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受到如此奚落,本待发作。但一想到国事为大,遂故作惊讶地说道:
“有这样的事?寡人确实不知。”
秦王妃插话道:
“这么大的事,大王原来不知。这一定是张仪先生自作主张,玩了什么花样。”
“这个张仪,也是。”秦王掩饰地嘀咕。不知内情的熊八子王妃,对王夫道:
“大王,您何不叫张仪来问一问,一切全知了。”
秦王眼睛瞅着内室,遮掩说:
“听说张仪摔断了腿,行动不便。”
山鬼细腰早就留意到秦王的目光所向,她对内室产生了怀疑。蒙优却是讽刺挖苦地道:
“张仪不是摔断了腿,而是当年被柱国昭阳打断了脊梁骨,留下了后遗症。”
秦王妃略有微词:
“张仪也太不像话了,骗到我娘家去了。啊,大王,”她突然想起蒙大夫提的要求,“怀王要蒙优先生,把太子横带回楚国,他们父子多年未曾见面了。”
“要走就让他走吧,横竖原来的盟约过期了。”秦惠王打了个哈欠,起身说,“爱妃,寡人身体不适,扶我后宫安歇去吧。蒙大人,请恕我不能久陪了。回去请代向怀王问安,祝他父子团圆,万事如意。”
秦王立起身,不理不睬扶着王妃欲走。却不料山鬼细腰猛地打开内室的门,张仪一个踉跄滚了出来。秦王显得不尴不尬,秦王妃诧异地问:
“张仪,你怎么躲在里面?”
“拜见王妃娘娘!”张仪自己爬了起来,他的两条腿没有一点受伤的迹象。
蒙优突然跳起来一声吼:
“呸!”
山鬼细腰不是外交家,甚至也不是怀王钦点的使秦大臣队伍里的成员,她却棉里藏针地道:
“秦王,许诺了的事,躲是躲不掉的。既然张大人张仪在此,那就交割土地吧!”
秦王气得一跺脚,丢下一句话:
“挂上脖子的葫芦,你自己去解!”说完,一拂袖,扶着熊八子王妃扬长而去。
蒙优逮住了狼狈不堪的张仪,骂道:
“老贼子,你怎得给个说法!”
“蒙大人,您听张仪解释。”张仪呐呐而言。
“听你解释?”山鬼细腰抓住张仪,连车了几个圈,车得他头昏眼花,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庄严肃穆的齐王宫前,广场上人来人往。一个手举一面“楚”字旗的楚国武士,五个满脸横肉的泼皮无赖,站在王宫前破口大骂:
“齐王......,齐王儿......!你这个胆小鬼!老子骂了你三天三夜,你像缩头乌龟缩在王宫里不出来,连屁都不放一个,尿都不撒一壶!”
“齐王儿,老子是楚国派来的、楚王钦命‘特命全权骂人大臣’……齐王儿,你嫌老子骂得还不刻薄,还不毒辣,还不过瘾吗?你这个贼骨头!你这个臭鸡蛋!你这个窝囊废!昏君、无赖、泼皮……”
“齐王儿,老子冲你的娘!冲你祖宗十八代,冲你的女儿、媳妇、孙女儿、孙媳妇……”
王宫前广场上人越聚越多,有齐国人,也有燕、赵、韩、魏、楚、秦等外国人。
外国人围着看热闹,齐国老百姓听了义愤填膺。楚使泼皮无赖骂得更加起劲:
“齐王!你这个恶棍!不得好死,你头顶生疮脚底儿流浓,你浑身冒毒水……”
一个齐人愤愤不平地大声叫嚷:
“王宫前那么多武士,怎么没人出来管一管?”
王宫前武士,个个如泥塑木雕。
另一齐人说:
“听说孟尝君吩咐,齐国乃礼仪之邦,不同他们一般见识。让那个楚国无赖去骂吧!骂别人其实骂的都是他们自己,骂的是他们楚怀王!”
又一齐人道:
“是呀,骂来骂去,骂丢了国格,骂失了人心,楚国还不骂出个众叛亲离?”
齐人哄嚷着:
“走呀,走呀,让那些泼皮骂去。”
围观的人一轰而散。楚国特命全权骂人大臣觉得无聊无趣,连听众都没有了,只剩一个孩子。
骂人大臣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小孩问:
“你怎么不骂了?”
“没词了。”骂人大臣呆望着齐王宫。
齐王宫里,齐王和孟尝君在接见秦国使齐大臣。秦使臣呈上礼单,简直有几分奴颜卑膝地说:
“我们大王和张仪先生......张相国,一再拜上齐王和田相国,这是秦王送给二位的微薄礼物。”
孟尝君接过礼单,看也不看地道:
“大王,楚怀王背信弃义,我看瓜熟蒂落,时机也成熟了,就同楚国绝交,与秦国结盟?”
齐王痛心疾首地自言自语道:
“楚怀王呀楚怀王,你这个没有主见的小人。亏你还当过六国的纵约长……”
“怎么样?大王!”孟尝君催问一句。
齐王万般无奈地说:
“与秦国签约吧!”
没过几天,得到了齐王签署的盟约的张仪,喜气洋洋地坐在车上,来到蒙优下榻的国宾馆。下了车,张仪脚步生风地直闯进蒙优的客室。
自从在秦王宫,山鬼细腰当众逮住张仪。张仪也不装病装腿断,他索性让唐昧将军住到同一个国宾馆,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赖到底。
死猪有了护身符,一见面,张仪便揶揄道:
“蒙优先生,唐昧将军,柳公子,这几天过得还心情舒坦,吃得也还好吗?”
蒙优怒不可遏地大叫:
“张仪!”
“得罪,得罪……”张仪拱手。
蒙优大骂:
“你这混蛋!”
张仪一笑,优雅地说:
“真对不起,叫蒙大人久等了。”
“你那狗腿要真摔断了才好哩,”山鬼细腰一旁讥讽挖苦道,“省得你到处招摇撞骗。”
张仪哈哈大笑道:
“小公子息怒,就请受地!”
“现在受地?”唐昧一喜。
张仪拿出一块绢帛,上面画有地图。他把地图摊开在蒙优眼前,指指点点地说:
“从这到这,广袤六里,这是地契图册,请楚使秦大臣蒙优先生代为收纳。”
蒙优接过绢帛,看也不看地朝地上一摔,大叫道:
“六百里......怎么变成了六里?”
张仪骨碌着狡诈的三角眼,笑道:
“六百里?哈哈,你们听错了,听错了。我张仪为官刚正,两袖清风,哪来六百里封地?这六里还是我拿自己的俸禄购置的一块坟山,要不要?”
唐昧捡起绢帛溜了一眼,蒙头盖顶甩向张仪:
“滚......”
一队插“楚”字旗的马车,冷冷清清地离开了秦国国宾馆。蒙优、唐昧垂头丧气地坐在车子里,好像两只斗败了的公鸡。而随使节即将回楚国的王太子横,心里极为高兴。虽然在秦都咸阳,生活优游,自在浪荡,但他毕竟是楚国未来王位继承人。何尝不想回去看看父王的身体状况,楚国的江山,还有那些个朝廷臣子。
登上使节的大车,令太子横眼睛一亮的是,跟他并排而坐的,竟然是在上林苑令他垂涎的美男子。山鬼细腰当然也忘不了这个狎男搂妓的、不争气的楚太子。她要亮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怀王册封的柳贵妃,鬼姐啷嘀当,山鬼细腰还是你曾经想调戏的“后妈”呢!
柳公子现在当然要守口如瓶,不能在“鬼崽子”太子横跟前暴露一星半点蛛丝马迹。否则,回国的路途上会闹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其实山鬼细腰的担心是多余的了。昨晚在烟花院折腾了一夜的太子横,像抽空的皮囊,斗败的公鸡,楚使大臣的车队一上路,他倒在坐榻上便昏昏欲睡。车队来到咸阳城城门口,只见鼓乐声声,仪仗旌幡,十分热烈。
蒙优转忧为喜,对唐昧说:
“不管怎么说,人家还是欢送我们了。”
“你看。”唐昧往前一指。
前面仪车浩荡,飘着一面“齐”字大旗。
蒙优跳起脚大骂:
“操他奶奶,齐国的使臣都进咸阳了,张仪这小子把我们从头到脚,涮了。”
“这是意料中的事。”山鬼细腰轻描淡写地道,“只可惜当年没跟屈平哥去齐国一转,让我好好劝劝齐王。张仪小子不只涮了楚国,连齐国一起涮了。”
唐昧听小公子此言一出,多看了山鬼细腰两眼。蒙优只给他介绍是柳公子,年纪轻轻的柳公子怎么称三闾大夫屈原为屈平哥?他随意问道:
“柳公子贵姓?”
“姓柳。”
“屈大夫是你什么人?”
“是,是……”她瞅蒙优一眼,“是堂哥。”
“哎,你一时姓柳,一时姓屈,究竟……”
“唐将军,你不必猜了。”蒙优一路上早就在想,回到郢都,女扮男装的山鬼细腰是再也瞒不住了。唐昧将军是个正直人,要争取他的理解支持,在大王面前揭露靳尚之流的欺君之罪,还山鬼细腰女儿身。想到这里,他提高嗓音说,“唐将军,快起身参拜柳贵妃!”
“柳贵妃?”唐昧惊得立了起来,头碰了车篷盖,呐呐言道,“柳贵妃不是--”
“柳贵妃没死,神灵相助躲过了砍头一劫。屈原怕细腰女夔柳再遭南后、靳尚暗算,这才让她女扮男装跟下臣出使秦国,在咸阳躲避一时。”
“贵妃娘娘,老将唐昧不知,多有怠慢,现在大礼参拜您了。”老将军就跪在车箱里,磕了三个头。
“吔吔吔,快快请起。”山鬼细腰扶起了唐昧。
太子横本来在一旁佯睡。一听蒙优给唐昧将军介绍那美男子,竟是女扮男装的什么柳贵妃。还有什么“躲过了砍头一劫”,“再遭南后、靳尚暗算”诸如此类的话,他顿时恍然大悟。难怪她的容貌美若天仙,原来却是女儿身。父王既然册封她为贵妃,为什么不能保护她,还让她遭南后、靳尚之流暗算?他身为王太子,也是屡遭南后那个臭婆娘算计,把他当人质当来当去。这么说,他横太子与小美人,同为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