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啊,想你啊--想死我了。”
“你怎么能够出宫?”
“我有这张虎皮。”
“哪来的虎皮?”
“你忘了大王在巫山射杀的猛虎吗,”她搂住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亲吻着,“大王把虎皮赏给了我。”
“披着虎皮你也混不出王宫呀。”他还是不能相信,在这一时劈雷暴雨,一时月白风清的夜晚,她居然能逃过宫女武士的眼睛,混出了王宫。
“嘻嘻,这你就想不到吧。”夔柳安静下来,从后面抱住他脖子,“你忘了我在山崖上行走如飞?”
“唔,你是山鬼。”他反手抓住她的玉臂,将她拖到胸前,叹着气问,“你何苦这样呢?”
“不为什么,就为想看你。”
“夔柳啊,我应大王之邀来到郢都,还有好多大事要做,你就别来打扰我吧。”
“鬼姐啷嘀当,”夔柳傻笑道,“你除了为他写写祭祀的歌舞,吟吟诗,还有屁事?”
屈原瞅着还是象在山野里无忧无虑的小爱人,长叹一口气,心事重重地道:
“如今朝廷上下都滚了锅。跟楚国有过仇隙的张仪做了秦国宰相,他还没说出兵攻打楚国,那班老朽亲贵大臣就上窜下跳,劝大王与秦国交好,跟齐国绝交。夔柳,大王真要那样做,我楚亡国就不远了。”
“鬼姐啷嘀当,这有什么?我要大王跟秦国绝交,与齐国结盟修好不就得了?”
“大王会听你的?”
“我要他挖条河就挖条河,他哪有不听的?”
“嗯,也只能歪打正着了。”屈原一脸严峻地说,“如果你见到大王,你就劝他与齐国结盟,六国合纵,六个拳头合起来打败暴秦。统一天下,结束战争,挽救黎民百姓于水火。夔柳,哪怕我们永不见面也是值得的。”
“不,不!要见面。不见面我也永远在你身边。”
“那好。夜已三更,”他哄着她说,“既然我们见过面了,你就快回宫去吧。”
“好吧,我还要送你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是我在宫里亲手为你做的,”她变戏法似地从胸前长裙下,掏出一顶金丝银线编织,缀有珠玉的帽冠,“这是用大王赏我的朝珠美玉镶嵌的‘切云冠’,你戴在头顶,就等于我天天守候在你身边。”
夔柳嘻嘻笑着,把那顶修长纤巧的“切云冠”戴到他头顶,看了看,心满意足地道:
“好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她从地上检起虎皮,往身上一套,往门外走去。
他把“切云冠”摘下来搁在书案上,急忙追赶着细腰女,再三叮嘱说:
“夔柳,你在大王身边,切记要劝劝大王,与齐国结盟,不要上秦国的当。还有,你不能向大王提要求,建什么宫,还要一条香溪样的河……”
“那是给他出难题,”她回头蔫然一笑,“没想到他拿棒槌当了针(真)!”
他仰望突然黑云翻滚的夜空,感叹:
“一个大国的君王,不管是好事坏事,只要他愿意去做,有什么办不到的?!”
一声炸雷,一道闪电,夔柳倏地不见了。那炸雷就落在跟前,他一头栽倒下去。
清晨醒来,发现自己伏在书案上过了一夜。一夜的惊雷闪电,瓢泼大雨,夔柳来访,历历犹在目前。想想那只可能是梦中的相会,她身处重重宫闱,高墙深院,怎么可能来到他身边呢?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不过是一场灵魂纠缠的梦境罢了。
然而,猛抬头,赫然看到书案上搁着那一顶金丝银线缀珠饰玉的“切云冠”,他登地站立起来。老天,他自顾自地喊:难道昨晚夔柳真的来过?
秦国要出兵攻打楚国的消息,由太卜府公子郑宏转移金银珍宝,而弄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一时沉迷于细腰歌舞的怀王,终于坐不住了。在他决定翌日在高阳殿召见群臣,商议对抗秦国入侵之事的前夕,闷闷不乐地来到黑猫宫。他再也提不起妄图宠幸的兴趣,甚至连细腰歌舞都不想看了,只想跟小美人说说话儿。
夔柳一见大王进宫,猛然想起屈平哥的嘱托。她立即吩咐宫女置备茶水,满脸笑意地把大王迎进花厅,再不象平常那样浑身带刺了。
“大王,看您一脸愁容,有什么不顺心吗?”鬼姐啷嘀当,她也装作知心体己的了。
“唉,秦国要来攻打楚国啊!”
“秦国攻打楚国?”夔柳按屈平哥的口气道,“请问大王,秦军有多少兵马?谁为帅?谁为将?先锋已到达何地?有谁能告诉小女子吗?”
“这是从太卜府传出来的。”
“太卜府传出来的?如果太卜府不里通秦国,”细腰女话里带刺,“他们怎么知道?”
“他们也是道听途说。”
“道听途说?”山鬼细腰仿佛变成了屈原,一挽细腰上的长裙,在怀王面前跪了下去,劝道,“大王,听说敌人要来,还不见踪影,便先转移家财,坚壁清野,这不是蛊惑人心,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怀王疑惑地站了起来,问:“小美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谁告诉你的?”
夔柳当然不敢兜出屈原,故作玄虚地说:
“大王不会不知道夔柳,生在巫山,长在巫山。从小在大山里跟飞禽走兽玩耍,学会了顺风耳,千里眼,就是瑶姬姐姐也很佩服我呢。”
“瑶姬姐姐?你说的是神女?”
“是呀。”
“你呀,”怀王被逗乐了,“瑶姬是仙女,你是大山里一个小女孩,你怎么能见到瑶姬?”
“嘻嘻,我跟大王开玩笑。”夔柳不能往深处说了,她言归正传,“瑶姬我见不到,但我知道是太卜府公子,道听途说,秦国要打来,就把府里的金银财宝偷偷运到郑家的封地上去了。这才引发草木皆兵。“
怀王为小舅子开脱:
“也不过是小公子郑宏想到乡下去玩耍,顺便带去一些府上没用的东西。”
“噢,”夔柳拍拍长裙站立起来,“这倒不足为怪。问题是秦国真要打来大王怎么办。”
“秦国怎么打来,我们怎么打去。”
“好。”夔柳步步进逼,“再请问大王,是一个拳头打人有力,还是两个拳头打人有力?”
“当然是两个拳头。”怀王应答干脆。
“这就对啦,”山鬼细腰突然由美女变成才女,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不是有人煽惑,张仪因偷和氏璧挨打而发兵攻打楚国,以图报复?何谓和氏璧大王应当不会忘记吧。”
“相传有个楚民叫卞和,在荆山得到一块石头,他知道石头里面是一块上等美玉,把它晋献给楚先王。楚先王叫一个玉器匠去认,他不识货,说是块普通顽石。楚先王火了,责怪卞和欺君,砍了他一只脚。”
“是啊,武王即位,卞和又去献宝,武王的工匠照样不识宝,卞和的另一条腿又被剁去。后来文王即位,卞和还想去献宝,老头儿没有腿走不动了,他抱着那块石头在荆山下哭了三天三夜。”
“文王知道后,把卞和接到宫中,文王说:‘为一块石头如此恸哭,是想讨赏?’卞和道:‘不,一块高贵的美玉无人识得,反遭侮辱,我怎能不哭?’文王令工匠将石头錾开,果然是一块顶纯粹的美玉。”
“对啦!工匠把美玉雕琢成玉璧,用卞和的名字,命名‘和氏璧’。和氏璧传到楚威王手中已有近四百年了,威王赏给了开疆拓土功劳显赫的柱国昭阳,这才引出张仪做小偷挨打的故事。”
山鬼细腰侃侃而谈。
怀王和山鬼细腰你一言,我一语,说完这个故事。怀王大腿一拍,竟学起了夔柳的口头禅:
“鬼姐啷嘀当!小心肝,小美人,你怎么一夜之间变得这么聪明?是跟谁学的?”
夔柳笑嘻嘻地给怀王揉肩摩背,笑说道:
“鬼姐啷嘀当本来就有这样聪明嘛。它山之石可以攻玉,齐国就是它山之石,是我楚最重要的一块美玉。齐国远在千里之外的齐鲁之地,与我楚向无边界之争。要制秦,只有远交近攻,联齐抗秦,才能立不败之地。如果大王出面,重修苏秦合纵,大王担当六国的‘纵约长’,那就不是两个拳头,而是六个拳头一齐朝暴秦打去,纵使十个张仪当秦国丞相又能怎样?”
怀王大喜,兴冲冲地站了起来,边走边说:
“朕今晚可以美美睡一觉了。”
山鬼细腰送怀王走出宫门,还假心假意地喊:
“大王,不在这里过夜了?”
怀王头也不回,他怕在这里再遭小妖精捉弄。他的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想得倒美。”
高阳殿金碧辉煌的宽广大殿上,前后两排一十六根两人合抱的大立柱,撑着偌大的四向出水的大屋顶。朱漆的大柱上,用金箔、银箔、贝壳镶嵌出栩栩如生的蟠龙、海藻图案,东西墙壁上彩绘着上古以来神话传说的壁画,正墙两侧有楚历代先王画像。
正中御阶上的高台设王位,王位铺棕熊皮,上覆华盖、帷帐。王位下玄色地面上有群臣叩拜的垫座,从前面高大的竹帘雕花窗门上斜射进来的阳光,把大殿映照得庄严肃穆。怀王端坐在王位上,环顾御阶下的群臣,多为老朽重臣,血气方刚的中年大将军惟有屈丐。大敌当前,他不无忧虑地询问上官大夫:
“靳尚,屈大夫怎么还没来?”
靳尚伏地回禀:
“大王,下臣一早就登门告知了。诗人嘛,散漫拖遢惯了,何况他还要在身上结点花,带点环。”
“那就不等了,”怀王已是心急火燎,抬抬手道,“在下诸臣,皆楚国栋梁。秦王已命张仪为相,这小子当年在楚国没捞到油水,被老柱国痛打一顿撵了出去。据传他要来报仇,众卿以为如何是好?”
“有什么好商量的?”柱国昭阳摩拳擦掌,“他怎样来我怎样打。上回打他的屁股,这次敲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