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姐姐,快看!”猫鬼指着缺腿少胳膊的一群鬼,相互搀扶着,在院坪里呻吟。
“哎,怎么有的穿着战袍?”景慧的胆子也吓大了,她指着一群鲜血淋漓的冤鬼喊。
“老天!”山鬼细腰突然省悟似地叫道,“难道堂兄屈丐大将军在前方打了败仗?”
“是啊!要不哪里有这么多死亡的兵将?”
“走,我们下去看看!”
天不佑楚,怀王不听群臣劝谏,鲁莽征战秦国。远在丹阳、武关征战的楚军将士,连日来东征西讨。战鼓嘭嘭,号角凄凌,干钺羽旄,旌旗簏簌。
身披犀兕盔甲的柱国昭阳横枪跃马,屈丐大将军横搠纵马,战车动地,喊杀声震天。在尸体狼藉的疆场上,楚军与秦军短兵相接,浴血奋战。大将军屈丐手起刀落,将一秦裨将斩下马来,人头滚落,血喷山野。秦兵溃退,楚军乘胜掩杀,旗开得胜。柱国昭阳高擎长剑,胳膊一挥,楚军的马蹄踏过秦兵的尸体,倒地的战旗……
秦军鸣锣收兵,紧闭武关。
武关位于现在陕西省丹凤县东,武关河的北岸,与函谷关、萧关、大散关成为拱卫“秦之四塞”。武关历史悠久,远在春秋时即已建置,明曰“少习关”,因北岸有险峻的少习山而得名。战国时改为“武关”。关城建在峡谷间较为平坦的高地,北有飞鸟难过的少习山,南有凶险武关河顿势滔滔。过武关往西进秦川,道路较为平坦。出关后往东,两旁高山峻岭,羊肠小道盘曲而行,崖高谷深,狭窄难行。武关易守难攻,为古代兵家必争之地。
面对武关易守难攻的严峻形势,屈丐大将军在大帐里忧心忡忡,彻夜难眠。他让亲兵把堂弟屈原的学生、千总景差叫来,两人就着火炉,喝酒谈心。
“景差,你跟你先生多少年了?”
“十六七年了。”
“你还不到而立之年,怎么就--”
“我十来岁就跟先生在洞辟书堂学诗,后来跟宋玉一起来到郢都,正赶上同先生一道使齐。”
“唉,使齐!使齐!”屈丐一口喝了一碗闷酒,愤愤然地道,“都怪南后、靳尚之流,贪图张仪的贿赂,暗中拆散楚齐聪盟,大王还始终蒙在鼓里。”
“谁说不是?”景差道,“太卜郑詹、南后郑袖和公子郑宏,吃里扒外,是楚国的大患。”
“哎,”屈丐转换了话题,“庄蝶真是你妹妹?”
“不,是庄矫的妹妹。”
“噢?庄矫本来是一员可塑的武将,却沦为了太卜郑詹的家奴。听屈平弟说还把他卖了。”
“官逼民反啊!”景差一腔怒火地道,“郑宏把庄蝶抢来郢都,要强暴她。先生这才把她接到屈府,又请大将军出面请旨,将她送进细腰宫与夔柳作伴。”
“夔柳、庄蝶,都是被郑家害了。”
“大将军,明天又是一场恶战,您早点歇息吧。”景差起身告辞,没忘帮大将军把火炉加足。
屈丐往行军榻上躺了下去,呆望着行军大帐外,满天寒星,一轮新月。武关一仗,已经牺牲了不少将士兄弟,要攻进武关,谈何容易。古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攻克武关,扫灭秦凶,他宁肯自己赴汤蹈火!
冷月无情。楚军柱国昭阳的军营大帐里,老将军独自在开心地喝酒,玩赏那些堆满一地的战利品。
这时,亲兵进来跪报:
“老将军,外面有人求见。”
“何人?”柱国昭阳停住了手中的酒樽。
亲兵凑上前来低声说:
“他自称陈轸,说是老将军的熟人。”
柱国昭阳自言自语:
“陈轸?这个朝秦暮楚,暮楚朝秦的家伙,半夜三更跑来干什么?”对亲兵道,“放他进来!”
“是,遵命。”
一会儿,亲兵引陈轸走入大帐。
陈轸热情地拱手行礼道:
“老柱国,老将军,别来无恙?”
柱国昭阳朝亲兵挥挥手,亲兵退下。他站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陈轸,不冷不热地说:
“天下说客,数陈大人机巧善变。刚当过楚国客卿,又做了秦国大夫。现在不知又在哪国高就?深更半夜的,什么风把你吹到军营里来了?”
陈轸坦言:
“老夫从秦国而来。”
老柱国不无讥讽地笑道:
“啊,是刁奸巨猾的樗里疾派遣来的?”
“老将军,”陈轸无所谓地一笑,以问作答,“愿闻楚国之法,破军斩将者何以贵之?”
“其官为上柱国,封上爵执圭。”
“还有更高贵的吗?”
“封为令尹。”
陈轸似是随意却又满怀机心地说:
“老将军早就是上柱国,也做过令尹,这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个小故事:有人端了一杯酒,对几个朋友说,数人饮此,不足;请就地画蛇,蛇先画成者独饮此杯。先画成蛇的端起酒说,我还能画足。足画成了,后画成的却夺了他的酒说,蛇本无足,画了足就不是蛇了,酒该我喝。这就叫画蛇添足。老将军征战一生,破阵杀将,功莫大焉。现在老将军挥师攻秦,打赢了,没有加封;打输了,身死爵夺,你就毁了。这是不是也叫画蛇添足?”
“画蛇添足?”柱国昭阳一震。
“我看老柱国不如引兵而去,拥兵自重,此为‘持满之术’也。”说完,陈轸飘然而去。
“此为‘持满之术’?”柱国昭阳茫然若失,“可是引兵而去,拥兵自重,秦兵打来了怎么办?”他心事重重地朝大帐外走去。帐外月色凄迷。
在挂有“靳”字旗的靳府家兵军营大帐内,虎头豹眼的靳壳在召开家兵头目的秘密会议。
靳壳趴在酒案上低声问:
“上官大人的意思你们明白了?”
一个千总不解地说:
“将军,领主的意思是不打了?”
靳壳站起来,朝大帐外瞅瞅。回头面授机宜:
“嗯,总之这仗再不能在靳家的封地上打。这不光打烂坛坛罐罐,再打,会把整个领地全毁了。靳家领地周围,还有唐领地、宋领地、逢领地、邓领地……各有各的家兵,谁爱打让谁打去好了,你们明白?”
“明白了。”
众头目相视一笑。
乌云掩盖了月亮,大地一片漆黑。肃杀的风声,伴随着呜呜的角鸣。天刚蒙蒙亮,秦营突然打开武关,成千上万兵马、战车倾巢而出,朝楚营洪水滚滚般掩杀而来。屈丐跃马横刀,一马当先,率部将与与秦兵厮杀。杀退了一波又一波凶狠进攻,终因寡不敌众,楚兵败退。
屈丐环顾左右,大声呼喊:
“柱国,老柱国的兵马怎么还不迎战?”
随身千夫长景差大叫:
“大将军,我去催他救援!”
景差纵马而去。战场上已经尸骨成山,千夫长跃过血流成河的原野,奔驰到柱国昭阳阵地。一夜之间,这里却留下一座空营。起锅推灶,显然是有备而退。
景差满面狐疑地纵马搜寻:只见无数战车在青苗地里遭遇秦军。不是拼杀向前,而是调转车头向后逃跑。溃退的楚军转向唐领地,被号衣上有“唐”字的家兵拦阻。转向宋领地,又被有“宋”字的家兵和鹿砦阻滞。退到逢领地,“逢”字家兵与其他楚兵发生内部火拼……
“天哪!这打的什么仗!”景差猛然省悟,原来先生草拟宪令,要废除封建领主割据,对国家,对战胜秦国是何等重要。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将士们白白送死了。他拨转马头杀入重围,冲向大将军阵地。
大将军屈丐满身血糊,愈战愈勇,秦兵纷纷倒地。一见景差纵马而回,大将军嘶声问:
“柱国将军呢?”
“老狐狸,他溜了!”
景差话未完,数千秦军蜂拥而至,景差拼死鏖战,横冲直杀。楚军早已敌众我寡,兵力悬殊。在秦兵如洪水猛兽轮番袭来的情势下,终于楚军大乱,节节溃退。而秦兵咆哮喧虺,愈战愈勇,势不可挡……
后面汉水横江,没有退路。景差护着屈丐大将军和七十几名将军、裨将浴血抵挡。秦军一路砍杀,血流成河,尸陈遍野。鼙鼓哀鸣,号角如泣……
在生死关头,景差似乎听到了细腰宫里,他的爱人庄蝶和夔柳、猫鬼悲愤的歌唱:
鬼魂啊,鬼魂啊!
美女怎成行尸走兽?
忠臣何以贬逐出宫?
征战的将士忧心如焚……
这时,他发现屈丐大将军身负重伤。他不顾一切地跳下马背,抱起屈将军一迭连声呼喊:
“大将军......”
秦军逼近,屈丐身中数箭,倒在血泊中……
屈大将军临咽气前,喉咙里喷着血水,留下遗言:
“景差,你,你要活着回去,告,告诉大王……重,重用三闾大,大……夫……”
楚王宫高阳殿上,怀王如一头暴怒的狮子,向跪伏一地吓得战战兢兢的令尹子椒、柱国昭阳、司马景书、莫敖昭朋和靳尚一伙文臣武将,吼叫道:
“你们!你们悉数全国所有的兵马,给寡人全都开赴战场,同秦国决一死战!”
柱国昭阳力谏:
“大王,楚齐联盟已破,我四面受敌。如此出兵,无异于驱羊群以入虎口啊。”
逢侯丑将军死谏:
“大势已去,大王,鸣金收兵吧!”
怀王任性地呼叫:
“抗兵不出者,斩!”
柱国昭阳、唐昧、景缺、逢侯丑等上百名楚国将帅只得引兵再次奔赴战场,上百万楚军如潮水奔涌向前。虽然收获了六百里商於之地,但秦齐联盟生效了。畏惧秦齐联军的韩军大旗、魏军大旗掩杀过来。楚兵潮水般退落下来,人头滚滚落地,商於之地又得而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