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碧贞
屋里点了灯,却不怎么明亮。没人说话,只有粉墙上的挂钟嘀嗒作响。
她对窗而站,从他进来时就那样。他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其实,窗外没有什么可看,只有一株玉兰树。他在来的途中看到了,那树上仅仅有一堆花骨朵。
透窗的风送过来一种好闻的香气,香而不腻。他知道那不是花香,是女人香。他的脸有些发烫,目光深深地锁在她的身上。
她依然望着窗外。
“开始吧。”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树叶随风飘落。映在墙上的影子,薄薄的,让他心疼。
“你让人心疼。”怜惜的话,突然从他嘴里蹦出来。她像是听见了,浑身战栗,很急迫地问了句:“你是谁?”他很踌躇,不知如何作答。她又追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来?来体验生活,抑或就是为她这个人?此时此刻,他自己都说不清了。
屋子里很闷,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怎么不说话?你该不会连自己来做什么也忘了吧。”还是她打破了这种沉寂。
他没有应声,只期待她能转过身来。
可是没有。她还那样站着,似乎他答不答话也无关紧要。
“你像是个读书人。”她继续着她的猜测。“这你也知道?有眼光。”他接过话来。
“有吗?”她像是在自问,他却听出了自嘲的味道。
“我累了。你也别傻坐着,回去吧!”她下了逐客令,他也不好再坐下去。出得门来,他轻轻为她带上了房门。走过那扇窗前,他看到她依然站在那里,灯光不甚明亮,看不清她的面容。一阵风吹过,他隐约嗅到了花香,也许树上的玉兰花要开了。
第二天,他一早就去了。屋外那树玉兰花真的开了,花色如玉,花香如兰。在他看来,好花、佳人,是最动人的风景。只是,窗前没有她的身影。一问,才知道她早已出去,今天不回来。他傻了,一个人踟蹰在花深处,最后失望地回了住所。
天一亮,他又去了。问过门房的人,他们说她还没回来。他决定继续等,明知道这样也不定有结果。
他终于等到她回来了。看到他,她怔了怔,开门示意他进去。他在沙发上坐下,眼睛一刻不离她的左右。她送上一杯热茶,随后在他侧边坐了下来。他离她很近,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那股淡雅的香气。这香气很熨心,就好像她这人,怎么看怎么舒服。
望城的男人喜欢这样的女人,还曾制造过轰动新闻。只是,已经好久没有这种被人津津乐道的事情发生了。
他伸手捉住她的手,对她说:“讲讲你的事,可以吗?”
她像受惊的兔子,挣开了他的手。
“抱歉,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他赶紧解释。见他没有再逼近的意思,她慢慢平静下来。“跟你说个故事吧。”她眼神无波澜地望着他。
有这样一个女孩,以前她一直和家人生活在乡下,日子虽不算富有,却很快乐。她是长女,下面还有弟弟和妹妹。她从小学习好,也很懂事。谁都说她能考上大学,女孩子也这么认为。只是就在她高考后不久,爹娘就在一次赶集中遭遇了意外。等她姐弟三人赶到时,爹娘已说不出囫囵话,只一个劲盯着她看。那意思,她懂,是让她照看好弟弟和妹妹。
她流着泪拼命点头,爹娘瞑目远去。她含悲忍痛把他们安葬好,为此,还欠下了乡亲们不少的钱。
大学录取通知书来了,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了整整一宿。第二天一早,她把它烧在了父母的坟前。她跟弟弟妹妹说自己没有考上,要进城去打工供他们上学。随后,她提着简单的行李来到了望城。
望城很繁华,却不是她的淘金地。她当过洗碗妹,做过服务员,干过清洁工,几经辗转,她进了一家娱乐城。
那一天,她木木地躺在床上,任由一个男人咬噬她的身体。疼,让她感觉自己像被抽空了一样。她死劲地咬住嘴唇,鲜血渗进嘴里,眼泪却牵线似的往外流。男人满意而去,放下了4000块钱。她哭着把门闩上,跑进浴室拼命地洗,可她知道再多的水也洗不净自己的身子。
连续三天,她不说话,也不出去吃饭。她听到屋外拼命捶门的声音,她听到妈咪骂人的声音,还有老家屋外那树玉兰花飘落的声音。
她感觉自己飘了起来,依稀听到有人在唱“玉兰花,沉默的玉兰花,有谁愿意擦手旁的泪光……玉兰花,玉兰花”……那是她熟悉的歌声,其间夹杂着弟弟妹妹的哭声。她翻下床,踉跄着过去打开了那扇紧闩的门……
“那个女孩是你吗?”良久,他柔声地问。
他听到了她的抽泣。
“真的不该是这样。”他停下笔,递过去一张纸巾。
“那该是怎样?”她擦去了流出的眼泪。
“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你的弟弟妹妹也大了,你该从这里走出去。”
她凄惶一笑:“走得出去吗?回不去了!弟弟妹妹大了,他们也不需要我了。”
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
“我该走了。这是给你的。”
“你什么都没做,不用付费。”
“要付的。”
“想不到,你也和他们一样!”说完,她不再搭理他,转眼望向窗外。
他再不好意思留下来,沮丧地走出她的房间。短短几天,玉兰树上的花朵竟然凋零了,满地的花瓣不知被谁人踩过,每一瓣上都是伤痕。