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碧血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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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赛黄金与金忘筌依然睡在陆一凡的画室里。

半夜的时候,他们忽然被一阵琴声唤醒。

琴声慷慨悲凉,仿佛两位满腔热血的男儿在异乡邂逅,不免惺惺相惜,对床夜语。

金忘筌已经悄悄的爬了起来。

赛黄金忽然笑了笑,道:“你是不是打算去找风凌?”

——他也曾经年轻过。

——他也曾经体会过什么是友情。

金忘筌也笑了,道:“是的。”

赛黄金道:“如果你是想去找他喝上几坛‘海棠酒’,我可以保证你绝对不会失望。”

金忘筌道:“为什么?”

赛黄金微笑着道:“因为他就住在南宫掌柜的酒窖里。”

狄雁儿睡在薛姑娘的绣房里。

半夜的时候,她忽然被一阵琴声唤醒。

琴声婉转缠绵,仿佛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人在花间漫步,不免郎情妾意、耳鬓厮磨。

她的心已经跳得很厉害。

她终于决定去找那个肯讲故事哄着她入睡的男人。

那个男人就住在南宫掌柜的酒窖里。

风凌睡在南宫掌柜的酒窖里。

半夜的时候,他忽然被一声叹息惊醒。

他的身子已经狸猫般跃起。

黑暗之中,他隐约感觉到有一个人就站在面前。

他的心中一震,低声道:“什么人?”

那个人的声音更低,道:“跟我来!”

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里仿佛蕴涵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风凌竟真的跟着那个人缓缓的走出了酒窖。

海上生明月。

那个人就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袍在明月下飘行,飘过了街道,飘进了那座尖顶圆身的宫殿。

堆砌土石为墙,编织树枝为顶的宫殿里居然珠光宝气、金碧辉煌。晶莹剔透的水晶灯、光洁温润的白玉床、古香古色的檀木桌、二尺余高的珊瑚树、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风凌怔住。

——孤悬海外的荒岛之上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宫殿正中还有一个用白玉栏杆围起来的水池。

那个人的身材并不高大,盘膝坐在白玉床上,宽大的黑袍就堆成了一团,显得有些累赘。

他的脸上戴着一个“黄金面具”,看来冷酷而神秘。

他向着风凌淡淡的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风凌道:“不知道。”

那个人道:“这里就是‘海皇宫’。”

风凌目光闪动,道:“‘海皇宫’?难道你就是‘海皇’?”

那个人道:“不错!我就是‘海皇’!”

风凌想了想,道:“‘杏林堂’的凤大夫说你有一艘可以出海的大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海皇”点了点头,道:“你想出海?”

风凌道:“是的。我与两位朋友在大海之中失散了,所以想要借一艘船出海去营救他们。”

“海皇”沉默了一会儿,才悠悠的道:“其实你此刻最需要的也许不是船。”

风凌的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凤大夫的话——

“公主密令”一出,你就是‘海皇城’的敌人。不管‘公主’为什么要杀你,你都已经死定了。因为,‘海皇’绝对不会放过你!

此刻,“海皇”果然已经找上了他。

“海皇”是大海的主宰,是伟大的神。

凡人在“海皇”的眼中看来根本就如同蝼蚁。

所以他此刻最需要的也许真的不是一艘可以出海的大船,而是一口上好的柳州木棺材。

他苦笑着道:“不是船,是什么?”

“海皇”道:“洗澡。”

风凌怔了怔,道:“为什么?”

“海皇”淡淡的道:“因为你身上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了。”

——一个在海水里泡了很久的人,身上的味道可想而知。

风凌向那个水池瞥了一眼,道:“就在这里洗澡?”

“海皇”道:“是的。大家都是男人,难道你还会害羞?”

风凌笑了,道:“就算你是女人,我也绝对不会害羞。”

水池里的山泉水清澈而凉爽。

在这个淡水极其缺乏的海中孤岛之上,这种山泉水也许比黄金更加珍贵。

风凌放松四肢,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冷水澡。

“海皇”轻轻的拍了拍手,就有两个男仆从白玉床后面的一道小门里转了出来。

一个男仆拿着毛巾替风凌搓背。

另外一个男仆捧着一只大银盘,银盘里整整齐齐的叠着一套崭新的装束,衣、裤、鞋、袜一应俱全,连内衣的质料都极上乘,光滑柔软如处子的肌肤。

换过新装之后,风凌只觉得一身清爽,干净得就仿佛是一个刚刚剥了壳的熟鸡蛋。

他微笑着在檀木桌旁边坐了下来。

“海皇”淡淡的道:“看来你是一个喜欢享受的人。”

风凌微笑着道:“其实每个人都喜欢享受。只可惜喜欢享受与懂得如何去享受却完全是两回事。”

“海皇”点了点头,道:“说得好!”

“公主密令”一出,风凌就是‘海皇城’的敌人。

不过此刻,“海皇城的主人”对这位“海皇城的敌人”却仿佛并没有什么“敌意”。

——这实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于是风凌试探着问道:“你真的肯用大船送我出海?”

“海皇”道:“当然是真的。”

风凌道:“大船呢?”

“海皇”道:“你从后面的那道小门走出去,左手边有一间宝屋,你可以随意挑选宝屋里的东西带走,作为我送给你的礼物。宝屋的一面墙壁之上挂着许多玉牌,那其实是一道暗门。你摘下中间那块紫色的玉牌,推开暗门,离开‘海皇宫’,沿着小路走到岛边,就会看到一艘大船。你将玉牌交给大船上的人,那艘大船就会带着你一起出海了。”

白玉床头摆着一张有五十根弦的古琴。

他抱起那张古琴,放在膝头。

风凌笑了笑,道:“你想抚琴一曲为我送行?”

“海皇”居然叹了口气,道:“是的。”

叹息声中,琴声袅袅升起,听来若有若无,宛如落花飞絮般飘浮不定;骤然又变得昂扬激越,好似怒海狂澜,汹涌澎湃,层见迭出,变幻无穷。如此起落交替,渐渐化为刚柔并济,莫可名状,终于显得悠扬、高雅、醇厚、空灵。

江湖儿女,知己难求的慨叹;倾诉衷肠,窃窃私语的缠绵;长街拔剑,快意恩仇的豪迈……

一时之间,风凌只觉得诸般情绪纷至沓来,不禁百感丛生,如痴如醉。

沉迷良久,他才仿佛回过神来,长长的叹了口气,低声吟道:“诗云淮上有三洲,钟吕声飞百尺楼。忽忆佳人调锦瑟,于旋宫处转青眸……”

他忽然挥了挥手,向着白玉床后面的那道小门走去。

那道小门里果然别有洞天。

风凌向前行出数十步,左手边就出现了一道虚掩着的木门。

木门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刻着“海皇宝屋”四个篆字。

“海皇宝屋”的正中居然有一个好大的花圃。

花圃里没有花,却种满了一种不知名的野草。

屋顶上镶着一大片薄薄的水晶,冰冷的月光就透过水晶洒落在花圃里,看来神秘而荒凉。

花圃左侧竟是一座用金砖堆成的“黄金台”。

倘若将那些金砖铺开,恐怕足以铺满“海皇宝屋”的地面。

“黄金台”上摆着七把刀、九柄剑、五种奇门兵刃、十三件暗器、两瓶丹药与一个药箱。

看到了这些东西,风凌的眼神就忽然变得非常古怪……

琴声终于渐渐止歇,余响仿佛已在天外。

白玉床后面的小门里却忽然转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肤色白腻,身材修长,穿着一条崭新的百褶裙,赫然便是“海棠公主”。

“海皇”沉声道:“他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宝屋?”

“海棠”道:“是的。”

“海皇”道:“他带走了哪几样东西?”

“海棠”道:“他站在‘黄金台’畔足足发了两个时辰的呆,最后终于选中了一把刀、一种奇门兵刃、一件暗器、一瓶丹药与那个破药箱。”

“海皇”道:“他选中的是什么刀?”

“海棠”道:“‘滚龙刀’。”

“海皇”道:“他选中的是什么奇门兵刃?”

“海棠”道:“‘织女银梭’。”

“海皇”道:“暗器呢?”

“海棠”道:“‘梨花一枝春带雨’。”

“海皇”道:“‘黄金台’上有两瓶丹药。一瓶是毒药,而另外一瓶却是解药。他带走的是毒药还是解药?”

“海棠”道:“解药。”

“海皇”道:“他为什么要带走那个破药箱?”

“海棠”笑了,道:“其实他要带走的不是药箱,而是野草。离开宝屋之前,他居然从花圃里拔了许多野草,将那个破药箱塞得满满的……”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海皇”就叹了口气,道:“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他果然是一个聪明人。”

“海棠”撇了撇嘴,道:“聪明人?‘黄金台’上明明有九柄人世间罕睹的利剑,他选的却是‘滚龙刀’、‘织女银梭’与‘梨花一枝春带雨’;‘黄金台’上明明有江湖中最厉害的毒药,他选的却是解药;‘黄金台’上明明有金砖无数,他装进药箱里的却是野草。你认为这样的人也能够算是聪明人?”

“海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哼”了一声,道:“你认为他首先应该选一柄人世间罕睹的利剑?”

“海棠”道:“当然。”

“海皇”道:“为什么?”

“海棠”道:“因为他只擅长用剑。”

“海皇”居然点了点头,道:“不错。他的剑法的确很好。我也曾经亲眼目睹过他与‘虎痴’陆一凡的那场决斗,他的最后那一剑应该是出自金陵‘怒剑’萧家。”

“海棠”的脸色已经变了,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海皇”淡淡的道:“当然。‘海皇城’里的事情又有哪一件可以瞒得了我?”

“海棠”叹了口气,道:“当时我密令陆一凡出手对付他,其实也都是为了你。”

“海皇”冷冷的笑了笑,道:“你骗不了我的。自从来到‘海皇城’之后,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其实都是为了你自己……”

冷笑声中,他忽然用左手抓住了“海棠”乌云般的长发,将“海棠”整个人都提了起来,重重的摔在白玉床上,右手探出,撕裂了“海棠”胸口处的衣裳。

“海棠”的胸膛饱满而坚挺。

她居然没有反抗,甚至连一声惊呼都没有,只是轻轻的闭上了双眼……

“海皇宝屋”的一面墙壁之上果然挂着许多玉牌。

有青玉、有白玉,其中只有一块是紫色的。

玉牌后面果然有一道暗门。

风凌摘下那块紫色的玉牌信手丢进衣袋里,缓缓的推开暗门,向前行出数百步,就离开了“海皇宫”。

一轮红日仿佛正从大海中冉冉升起。

他又向前行出十余步,就看到了靳大老板。

靳大老板摸着自己的鹰钩鼻子,正在望着他冷笑。

他也笑了笑,道:“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我?”

靳大老板道:“因为我想要你身上的一样东西。”

风凌淡淡的道:“我身上的东西可着实不少,不知道你想要的是哪一样?”

他的腰间插着一柄雪亮的银梭,手中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滚龙刀”,背上还背着一个大药箱。

靳大老板道:“你的身上是不是有一块紫色的玉牌?”

风凌点了点头,道:“你要的东西就是那块玉牌?”

靳大老板道:“不错!”

风凌道:“你要那块玉牌做什么?难道你想将它拿到‘伤心赌坊’里去当赌本?”

靳大老板道:“不是。我要出海。”

风凌道:“你想离开‘海皇城’?”

靳大老板叹了口气,道:“当然。其实这里又有哪一个人不想离开‘海皇城’?”

风凌想了想,道:“如果你想离开‘海皇城’,为什么不去恳求‘海皇’?”

靳大老板道:“因为我没有你那么好的运气。”

风凌笑了笑,道:“所以你就想抢走我的好运气?”

靳大老板冷冷的道:“是的。”

风凌晃了晃手里的“滚龙刀”,道:“你真的有把握可以抢走我的好运气么?“

靳大老板道:“当然。你居然可以击败‘虎痴’陆一凡,剑法果然非同小可。可惜此刻你的手里却没有剑,只有刀。”

风凌叹了口气,道:“其实我的确不会用刀。你呢?你会不会用刀?”

靳大老板道:“我也不会。不过我会用暗器。”

风凌道:“你的暗器呢?”

靳大老板缓缓的摊开了右手的手掌,掌心里竟赫然藏着三块小小的黑色圆石。

风凌笑了,道:“这三块石头就是你的暗器?”

靳大老板道:“是的。对于一个真正的暗器高手而言,一草一木、一沙一石,尽皆可以作为杀人的暗器。”

风凌点了点头,道:“看来你的确是一个真正的暗器高手。只可惜有的时候,一个真正的暗器高手却未必敌得过一件真正的暗器。”

靳大老板“哼”了一声,道:“你有真正的暗器?”

风凌道:“是的。”

他的左手一翻,手上已经多了一根亮晶晶的银管。

九寸长的银管顶端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银球,银球上面有许多孔洞,看来宛如莲蓬。

靳大老板脸色大变,失声道:“‘梨花一枝春带雨’!”

风凌笑道:“好眼力!这件暗器的确就是四十年前曾经与‘烟雨断肠丝’齐名的‘梨花一枝春带雨’。”

靳大老板神色惨然,道:“‘梨花一枝春带雨’是霸道无比的机簧暗器,只要你按动银管上的机关,就会有十三颗‘梨花钉’暴射而出,伤人于五十步之外。此刻你我之间相隔不足十步,天下间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这种距离之内避过那十三颗‘梨花钉’。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不出手?”

风凌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只不过是急于出海去营救两位失散了的朋友,却不想与你为敌。所以只要你肯放我走,我不但不会出手,甚至还可以将‘梨花一枝春带雨’送给你。”

靳大老板怔了怔,道:“真的?”

风凌道:“当然是真的。”

他竟真的将“梨花一枝春带雨”递给了靳大老板。

靳大老板微一犹豫,就丢掉了手上的那三块圆石,接过“梨花一枝春带雨”,笑了笑,道:“看来你倒真是一个言而有信的君子。此刻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他笑得有一点儿不怀好意。

风凌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他也笑了笑,道:“什么问题?”

靳大老板故意压低了声音,道:“你究竟是一个君子,还是一个傻瓜?”

风凌淡淡的道:“你认为在一个小人的眼中看来,君子与傻瓜之间还有什么分别么?”

靳大老板叹了口气,道:“应该没有了。”

叹息声中,他已经按动了银管上的机关。

“咯”的一声轻响,有人失声惊呼,踉跄着后退。

那个人居然不是风凌,而是靳大老板。

“梨花一枝春带雨”里没有射出十三颗“梨花钉”。

事实上,根本就连一颗“梨花钉”都没有。

叹息声中,风凌忽然倒转“滚龙刀”的刀柄,重重的撞在了靳大老板的右肩上。

顷刻之间,靳大老板半身酸麻,右臂上劲道全失,软软的垂在了身侧。

“叮”的一声,“梨花一枝春带雨”已经跌落在地上。

他吃惊的看着风凌,道:“你…你……”

风凌笑了笑,道:“其实你早就应该知道‘梨花一枝春带雨’里已经没有‘梨花钉’了。”

靳大老板道:“为什么?”

风凌淡淡的道:“因为你就是靳九霄,曾经以十三颗‘火树银花钉’威震江湖的‘千手真君’靳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