向他的后心!

长笑声中,他的身形却已惊鸿般飞起,凌空转折,飘出一丈有余,“判官双笔”舞成两团黑气,护住周身要害,以防敌人乘势偷袭。

一个冰冷的声音淡淡的道:“好轻功!‘一笑凌云’果然名不虚传!”

容信之身形飘落,就看到了那个白衣人。

他怔了怔,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白衣人道:“因为我是一个刺客。”

容信之“哼”了一声,道:“别忘了我才是你的雇主。”

白衣人冷笑着道:“我当然不会忘记。可惜我的雇主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容信之又怔了怔,道:“难道还有别人请你来杀我?”

白衣人道:“不错!”

容信之道:“那个人是谁?”

白衣人没有回答。

他的身后却忽然传来了萧如意苍老的声音,淡淡的道:“你心中明明知道他根本就不会将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又何必多此一问?”

容信之目光一转,只见谭烈、金商、金晋、老和尚、风凌与狄雁儿不知何时也已然出现在了白衣人的四周,隐隐竟有合围之势。

他向着萧如意笑了笑,道:“这一问的确多余。其实我也许应该怀疑那个人就是你。”

萧如意故意叹了口气,道:“为什么?”

容信之道:“因为如果我忽然死了,‘贾家老宅’之中的宝藏你岂非就可以多分到一点儿?”

萧如意笑了,道:“有道理!不过,可以多分到一点儿的人却并不是只有我一个。如果你忽然死了,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岂非也都同样可以多分到一点儿?”

谭烈、金商、金晋与老和尚齐声道:“不错!”

容信之点了点头,道:“所以此刻有一个问题我一定要问清楚。”

谭烈道:“什么问题?”

容信之道:“这个问题就是你们究竟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救我的?”

谭烈道:“我们当然是来救你的。”

金商向白衣人瞥了一眼,道:“可是我们也不会帮你对付他。因为我们此刻非常需要一个像他这样的刺客。”

金晋道:“所以我们只希望你能够暂时离开这里。”

容信之脸色微变,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老和尚道:“容施主尽管放心。只要得到‘贾家老宅’之中的宝藏,大家必定均分,绝对不会少了容施主的那一份。”

白衣人忽然道:“你说‘贾家老宅’之中有宝藏?”

老和尚道:“是的。”

白衣人道:“你说得到宝藏之后,我也可以分一份?”

老和尚点了点头,道:“见者有份,这是江湖上的规矩。”

白衣人沉默了片刻,才冷冷的道:“好!只要‘一笑凌云’容信之此刻离开‘平安镇’,我就可以暂时装作没有见过他。不过事成之后,我还是会去杀他。因为无论如何我也要给雇主一个交代,希望到时候各位不要再插手!”

谭烈大声道:“当然!我们要的只是宝藏,你们之间的私人恩怨本来就与我们无关。分了宝藏之后,大家就各走各路,谁还会有兴致去管别人的闲事?”

金商、金晋齐声道:“不错!”

老和尚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望着容信之,道:“容施主怎么说?”

容信之咬了咬牙,道:“好!我走!”

临走的时候,他又漫不经心的向狄雁儿望了一眼,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却不再是尊敬与回护,而是担心。

狄雁儿偷偷的向他眨了眨眼睛。

其实她也希望容信之离开。

那个白衣人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杀人者,而住在“平安客栈”里的武林元老们貌合神离,到了危急关头根本就不会有人真心帮助容信之。

“平安镇”外却埋伏着“昙花圣教”的大队人马,其中更有“拼命金钱”楚捷与“九尾飞狐”聂海那样的一流高手。

只要容信之能够与他们会合,就可以绝对安全。

可是风凌呢?

这位中原“狼牙镖局”新上任的风总镖头明天就要与那个残忍的白衣人一起到“贾家老宅”里去了。

他还能够活着回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