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山鬼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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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分噬马肉

“好啦好啦,速传御膳太官,按蒙大夫所讲之礼厚葬宝马--让君臣共享一餐马肉宴!”

白马殿外的石阶下,屈原远远地看着大殿内,滑稽大臣蒙优手舞足蹈在说些什么。传闻怀王要隆葬宝马,人畜倒置,国政殆危,左徒大夫心急如焚。

屈原是今天一早听市井之上沸沸扬扬传言:楚王的宝马雪龙驹死了。大王要以大夫之礼安葬宝马,传令文武百官去白马殿为马送葬。他虽然没有接到这个荒诞不经的“传令”,但估计今天怀王一定在白马殿。朝堂上见不到,为见怀王一面,他便不顾一切地赶来了。

刚一走近雨台山,远远看到细腰宫,他便有些不能自主了。下了车,朝白马殿走去时,只见细腰宫苑里,蒿草丛生,狐兔出没,一片凄凉。自非昔日可比了。他总觉得蒙着黑纱的细腰女夔柳,站在荒草中深情地盯着他,令他背脊发凉,如万箭穿胸。

现在已经在石阶下站了个多时辰,耳膜中似乎一直隐隐传来夔柳的悲歌:

君王无道多有枉鬼,

国运衰殆处处冤魂;

枉鬼冤魂在黑夜飘零。

他在迷惘中,似乎也看到白马殿里有股黑色妖气,但不知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死心踏地,就是在这里站到海枯石烂,地覆天倾,冒死也要面见怀王直谏、死谏......阻止怀王荒谬地葬马不是最终目的,还有比葬马更紧要的维系楚国生死存亡的宪令啊!

白马殿的大院里,御膳官忙忙碌碌,扫开草坪架鼎累灶。雪龙驹在一旁被剥皮剔肠,一劈八块,丢进铜鼎,烈火熊熊,铜鼎滚沸。

又过了半个时辰,怀王和群臣熙熙攘攘走出大殿,来到大院一个八角亭里赴马肉宴。

屈原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拦住怀王。怀王似乎忘掉了内侍禀报过“屈大夫求见”,忘掉了屈原的存在。猛一见到他曾无比倚重信任过的左徒大夫屈原,心中自是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措辞:

“屈……大夫,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大王,”屈原也同样万分激动,“宫外纷纷扬扬,说大王要用大夫之礼厚葬一匹死马?”

怀王用训斥的口气道:

“蒙优已经谏过了,你不要再开口!”

“马,臣下可以不说了。”屈原定定神,毅然道,“可是大王,下臣草拟的宪令呈报大王业已数旬,下臣以为当今楚国,悠悠万事,惟此惟大。乞望大王尽快颁布,使国政有法可张,臣民有法可依。”

怀王生硬地回说:

“那道宪令不要了!”

屈原把官袍一撩,跪伏于地,争谏道:

“大王,这是最重要的一道宪令!比商君、吴起变法的律令还重要,您可千万不能不要!不要,就是不要楚国法治,不要楚国富强,不要楚国民心!”

“屈大夫,”站在一旁的靳尚,不阴不阳地插一句,“难道大王还不知道那些条令?”

怀王欲走。屈原膝行于地,再次力谏:

“大王,法律不张,贵族领主权倾朝野,占地为王,为非作歹,小民百姓冤屈难伸啊!”

靳尚用心叵测地说:

“国家大事大王想不到,只有你屈原想得到?”

怀王听到此,脸都气歪了。

屈原死谏道:

“大王啊大王,正因为无法无天,才有公子王孙马踏青苗,踩死老翁,草菅人命;正是无法无天,才有私设水牢,滥用私刑,苛捐杂税,贪污腐败,民不聊生;正是无法无天,才有领主割据,削弱君国,导致六国联军抗秦的惨败。如此下去,国将不国,内忧外困,官逼民反,我们大楚之国就真正危险了呀……”

“危言耸听。”怀王铁青着脸,欲走。屈原抱住他的大腿不放,誓死如归地大喊:

“大王!切不可轻信小人之言误了国家啊!”

怀王厌恶地甩脱屈原,大声道:

“来人,赏屈大夫一块马肉!”

众臣哄笑。屈原无比惊愕,无地自容。怀王欲走又回过头来,拉长着脸喝道:

“不是本王召你进宫,你……你就不必来了。”

屈原踉跄地站了起来,高呼:

“大王!”

“我不想再见到你!”怀王怒喝一声,在靳尚等一班佞臣的蜂拥下朝八角亭走去,去赴马肉宴。

群臣喜气洋洋,去分噬一杯羹。

屈原一个趔趄,仆倒在地。他伸出一双胳臂,像呼喊怀王,又像是喊天:

“大王,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老天呀!秦国在磨刀嚯嚯啊!”

左徒大夫屈原府上,外有贵族领主报复性的辱骂,示威吵闹,内有紫珍夫人病情陡然加剧。紫珍夫人自从在细腰宫与蒙面女夔柳见过面,知道了自己的来历,也知道自己的寿限已到,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气息奄奄,情绪倒也稳定。她对守候在病榻旁的屈须、婵娟和庄蝶,一一作临终诀别,满怀歉意地说:

“姐,对不起。近年来我病病歪歪的,让您受累受苦了。遗憾的是我至今没去巫山祭拜公公婆婆,没去看望姐夫和侄子们,我就要走了。”

“弟妹,”屈须姐握着紫珍的手,劝慰着,“你的病会好起来的,病好了我们回巫山。”

“婵娟,我走了,你要代我好好照顾先生。”

“紫珍姐,”婵娟大哭起来,“你不能走!”

“小庄蝶,你……你去找你哥吧……”说到这里,紫珍夫人一阵剧烈呛咳......

陪护在病榻旁的亲人,一个个哽咽啜泣,知道夫人不久于人世,都悲痛得不知说什么好。这阵见夫人咳得越来越厉害,屈须姐和婵娟去搀扶紫珍,用痰盂接痰。小庄蝶赶紧跑向书房,去向先生报讯。

被怀王疏远,“再也不想见”的屈原,在书房里食不甘味坐立不安有好几天了。他晚上代替姐姐、婵娟彻夜去护理夫人,白天来到书房打个瞌睡,就铺开竹简,奋笔疾书他心中的满腹忧愁和愤怒。悲痛,失眠,精神紊乱,在他的笔底,眼前,除了天上的各方神祈,就是地上的群魔乱舞。一忽儿,割鼻的夔柳来到跟前,掀开蒙面血淋淋地向他倾诉。一忽儿,紫珍也变成夔柳,在地狱门前,被牛鬼蛇神拖拽着向里走去……

“先生!先生快去看看夫人。”庄蝶冲进来喊。

“夫人怎么了?”屈原丢下笔,跟着庄蝶穿过两间房扑到病榻上,搂抱着脸色惨白的夫人,泪水盈眶。紫珍咳得更猛,更凶。周围的人手足失措。

“夫人!夫人--”屈原拍着她的背。

“先生……我,我……”她憋住呛咳,睁开迷离的眼睛,满怀爱意地瞅着屈原。她想把她的来历,猫鬼让山鬼细腰的精魄依附在她身上,让她和他做了这些年夫妻,全都告诉他。可是,喉咙里一团硬物,把她要说的话全都堵回去了,“我……我,不行了……”

“紫珍,你不会的!”他回头问婵娟,“婵娟,要老家仆去请御医,还没消息?”

这时,老家仆急急走了进来。

屈原急问:

“怎么样?没请到宫廷御医?”

老家仆愤愤地说:

“王宫都不让进,上官大夫靳尚说:怀王有令,不准左徒大夫进宫,也就不准屈府家人进去!”

“你没去找公子子兰?”屈原钉问了一句。

“就连公子子兰都不让见。”老家仆早已气得脸青脖子粗,“上官大夫说,就是进了王宫,御医也不会来。”

屈原仰脸长叹:

“鸾鸟凤凰,日以远兮,燕雀乌鸦,巢堂坛兮……”

屈夫人挣扎得脸白眼青,蓦然“哇......”一声,喷吐出一大口鲜血,屈原用一块丝帕接过。

屈夫人脸如白纸,气息全无。屈原、婵娟、屈须和宋玉、景差、庄蝶、老家仆等人,全都默默盯着屈原手中丝帕上的殷红鲜血。

婵娟突然忍耐不住地大哭道:

“先生遭人诬陷,夫人的病就更加重了。”

“大禹的父亲倔强刚直无私无畏,终于被舜杀死在羽山。”心直口快的屈须姐也抱怨弟弟,“你为什么要谏这谏那,要什么高风亮节?官场里总是结党营私互相吹捧,为什么就你孤傲不群不听我劝告?”

屈原紧紧地楼抱着苦命的夫人,在心底里争辩着:我孤独地感受着今世的困穷,我宁愿突然死去魂离魄散,也决不肯同流合污啊!姐姐。

宋玉泪眼滂沱地提醒说:

“先生,夫人只怕不行了。”

屈夫人拼尽最后一丝儿力气,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屈原,气息悠悠,断断续续说:“先生……我,我……我不能……陪伴……你了,你……保重……”

屈原紧紧贴着夫人的脸,握住她苍白无力的手。这时从屈府门外,传来一片叫骂声:

“‘三世而斩’,先斩屈原!”

“屈原是楚国王族的叛逆!”

“屈原是大王身边的野心家、阴谋家……”

“屈原不死,天无宁日!”

“……”

屈府门外,聚集着曾经在王宫前闹事的几十个贵族领主。他们手里拿着一个草人,上写“屈原”二字。老朽们将草人点燃,踏着巫音围着火光舞动,如魔如怪……外面的叫嚣声从窗口挤进来,病榻旁的屈原放下夫人,愤怒地跳了起来狂喊着:

“我去和他们辩论!”

宋玉、景差死死拦住屈原。宋玉劝道:“先生,您不能去,他们是一伙横蛮不讲道理的野兽!”

“你们走开!”屈原推开学生。

景差又一把抱住屈原,气愤难平地大呼:“先生!您不要上他们的当,人是不能同贪婪的野兽辩论什么的。让我去骂他个狗血淋头!”

屈原叹了口气,回头望着病榻上突然挣坐起来的紫珍夫人,她面对窗口伸开双臂嘴唇翳动着,想说什么。外面的叫嚣声又很响地挤进来,屈须去关窗门。紫珍身子往后一仰,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叫:

“鬼姐……啷,啷……嘀--”

“当”字还没说出口,倒在榻上咽了气。只见一股灿烂金光,离开僵冷的躯壳,象一缕电光鬼火,在屋子里绕了两圈,穿过窗口飘然而逝……

婵娟、庄蝶、宋玉等发出一阵悲怆的嚎叫:

“夫人......您不能走呀……”

在一片恸哭哀嚎声中,屈原扑到紫珍渐渐冷却、僵直的身子上,欲哭无泪,欲死不能。他就那样紧紧搂着,攥着夫人冰凉的遗躯。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惊骇不已地看到一只白花猫,从紫珍的遗体上一窜而起,朝窗外蹦去。

谁都不曾意识到,那只神秘的白花猫,就是山神爷老爸送给山鬼细腰女儿的保护神,被南后虐待死后化变成了 “猫鬼”。在相信鬼神的楚国民间,都说人死猫走,不过是一个古老禁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